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往好的方面想，经过这一小会儿的胡闹，他们彻底聊开了。凯琪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丹尼尔要约她来小酒馆玩，她甚至不能确定这算不算是「约」──这个字在后现代被衍生出多重含意。
    但是，男神很有趣，男神很搞笑，男神喜欢跟她讲话并且刚好她也是。他们用各样的肢体语言、丰富的表情去弥补他们语言上的障碍，神奇的这奏效了，而且没有沟通不良。
    他们几乎聊了所有事。几乎。凯琪告诉丹尼尔她是来英国旅游，一个月，她的好友苏西在伯明罕工作、而她大概只有一个好朋友。她靠销售订製礼品维生然后这份工作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浪漫，但她爱她的工作所以她不跟人约会，因为约会浪费钱。
    「并无不敬。」丹尼尔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喊来第四杯啤酒，「但你知道吧？你完全可以把你的帐单扔给你的男朋友。」
    凯琪高高扬起左边眉毛。
    这句话有三个大问题。
    凯琪没有男朋友，她单身，就是单身，离开大学后她就一直都单身，刚才她已经告诉丹尼尔这一点并申明她是真的不在乎，也就是说此话基于假设性前提。
    为什么丹尼尔要假设她会有一个男朋友？一个问题。丹尼尔是正在揣测她属于哪种女孩吗？两个问题。最后，这是不是某种……性别歧视或者偏见？
    「你的意思是，我该去办一张活的信用卡，然后刷爆他？」凯琪真诚地发问。
    丹尼尔张着嘴愣了下，接着，脸上接连出现被逗乐了、困惑跟尷尬好几种情绪。他大笑起来，一边用掌心揉着自己的脸颊。
    「不不，不是那样的。我是想……我觉得……怎么会没有人为你这么做？你是多么好的女孩，聪明、美丽、善良幽默又脆弱，你该被保护、被照顾，应该要有某个人为了你付出一切才对。物质给予只是这之中最不重要的部分。」
    凯琪错愕地望着丹尼尔。一时间有点不确定脑子进水的人是她还是丹尼尔。从来只听说过粉丝看男神女神隔着十几层滤镜，第一次知道原来也有男神看粉丝会戴滤镜的这真神奇。语言不通让她不能直接吐槽丹尼尔，但是没关係单字会的不多她一样有办法吐槽丹尼尔。
    「我能借下你的眼镜吗？」凯琪问。
    「好啊。怎么了？」丹尼尔不假思索。
    凯琪端着严肃的表情，从丹尼尔手里拿起那副平光眼镜对光反覆端详。她还没说话，丹尼尔愣了秒后驀然开怀大笑，笑得往后仰，拍手的方式像一隻海豹。
    「瞧？这就是我说的。你很有趣！」丹尼尔这样说。「不敢相信怎么会没人欣赏你。亚洲的男人不喜欢女人有幽默感吗？」
    凯琪歪过头，盯着前方上空想了想。话不能这么说，她需要点时间酝酿词汇来解释跟反驳。首先，其实有不少人欣赏她，是她不欣赏那些人，丹尼尔有点误会但凯琪觉得这误会不会造成谁的损失，她乾脆忽略。
    「不是全部。有某部分的，应该也不仅限于亚洲男人，」凯琪说，因为同时她在脑内搜寻正确的单字跟表达方式，一句话变得不太流畅。「这些男人，他们喜欢掌控一切。」
    「没错。」丹尼尔把手肘压在桌面上、身子向前倾，这让他看上去比凯琪更认真严肃在投入他们现在的话题。
    「这不是谁的错。只是，上帝在分配个体人类智商份额的时候，没有性别歧视。」
    「当然。」
    「所以，这些喜欢掌控一切的男人，他们会说，聪明的女人难以掌控。」
    这不是说，凯琪觉得她有多聪明多高人一等，只是，她也没有笨到看不出来一个男人是尊重她、还是想统治她。而她的这些，被丹尼尔称之为善良幽默的性格特质，在那些人眼中，就是伶牙俐齿。
    幸或不幸，这项特质在亚洲男性择偶条件上并不广受欢迎。她可以风趣可爱，也可以富有攻击性，坦白说，面对男性时，后者出现的次数远超过前者。
