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辈子有没有真心爱过谁呢?
他走在街道上的步伐很快,快得像是在跳舞一样,一个不小心就会将自己绊倒,而他突然想到这么一句话。
其实他是爱过的,这辈子曾经真心爱过两个人。
即便已经夜深了,旧市区的人潮依然汹涌,他一面小心不和人群產生碰撞,一面试着在推挤当中找到空隙向前,今晚的天气特别闷热,天气预报说要下的雨,从早上一直累积湿热到了晚上,连带着他的情绪都烦躁了起来。
旧市区已经随着都市转移而逐渐被淘汰,连待在这的居民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们,再加上之前的旧市区火灾,能搬走的人们早已搬离,剩下的自然就是连走都走不了的住户,就算仅仅是擦肩而过,他仍然能感觉到这些人和自己的不同,一面心惊,一面悲怜着。
但最多的,大概是愤怒,近期最常出现的情绪,沉齐光握紧双手,一步步走向暗的那面。
依照讯息上的指令来到旧市区,扬皙踢着地板上的小石子,她刻意的戴了顶大帽子,压低帽簷,在黑夜当中几乎看不到她的面容,换下校服她身着最常见的运动服,整个人完美地融入旧市区的颓废街景,眼看约定的时间就快要到了,她从口袋里面抽出口罩,才要戴在脸上,却很快的被拍掉,她恼怒的看着掉在地板上的口罩。
「你如果再戴口罩,对方大概也认不出你来了。」黑月丝毫没有罪恶感的坐在旁边的石阶上,对着扬皙耸肩。
「又不知道对方是谁,小心一点比较好啊,而且,你干嘛一定要跟来呀。」扬皙要说没有脾气绝对是假的,她把自己打扮得这么低调,就是不想引人注目,却没想到黑月硬是要跟,这也就算了,不论她怎么帮黑月挑衣服,这天生的衣架子都可以穿出风流倜儻,简直不可思议。
「简讯上有说我不能跟?」黑月穿着宽松的灰色上衣,虽然大了一个尺寸,却硬是穿出一股宽松慵懒,再搭上他轮廓分明的五官,就像在拍摄杂志一样,怎么样也低调不来。
「......没有。」扬皙放弃的别过头,赌气似的落下狠话,「我不想说了,反正我就是说不过你。」
「你知道就好,帮我省很多麻烦。」黑月嘲笑着她。
这傢伙根本得寸进尺,扬皙真想朝那张得意的脸庞打上一拳,但每次出手都没有正中的时候,反而让自己看起来像在搞笑的小丑一样狼狈,所以她忍,却没想到黑月根本就没有见好就收的观念,搞得她每次结束都像在生闷气一样,快要内伤。
「你就是发简讯的人?」黑月突然警戒的开口,扬皙这才往前看,注意到站在他们不远处,一身黑的人,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多久,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仅仅是站着不动,似乎就非常引人注目。
「好奇怪,怎么看到你们两个一起出现,我好像完全不意外。」那人面对着黑月冷漠的口吻也没有要退却的意思,他的声音有股独特的稚嫩,扬皙总觉得耳熟,却是直到对方走的近了,她才终于察觉对方的身份。
「你是......周函学长?」
「什么啊?该不会是沉齐光派你来的吧?一直侍奉着那种阴阳怪气的傢伙,你都不会觉得很累吗?」黑月从石阶上跳下来,双手插着口袋,微微将身体向前倾,调侃的看着周函。
扬皙惊讶的看着周函摘下自己的口罩,她怎么想都没有想过是周函传的讯息。周函对黑月的挑衅没什么反应,只是狠狠地看了扬皙一眼,那眼神太沉重,扬皙瞬间也不敢再开口。
「齐光才不是什么阴阳怪气的人,在我眼里,你们才是最阴阳怪气的人,特别是你哥哥,如果没有遇见他,齐光一定能够过得比现在还要好。」周函低低的声线听不出情绪,与他在学校的形象截然不同,周函也没有要扬皙回应的意思,话一说完,就拉着他们俩到路灯照不到的角落。
他恶狠狠的盯着扬皙,语句间咬牙切齿,「我很讨厌你,讨厌到我觉得我可以亲手杀了你。」
黑月想要上前,扬皙却是用手势阻止他,扬皙缓缓开口,「因为我哥哥?」
「不,齐光他讨厌你是因为扬玉,但我讨厌你,跟扬玉没有关係。」
「虽然从以前就有感觉,但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你讨厌我?」扬皙记得每次沉齐光笑着和她聊天的时候,周函虽然站在一旁,但眼光从来没有看向她,因为违和感实在太重,所以她从来没有忽略掉,但他从来没有真的做什么,扬皙也没有深入了解。
周函不只是标准长相,比起一般男孩子,他脣红齿白的模样更多些艳丽,就算只是藉着稀微的光线,看起来仍然是让许多女孩子望洋兴叹的长相,而就因为多了那层艳丽,此刻被那样的脸狠狠揪着,扬皙可以感受到更强烈的一股恨意。
