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犬成长的记忆,他身边没有缺少过朋友,他就像是一个天生的领导人,永远在眾人的围绕之中,时时接见慕名而来的人,家犬也在这么一个理所当然的氛围,成为夜空中理所当然的那一颗月亮,接受无数星光拱照。
长大后的家犬喜欢惩罚不义之徒,特别是那些国家无法制裁的恶人,例如违法的地下赌场、性剥削的私娼贩子、毒癮犯的聚会所,家犬都会用自己独特的方式破坏他们,有时候是隻身潜入砸毁他们的工具,有时候是趁那些恶人落单的时候袭击他们,每次家犬行动的时候都能神奇的全身而退,这让他确信自己是一位受上天眷顾的正义英雄。
家犬也乐于向他的拥护者分享他大闹这些不义之徒的故事,之后光荣的接受眾人的褒扬,喜悦的沐浴在英雄的欢呼中。这些英雄事蹟也让家犬招募了更多的拥护者,拥护者也会向家犬通报街巷发生的不义之事,正义感使然的他,义不容辞的回应每一次的求援,他深深相信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拥护者中出现了叛徒,他在眾人面前私刑了那个叛徒,这件事过后,他隐约觉得自己被跟踪了,在夜归的路上,他从眼角馀光的视线发现有跟踪他的影子,不只如此,他发现叛徒的事情比他想像得还要严重,一些只有他知道的私密内容,居然在拥护者的耳语中也能听见,这让他相信自己不只被跟踪,也被窃听了。
家犬并没有很惊讶,他早就料到这一天会到来,他认为这是每一个英雄的宿命,成长茁壮后都会遇到的反派逆袭,但是他早有准备。他轮流私刑那些窃听他的混蛋,一个也没放过。接着破坏街坊的公寓楼顶上安装的基地台,他坚信这是用来监听自己的信号发送器。
接着家犬自拥护者口中听见,某一家巷子里的餐饮店,用麵食当掩护,事实上在做的是诈骗集团的业务,店里还藏有诈骗集团的机房,每当警察上前盘查,用作掩护的店老闆就会佯装可怜求饶,已经骗过好几个辖区员警。
嫉恶如仇的家犬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傍晚不顾麵摊里面还有客人在用餐,恶狠狠的砸了麵摊老闆的厨房,厨具、锅炉无一倖免,老闆依照情报所料,流着老泪的紧抓着家犬大腿求饶,家犬只是无情的一脚踢开,他自信自己不像辖区那些愚蠢的员警,他不会被这种粗劣的演技所骗。
接着自称是老闆的儿女也赶紧下楼向家犬求饶,并告诉家犬「钱一定会还!」家犬没有因此心软,他嘴上教训这些不义之徒,又给了这些骗子一人一巴掌,扮演正义英雄的喜悦酥麻的通过家犬全身的血管,这一次又是正义的胜利,自古以来邪不胜正,邪恶的犯罪集团就该像这家店一样满目疮痍。
当天深夜,家犬第一次听见警察响着警笛声来到自家楼下,但是家犬并没有看到员警上楼,取而代之的是,家犬的父亲安静地走进房间,拿着一段网路上的影片向家犬询问。
家犬一眼就认出这是他傍晚在麵摊主持正义的英雄风采,全程被用餐的客人拿着手机录影下来,上传到各大社群网站,今晚家犬的故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家犬骄傲的向父亲解释这是施行正义,家犬的父亲只是沉默不语,表情严肃地听着家犬炫耀他的英勇事蹟。
语毕,家犬的父亲告诉家犬,社群网站将他形容成暴力讨债的疯子,家犬解释这是诈骗集团惯用的手法,他们用楚楚可怜的形象欺骗了大家,网路上都是容易愚弄的盲从者,他们都和辖区的员警一样,被店家拙劣的演技给欺骗了。
家犬的父亲叹了一口气,接着低着头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似乎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语和自己的儿子沟通。家犬纳闷地望着父亲许久,父亲才开口说出,这家人经过警方调查后发现,店家曾经积欠一些贷款,欠款遭银行卖给暴力讨债集团,接到恐吓电话后店主吓得立刻报警,警方开始巡逻之后,讨债集团就不敢来骚扰了,家犬突然间的出现让店家以为是讨债集团聘请的打手催债。
这时候家犬发觉,他的父亲已经被诈骗集团洗脑了,他居然会相信诈骗集团脱罪之词,诈骗集团一定是用了特殊的装置才会影响他的父亲,情势比他想像得还要严峻,连自己的父亲都被诈骗集团下了毒手。他说服自己冷静,他要不动声色的骗过被洗脑的父亲,不幸中的大幸,他的父亲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洞悉这一切,家犬暗自想着,他必须在诈骗集团使用脑波监控装置前想出解决的办法。
家犬的父亲没有多说什么,他看着那个自言自语的儿子讲着难以理解故事,心中有着浓浓的悔恨,他安慰着神情多疑的儿子睡觉,明天一切都会变好的。