    丹尼尔飞快眨了眨双眼。在酒馆橙黄色的灯光映照下，那对蜜糖色的眸子闪烁着动人的光。
    「我会建议你，找一位不想掌控你的对象。」丹尼尔说，语带笑意，「而不是找一位智商高过你，让你无法察觉他在掌控你、让你无法反抗的对象。」
    「没错，就是这样。」凯琪感慨地连连摇头。说起这，她可是有血的教训。她的前男友就是这个类型，要不是经歷过她也不知道要学会谨慎。
    「那么……你找到了吗？」丹尼尔问。睁大双眼，笑容充满魅力。他把手指搭在酒杯边缘，有一下没一下的以指腹轻轻敲打。
    凯琪噘起嘴，耸肩，摊手，望天。「我不在乎。」她说，「有了这个人，我猜我会更快乐。但这又不是说，没有这个人，我的生命就不完整。我可以等，慢慢的等。」
    丹尼尔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他往旁边瞥了眼，用下頷指着墙面上的镖靶问：「想玩吗？我们可以去玩一会儿。」
    凯琪默默回忆了下自己永远低空飞过的体育成绩。天晓得她体育课都是靠交报告才拿及格分的。「我有点怕等下你得替我喊救护车跟报警……」
    「别担忧，我不会那样对你。」丹尼尔咧开嘴角，衝凯琪眨了下左眼，「我会帮你藏起来，在警察来的时候说一切都是意外。」
    他们玩了飞镖，丹尼尔有三次差点能正中靶心，而凯琪有两次差点把飞镖扔到路人头上去。
    然后丹尼尔教凯琪玩了桌式足球，凯琪知道这种游戏机在英国很受欢迎，但她在台湾从没玩过，考验反应力的玩法让她手忙脚乱，丹尼尔就在旁边笑跟打击她。
    最后他们玩了撞球。凯琪对待那些沉甸甸的小球以十万分的严肃，可是她的数学也不太好，计算角度完全超过她能应付的范围。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丹尼尔还可以笑得那么开心──还是就因为她太烂了，丹尼尔才笑得那么开心？
    把凯琪送进饭店房间的前一刻，丹尼尔还在叨叨唸唸着要凯琪交出手机，好让他把号码存进凯琪的手机里。「就算你回台湾了，我们也能继续联络。」丹尼尔强调，「我想我们是朋友了对吗？」
    凯琪心里是有点怀疑丹尼尔对朋友的定义、跟她对朋友的定义可能有些差异，毕竟他们中间横着国籍语言生活背景职业思想男女性别等多面向细节问题，而据她所知，丹尼尔又是公认的容易一头热。
    「但越洋电话很贵。」凯琪提出疑议，「你又不上任何社交平台。」
    丹尼尔扁起嘴。不知为何这种孩子气的表情，在丹尼尔脸上，就格外可爱。「好吧，我猜我不使用社交软体的事全地球人都知道。这不代表我连电子信箱都不用，我们可以给对方写信嘛。」
    凯琪点点头，把手机交出去，跟丹尼尔交换了电子信箱。写信，听起来很老派，也许她还可以给丹尼尔寄真正的信，有实体的信。
    交换完信箱后，他们尷尬地沉默了一、两秒。丹尼尔站在房门外往内望，抿了抿唇后，露出很小的笑容说：「今晚很棒，跟你相处十分愉快，我希望你也有相同的想法……」
    凯琪点点头，不明所以地仰着脸看丹尼尔。看了一个晚上这张脸杀伤力好像就没那么强大了，凯琪在心里给自己的适应能力点了个讚。
    「那，我，该，回去了？」丹尼尔说。听上去像个问句。
    「晚安。」凯琪一手抓着门把，另一手挥了挥算是道别。
    「晚安。」丹尼尔弯起嘴角。
    关上门以前，凯琪最后瞥了眼丹尼尔提着礼物袋子离去的身影。丹尼尔还调皮的侧过身来给她一个飞吻。凯琪礼尚往来送一个飞吻回去。然后她才想到，等等，刚才丹尼尔是不是在等她问他要不要进房间？
    ……好吧。凯琪把额头抵在门板后，双手摀脸。她错过了机会。她要忘了这件事。太丢脸了。
    她在睡前把丹尼尔的信箱存在联络人栏位，确保这该死的信箱绝对不会把丹尼尔的信当成垃圾邮件清理掉。
    接着，隔天，她就上了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