「你实在太讨人厌了,真的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但我觉得最让我看不顺眼的,大概是你的无知,什么都不懂的人,被所有人包围保护着,过着岁月静好的日子,看着就让我觉得噁心,对啊,无知,凭什么是你无知,凭什么当所有人的心都扭曲了,但你仍然可以满口正义。」周函痛快的讲出口,他双颊一直漾着一股病态的红晕,扬皙这才注意到周函整个人飘散的酒气,他醉了,但却无比真实。
扬皙仍然是一句话都说不口,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周函的话语很犀利,句句带刺,虽然像是在为难她,但更像在控诉、在哭诉。
「我已经受够了,虽然齐光对你宽容,但我真的太讨厌你了,你觉得开玩笑说自己突变者很好玩是吧?」周函被满口的酒气醺的连自己都晕了,但他却沉浸在这股痛快当中。
「如果看完今天的事情,你还认为突变者这件事可以开玩笑,那你就继续,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踩在别人的伤口上装天真无辜,是有罪的你知道吗!」周函病懨懨的笑着,他太压抑了,对于沉齐光的所有忍让和心疼,全部变成了攻击扬皙的剑,没有向扬皙刺去的,已经在过去狠狠地刺伤自己,遍体鳞伤。
「欸,说够了没啊,要显示对沉齐光的忠诚就去,不要对着人莫名其妙的乱吠,像隻狗一样,狼狈的讨人厌。」黑月轻轻一推,周函就踉蹌退了好几步。
「哈。」周函低低的笑着,「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虽然我们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但你跟我一样,不都就是为了自己在乎的人鞠躬尽瘁,要说我是狗,你也不遑多让。」
「你真的是没碰过坏人,居然说我像狗?」
「黑月,别这样。」扬皙硬是把黑月拉到自己身后,她镇定的看着靠着墙壁喘气的周函,他知道自己正一步步接近真实,「我的确知道的太少,但我始终没有想要躲在别人身后的意思,我想要理解,理解所有一切。」
周函看着扬皙澄澈的双眼,他挣扎了一阵子,最终别过头去。
「在三楼,在这栋美术馆里头,三楼中间有个废弃的大戏院。」周函低着头,囁嚅着,讲的很快,快得让人几乎听不清,也少了刚刚的怨气激昂。
「你们从这前面不远的后门走进去,先躲在四楼的观眾席,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周函继续唸着,却像是断了线的人偶,目光始终闪避,最后他对着自己嘲讽的笑。
「周函,谢谢你。」扬皙认真的鞠躬,姿势虔诚而真挚,周函却始终没回话。
「走了。」黑月烦躁的拎起固执的扬皙,周函的声音却在后方响起。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不是对的,或许会被讨厌吧,但我始终想为他做些什么......」
周函的声音像是风中残烛,先前因为酗酒而狂乱张扬的狂气已经收敛,此刻的声音却彷彿在乞怜,听的扬皙发怔,却被黑月拉着向前没有听清楚周函的话,她听到的话语零零落落的,像是漂浮在湖上的浮萍,没有根,一吹就散了,像周函从墙上无力滑下的身影,他抱着身体,呜呜噎噎的哭着,却连哭声也小的彷彿怕打扰他人。
他不过就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却好像承载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悲哀。
扬皙不敢别过头,只能任由周函的哭声逐渐绑架她的心神。
黑月双手轻轻的附上扬皙的双眼,他感受到手掌里有雾气,扬皙一向心软,但他们在前往真相的路途,没有馀裕安慰每个哭泣的灵魂,黑月拉起扬皙的手,脚步稳健的向前,催促着扬皙继续向前走。
「别看了,那傢伙,想要的不是你的同情。」
扬皙看着黑月,他似乎总是能在所有时刻带着她走向最正确的方向。
她牵着黑月的手,好像只要牵着他的手,她就有勇气可以面对一切,即便他们要直奔向黑暗。
-27-说我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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