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凡尔赛风格装饰的交谊厅里挤满了脑袋和胳膊,每条胳膊上都拿着麦克风、摄影机和相机。只留下前方舖着白巾的长桌隔出的一块狭长空间。
「我的老天爷,」我站在入口门边朝长桌眺望,「他们还真的希望他一去不归啊。」
「士图。」站在身旁的王万里说。
「我有说错吗?毕竟他攀登圣母峰那么多次,阿波罗十三号那时记者是怎么讲的?『登月已经像开车上班那么无聊』?」
康尼留斯挤到我们身旁,饭店的空调显然比不上海拔八千公尺终年呼啸,冷到可以撕裂灵魂的寒风,穿着帆布夹克的他已经开始冒汗,「我把你给我的信封交给我朋友了,他会转交给马洛。」
「谢谢。」
「说真的,上面写了什么?」
「是『那个东西』吗?」王万里嘴角微微上扬。「『前人消失的足跡』?」
「是啊,」我笑了出来,「不过如果马洛想要的不是那个,我们就糗大了。」
几个身穿黑西装,戴着墨镜,身形魁梧的大汉簇拥着一个身形瘦小,像高中生的男子,从长桌旁的入口走进交谊厅。他们把高中生送到长桌中央坐下后,就在他身后一字站开,让人想到宫殿墙上柱边的眾神雕像。
高中生抬起细瘦的脸,一双錚亮的大眼缓缓扫过面前的每一张脸。
「各位媒体朋友。谢谢大家今天能够拨空前来。」他的语调缓慢,似乎每个字都要思考过才会开口。「相信现在很多记者朋友都在怀疑,已经登上圣母峰山顶多次的我,为什么还要再次攀登圣母峰?
「就像牛顿说的:『我们都是侏儒,只不过站在巨人的肩上而已。』
「没错,我登上过圣母峰山顶很多次,
「但是每登上一次,就越觉得心虚。
「因为我们这些有幸能够登上山顶的人,其实都是靠踩着许多已经登顶,或未能登顶的前辈,甚至是朋友的肩膀,才能站在上面的。
「所以我这次攀登,并不以登顶为目标,而是在寻找这些前辈和朋友留给登山界的遗產。
「因为行程的缘故,我现在只能讲到这里,至于更详细的内容,等我回到这里后,再向各位报告。」
他起身在黑西装大汉的保护下走向长桌旁,把记者们『请留步,马洛先生』的呼喊声拋在身后。
「请问是王万里先生、霍士图先生和康尼留斯.拉姆齐先生吗?」
我们三个人回过头,一个身材纤细,一袭黑色套装的女子站在身后。
「我们是。」王万里说。
「我是安德鲁.马洛的经纪人,」她微微頷首,「马洛先生在后面的休息室想见三位,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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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的门一打开,只见坐在沙发上的安德鲁.马洛一跃而起,上前跟我们三个人握手。
「谢谢你们过来,」他一面握手,一面打量我们,「请问那张纸条是谁写的?」
「是我。」我说。
「很高兴认识您,」手上传来和对方身形不符的巨大力道,从对方的每节指尖传来,「您以前应该也是登山家吧?」
「以前有一阵子在工作上需要。」
「是吗?」他笑了出来,「不好意思,我忘了招呼客人,请跟我来。」
他招呼我们坐在他对面。
「关于那张纸条-」他说。
「三年前我跟朋友在八千一百公尺左右发现的。」我说。
「是吗?」安德鲁.马洛点点头,「不过三位来这里,应该不只是要送给我这么有价值的情报吧?我能帮你们什么?」
「一些您五年前攀登k2时的事,」王万里说:「当年您为了宣传活动,在『绿色森林』住了一个礼拜。是吗?」
「没错。」
「当时的赞助商是不是私下改装了您那间套房的空调系统,能够把室内的空气抽出去,形成空气稀薄的低氧状态?」
「您怎么会这样认为?」