隔天早上,家犬的家中来了数位毕恭毕敬的员警,员警好声好气的希望家犬和他们走一趟,家犬心里惊觉大事不妙,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躲藏在麵摊的诈骗集团就啟动了脑波控制装置,连代表公权力的员警都被操控了,这个城市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他撞开员警想要逃出去,他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想要说服他一起和他逃亡天涯,但是太迟了,他的父亲悲痛的要求自己听从员警的话,不要再抵抗了。
家犬先是在家中逃窜,狭小的空间让他马上被员警包围,逃跑变成了抵抗,抵抗变成了吼叫,吼叫变成了哀号,他声嘶力竭的喊着父亲的名字,希望唤醒父亲最后的良知,他的父亲只是沉痛的别过头去,连目送自己的孩子离开的勇气都没有。
当家犬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医院了,旁边一位自称是医师的人告诉他,他得了精神疾病,他必须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幸运的是昨天被抽巴掌的老小们不会对家犬提出告诉,因为他的父亲又一次的为他收拾善后并和对方达成和解,家犬不会受到任何司法追诉,未来也不会有任何人监听、监控、陷害他,他只要安心养病就好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家犬开始听不到那些监听者的耳语,窗帘抖动的影子再也不是跟踪者的身影,那些拥护者一个都没有来探望他,他们就像不曾存在一样的从家犬的人生中消失,家犬慢慢接受自己是一个病人,而不是一个英雄,从来都不是。
长达一年的治疗后,家犬终于出院回家了,这一年来他渐渐理解,之前伤害的那些人,都是忌惮自己父亲的权威而从不与他计较,每次他能够神奇的全身而退,并不是自己与生俱来的神力,而是他的父亲利用各种权力关係和这些不义之徒交换利益,换取自己的平安,这样的真相让家犬觉得十分羞耻。
回到家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家犬失去了对社会的信任,那些曾经簇拥而上的拥护者,一夜变成自己幻想中的虚假人物,他不知道谁是真的,谁又是自己幻想的,家犬封闭在自己房间,信任自己生病的结果,就是失去了对真实的信任,他对自己產生了质疑,对这个社会產生了质疑。
一天下午,他觉得自己的幻听和幻觉又发作了,他听到一个男人在被窝外面喃喃自语,他知道这个时间家里不会有其他人,如果出现其他人一定是自己的疾病所致,所以他选择躲在被窝动也不动,家犬害怕自己一时心软又相信那些不存在的幻觉,索性他选择装聋作哑、视而不见,看不见、听不见,就不存在,对疾病的恐惧让他连一张棉被都走不出去。
这个男人的声音时常会出现,有时候是夜晚,有时候是白昼,无人活动的房间里面,男人自言自语的声音清楚明显,家犬渐渐听见他自顾自地讲着难以理解的话题。
自从躲在家中后,他的父亲也不再和他说话,家犬已经隔绝人类的接触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遥远记忆中受眾人仰慕、崇拜的人生体验,让他渴望与人交谈,分享自己的痛苦。人类终究是社交的动物,孤独和好奇心说服了自己的恐惧,在听见突然其来的喃喃自语声,家犬掀开一个小洞观察着。
一个身材消瘦的老人坐在他房间的椅子上,头发、鬓角都已经染成纯粹的银白,他穿着端正的西服对着家犬点头致意。
家犬自床铺爬下来,小心翼翼的抚摸着老人一尘不染的皮鞋,即使触感如此的真实,家犬仍然不敢断定眼前的老人是不是真实存在,老人对披头散发、浑身恶臭、匍匐仰望的家犬毫不在意,既没有出言吓阻,也没有一丝不耐,他只是自顾自的讲着关于世界、生命的问题。
那一刻,家犬第一次感受到心中一片寂静。
在老人沉稳的嗓音中,家犬闭上眼睛聆听,他的脑海中不再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不再有质疑自己的声音,不再有无声责骂的声音,自己就像躺在一片平静的海洋上,望着一望无际的天空,未来是如此的光明、自信。
家犬向着老人询问姓名,老人告诉家犬称呼他为「传教士」,他在追寻一位特殊人士,只有家犬这一类人可以找到。家犬热泪盈眶,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受人委託了,这种託付重任的感觉,这种认同感,让家犬感到自己真实活着。
