趁戴立杰垂眸望着桌面,我微微抬眼去瞧后方被梧桐限制住行动的女鬼,她紧紧抿着唇,双手都在腿边攒成了拳,看来无法实现的这个约定的确是她最大的心病,让她连死后都执着于此,不曾想时过境迁,继续坚持只会害了彼此。
「为什么最后没跟她说清楚呢?」我皱眉,但话刚出口便自己想通了,立刻觉得这问题很不妥,可惜无法收回。
有谁会跟将死的病人说「因为你快死了,反正没办法在一起,我们之前的约定就作废」这种话啊?我简直是个笨蛋,根本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我懊恼地叹气。见状,书怀学长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约莫是想让我冷静下来,别因为一时的情绪将接下来的谈话搞砸。
然而,戴立杰却像看穿了我的想法般,只是略一扬唇,并未责怪我问了思虑不周的问题,而是认真答道:「本来想,至少让她可以带着美好的记忆离开吧,如果这辈子不行,还可以对来生有所期待。」
原本是希望对方能怀抱期许迎接转世,结果却成了她最大的遗憾,苦苦挣扎着,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让别人得到。
一次又一次,毁掉惦念之人新的缘分,却又不能真正陪伴在他的身边。
我再度分神去瞧听见那番话的女鬼,而她已经用双手掩住了脸。
随后,书怀学长打破沉默,「既然纵容了这么久,甚至为她伤害别人开脱,现在又为什么突然决定改变?」
他的疑问同时也是我的。
困在过去这么多年,戴立杰怎么一夕之间想通了,愿意走出来?我有些不解,虽说走出来不需要理由,我却好奇是什么促使他下定了决心。
闻言,戴立杰表情一顿,眼神莫名透出一丝丝不自然,我注意到他的面颊和耳根晕染出緋色,约莫答案令他本身感到难为情吧?我猜测。
隔半晌,他才缓缓啟口。
「……我是真的很喜欢思昀。不管她笑的样子,难过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我都喜欢。」低低的嗓音,说出的话却非常慎重,「这次,我想要好好保护她,不想再放弃了。」
坦白说,我没预料到是这种原因,以为他顶多会正经告知不愿意再放任女鬼恣意妄为,或暗示他担心总有一天牵连到自个儿身上,诸如此类我全都能够理解,也习惯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真正原因却又很合理,即便老套,但人不就是这样吗?
──他总算遇到了让他能够挥别从前的对象。
我点点头,思考了一会儿,最终抬起手来,朝女鬼的方向比了比,戴立杰讶异回头,奈何什么也看不见,目光便又重新回到了我身上。
「她就在那里。」我索性直言,「把你想对她说的,说出来吧。」
收到确切指示,戴立杰张了张嘴,将近一分鐘后,才扶着桌面慢吞吞地起身,转往我指的方向;隔着说远也不远的五步距离,她的眼里仍有他,只是,他的眼里已经看不见她了。
「对不起,嫚萱。」他轻轻开口,诚恳而温柔,「但我……该往前走了。」
那天之后,名为嫚萱的女鬼始终安静地缩在书柜旁,抱着膝盖,将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里。我猜她是在无声哭泣,也或许是在一点一滴地跟过去的自己道别,治疗伤痛的过程很漫长,而并非当事人的我们都帮不上忙。
梧桐没说什么,却将那个书柜另外隔了开来,不让任何人去打扰。
将近三个月后,透过使者白元祈的协助,嫚萱静悄悄地离开了。
由于犯下过错,她可能得面对一些未知的惩罚,恐怕也会影响到轮回的机会,但无论前后者我们都没有插手的馀地,仅能祈愿她熬过难关,获得崭新的一生,且新的一生无病无痛。
偶尔,我会坐在桌前,凝望她曾经存在的角落发怔,并没来由地觉得伤感。
很多东西,求得的路程千辛万苦,却异常容易失去。
梧桐鄙夷地批评我应该是吃饱太间,才这么患得患失的,与其害怕将重要的东西弄丢,不如趁着还拥有时把那东西的价值榨乾,才不会弄丢时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用。
话很粗糙,听起来却满有道理的。
「在发什么呆?」被突然其来的话语打断思绪,我回过神,书怀学长已在身旁落座,很自然而然地拍拍我的头。
我偏头望着他,语出惊人,「我在思考要怎么好好把你的价值榨乾。」
语毕,书怀学长定格了整整十秒,才错愕地反问:「……啊?你说什么?」
看他一副见鬼的表情,换我伸手拍拍他的肩,神秘兮兮笑道:「没什么啦。」
书怀学长鍥而不捨地还想追问,我乾脆将正在做的课堂讲义草稿拍到他脸上,让他闭嘴帮忙挑错字。
我想,没关係的。
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失去并不意味着消失。
即便消失了,在某个遥远的未来,我们也许又会寻寻觅觅地,再次重逢。
番外、执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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