「因为后来您攀登k2时,只花了三四天就抵达基地营。」我的伙伴说:「一般在三千公尺以上,就有可能引发高山症,所以在三千公尺到直接攀登时,很多人都会放慢脚步,让身体逐渐适应,也为了万一高山症发作时,可以快点退到高度较低,氧气较浓的地方。
「但是那次您只花了差不多一半的时间,就到达五千公尺的基地营。」他停了一下,「我想或许是因为您在纽约进行宣传时,就开始在适应高海拔的低氧环境了。」
马洛直视我的伙伴片刻,然后爆出一声大笑。
「您应该不是登山家吧?」他一面笑一面拍手。
「不是。」
「说得没错,」他收起了笑容,「五年前赞助商要求我延迟出发去巴基斯坦,先留在纽约帮他们做宣传。问题是高度适应攸关生命安全,是不能讨价还价的。我以前参加国际登山队时,他们用减压舱检验成员在高海拔环境下的适应和体能状况。于是我跟赞助商讲,如果他们能在纽约弄个像那样的环境,让我不工作时在里面做高度适应,我就留在纽约帮他们做宣传。
「我原本只是想找个难题让他们放手,没想到他们只花了一个礼拜,就瞒着饭店改装了套房的空调,于是我按照协议留在纽约,不做宣传时就留在套房,适应高海拔的环境。」
「那为什么您退房时,赞助商会付好几倍的租金给『绿色森林』?」康尼留斯问。
「是因为租赁契约吧?」王万里说。
「租赁契约?」
「饭店的租赁契约规定,租客在未经许可下,是无权更动套房里的设备的。」
「虽然他们这样做其实是升级了套房的空调,但是天晓得八卦媒体会怎么写。那笔钱除了是违约金,或许也是堵口费。」马洛摊开手,「还有其他问题吗?」
「非常感谢您。」我的伙伴朝我点头。
我拿起面前茶几上的便条纸和笔,写了三行数字和一个名字。
「『那个』的经纬度和海拔高度,」我将便条纸交给马洛,「虽然过了三年,但应该还在那里。」
「这个嚮导在南崎吧?」马洛仔细打量纸条上的字。
全名南崎巴札(namchebazaar)的南崎(namche)是尼泊尔喜马拉雅山区的一个小镇,也是雪巴人的聚居地。很多登山队在前进基地营之前,会在这里僱用嚮导和挑夫。
「我当时只僱了一个嚮导、一个挑夫跟一头犛牛。我们一到基地营,就要挑夫把犛牛带下去,所以只有嚮导跟我知道地点在哪里,」我说:「您把纸条交给他,说是我要您去的,他就会带您过去。」
「三年来,我在喜马拉雅山也僱过这个嚮导很多次,」马洛说:「他为什么没告诉过我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我没有申请攀登许可,」我笑了笑,「而且当时我去那里,也不是为了攀登圣母峰。」
「哦?」
「喜马拉雅不只是山,也是很多国家的国境线。」我说:「会去那里的人,不一定只是为了登山和健行。或许也因为这样,当时我没有把『那个』带下山来。」
「是吗?我懂了。」
「希望您平安把『前人消失的足跡』带回来。」
「谢谢。」
我们起身告辞,正要离开时。马洛突然说:「康尼留斯先生?」
「是。」康尼留斯回过头。
「听经纪人高小姐说,您这次要跟我们一起出发,」他说:「现在这个时间,从曼哈顿开车到甘迺迪机场不太方便,如果不介意的话,愿意跟我一起搭直升机到机场吗?」
「可以吗?」
「就当是我对各位的一点谢意。」
我搥了康尼留斯的肩膀一下,朝马洛点头告别后,跟万里一起走出休息室。
腰带上的无线电话机响了起来,是齐亚克的声音:『士图在吗?』
我拿起话机,按下发话钮:「我是士图。」
『有空到法拉盛来,我有东西要给你们看。』
最终章 驛马车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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