那一天过后,家犬再次走出了房门,脑中的思绪稳定且顺利的运作,清晰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垄罩着家犬,家犬觉得这就是希望的味道。但是他的父亲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已经康復,过去儿子在家中角落哭喊自己名字的回忆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无法面对过去纵容、溺爱儿子的自己,悔恨让他逃避,在儿子提起勇气走出房间的时候,他选择了视而不见。当儿子将自己打理成正常人的模样,走出家门,踏上重返社会的第一步,在他的心中仍抱着儿子会继续犯错的预感,但是他对儿子的亏欠让他没办法上前劝止。
家犬发现社会是冰冷且现实的,即使他能像正常人一样的交谈、应对,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因为他曾经是一个精神病患,而对他退避三舍、拒而远之,即使偶尔有亲切上前的旧识,也是寄望靠近家犬来攀附他手握权力的父亲,但家犬不再是分辨不清真实和虚幻的疯子,他很快就疏离了这些迎合奉承的小人。
他在街头上打听白发老人传教士要他寻找的特殊人士,但是由于单薄的线索让他一无所获,直到有一天一个突兀的陌生访客向他提供了情报,家犬依约相见的时候发现这名访客只是一位牵线人,真正的幕后之人是一位优雅贤淑的女士。
这位女士介绍自己是国内知名企业的储备执行长-家燕,大家都称呼她为家燕女士,她和家犬一样都曾经是精神病患,都曾经接触过传教士,也都神奇的痊癒了。
家燕女士告诉家犬,传教士并不是如家犬所想像的和蔼友善,她向家犬揭露了自己的家庭因为传教士的出现而支离破碎的事实,真正的传教士是一个邪恶的存在,向周遭散佈致命扭曲的精神疾病,他必须被阻止。
起初家犬也不相信家燕女士的坦白之言,毕竟自己被传教士治癒的经验在前,别人之后再说传教士有多么十恶不赦都很难置信。但是家犬在见识到家燕女士拘禁的发疯家族成员后发现,家燕女士所言不假。
为了调查传教士的真实善恶,家犬接受家燕女士的款待,在家燕女士的宅邸协助家燕女士对「精神病患杀手症候群」的研究,他亲眼见证到家燕女士聘请的研究人员被感染成精神病患,他也见到遍地尸骸的恐怖景象,他逐渐相信那个表面和蔼可亲的老人,事实上是一个毫无人性的怪物。
家犬找了一个滨海悬崖的公路,他依循召唤传教士的方式,第一次主动见到了传教士,无人往来的公路只听得到海浪拍打岩壁的声音,家犬必须在远离人烟的地方终结传教士,才能确保这个疾病不会在他死后继续扩散。家犬重复他和传教士第一次见面的动作,在传教士脚前卑微的贴地跪拜,手摸上他仍然一尘不染的皮鞋,趁他尚未识破杀意之前,用预先藏好的尖刀刺向传教士的脚踝。
传教士大叫一声倒地,疼痛的在他的面部一览无遗,老朽瘦弱的身体因脚踝的刀伤不断扭曲挣扎,传教士看起来比原本更无害了。家犬并没有因此心软,疯狂、血腥的回忆一幕幕的浮现,让他坚定告诉自己,传教士才是那个善于说谎、示弱的怪物,于是家犬膝盖压上传教士的胸口,用第二把尖刀刺进传教士的咽喉之前,传教士笑了。
家犬认知到,这不是一个将死之人的笑,这个笑容让他感觉到了恐惧,但高举过头的尖刀不能停下来,抱着犹豫就会败亡的心态,家犬刺下了第二刀,了结了传教士的性命。
家犬第一次看到一个血肉之躯,从不断的扭动挣扎,逐渐缓下动作,到最后变成一具安静的尸体,家犬看见传教士瞪大的眼眸失去光芒而变为死寂,口鼻流出唾液和血液混合的浓稠液体,自己的衣服也因为传教士飞溅的血液而染红,心中仅有一丝震惊,更多的是方才传教士死前一笑带来的恐惧,久久不能散去。
家犬呆滞了许久才回神过来,他站起身将传教士拋下悬崖,让尸体最后像沉船一样消失在海浪之中。他回到家燕女士的宅邸,失魂落魄的告诉家燕女士,自己已经杀死传教士了,从今以后将不会再有这个怪物。
家燕女士虽然未见到整个过程,但她从家犬惊恐的神情、染血的上衣,她相信家犬的确杀了传教士,她安慰家犬濒临崩溃的心灵,告诉他剩下只要清理怪物遗留下来瘟疫,人类的世界就安全了。
「已经无法回头了。」家犬不断的告诉自己
此后的家犬,他不再觉得自己是一个英雄,他也不渴望成为一个英雄,他希望自己是一个人类,为人类存活奋战的人类,被人类接受的人类。
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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