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光着脚走在城外海边的沙滩上。
欣拉着这个男人的手,指着天上的群星说:『你相信吗,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死去生命的灵魂。』
『真的吗?那他们会这样永远活在天上了。』
欣点点头:『小时候我就觉得它们像是在向我眨眼睛,直到偶然间,我发现它们本身就是一个个的灵魂。阅读它们就像是去阅读在我们这个世界当中人们的眼睛一样,我能度过他们的一生,瞭解他们的喜怒哀乐,经歷他们所经歷的一切。只不过,天上的这些灵魂……它们大部分都生活在另外的世界里,现在我回想这些星星的记忆,它们各个都是那样的光怪陆离和天马行空;每个无聊的夜晚,我都会走到外面去阅读它们,它们就像一本本的书,向我讲述着,虽然这美丽的天空中存在着无数个世界……但每一个,都是那么的……』欣突然停顿了一下,低着头继续说道:『那么的……残酷,就像我们的这个世界。』
乌鲁卡基那晃了晃欣的肩膀说:『振作点,你拥有这样独特且强大的天赋,倘若你能做大祭司的话,用你的力量帮助这个世界,那地上的诸多生命就一定会得救的。』
欣苦笑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这个天真的男人,说道:『我试过所有的方法了……』
『所有的办法?』
『是的,所有未来的结局,都只有一个——死亡与毁灭。无论我做什么一切都会化为灰烬。』欣流着泪瘫倒在地上,露出绝望的神情。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便下定决心地继续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的祭司,你是不是会……因此对我產生鄙夷和质疑呢?』
『什么?你是……』乌鲁卡基那惊诧不已,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后他一下就明白了:他早该想到能住在安努神殿里的人,地位应当是怎样的显赫;但他还是吃了一惊,毕竟无论是他还是外面的人都没有听说过欣的名字,『最高的……祭司?』
『是的,你所厌恶的那些人……那些撒拉弗,包括杜姆齐德……如果你知道了他们的能力只是由我这里分得的,你会不会因此而对我也產生厌恶……从而离开我呢?』
乌鲁卡基那半蹲下来,深情地望着欣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怎么会呢。你说过的,人们不应该用出身来评判一个人;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我这短暂生命中最重要的回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够真正理解我的想法——也许是因为你能看到我记忆中的一切,至于其他所有的人:无论是什么撒拉弗或者基路伯,无论什么阶位的人,他们终究都和我没有任何关係。所以你是谁我完全不在乎!我只想这样静静的陪着你……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不想看到你这样的悲伤。』
『我看不到你的记忆……』欣淡淡的说,然后把这个情况详细的解释了一遍。
乌鲁卡基那完全地愣住了,他思考了很久才说道:『你说你试过了所有的方法,我相信你,我也相信这可能确实改变不了什么了;但是,无论什么原因,既然你看不到关于我的一切,那就说明你还没有试过与我在一起的未来。那么请和我一起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你伤心的地方;我们一起到这地上的各处去,去重新看看和感受这个世界。既然与我在一起,一切都是未知的,那么你应该开心起来,因为这将是你忘却烦恼最好的良药啊!』
他拉着欣的手,把他从沙滩上拽了起来,两个人都露出了从来没有过的笑容。
『既然这个黑暗的世界是一道无法解开的谜题,那么就忘掉它吧!也许答案就藏在这你无法看到的未来的什么地方呢!』
欣与乌鲁卡基那结伴而行。起初,他们的行程漫无目的。他们先向西来到库提山下的牧场,看见成群的牛、绵羊和那些驮着货物前行的驴子商队;然后继续向北前进跨过希底结河畔,路过尼普尔和伊辛,去看田地里收割小扁豆、黍子的农夫,农夫三人组成一队,收割后使用碾石分离穀粒和茎,使用打稻棍来分离穀粒及麩皮,最后用风把它们吹开;然后他们沿着河流坐用芦苇和兽皮的皮船而上,看到两岸那些被富人驱使着清除淤泥和修补河堰的奴隶们;然后他们来到基什,看到用弓鑽引火来烤有着雪松油画图案的陶瓷,和加工雪花石膏的工匠;也看到了那些被用来织布、印刷、做磨房工和搬运工的苦力们;接着他们穿过阿卡德之地前往亚述之地,又打算从亚述前往乌鲁卡基那的故乡乌加里特海港去看风景。
他们停在了埃勃拉属国的芭吉露山下的巴尔加附近的一个村庄歇脚。对于早就知道这地上一切情况的欣来说,这趟旅途本来会十分乏味。但陪伴乌鲁卡基那去重新看这些他早已知道的事情,因为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和兴奋的。他们甚至谈论着旅行结束后,就在这附近的村庄买下一块田地安顿下来,过着最普通人的生活。
两个人就在这样简单的快乐中度过了最开始的那些日子,直到那一天。
欣与乌鲁卡基那在田地间的树下乘凉,他们看到一队骑着战马的士兵到田地里抓走那些摇汲水吊杆的工人。欣走到看不到乌鲁卡基那的地方,这样她就能预测一小段未来;她看到那些被抓走的人,是因为当地的执政官埃列什基伽勒因为一颗玛瑙珠而亏欠凯美特的准祭司辛努塞尔特大量的木材、纺织品和锡,她准备将当地人抓去直接贬为奴隶运送到凯美特地区,用以抵充这笔债务;亲眼目睹暴政的他走回到乌鲁卡基那的身边坐下,脸如死灰一般惨白,因为他由此联想到那无数次的世界末日,虽然都起因于一个很小的事件,但这些事件都有着一个共同的性质:那就是破坏。
细小的裂痕如果最一开始不去制止,最终会让一座巨厦榱栋崩折。多年不闻政事的欣又一次亲眼看到这样熟悉的恐怖情景,不免触景而悲,再一次泪如泉涌地倒在地上。
『怎么了,你还好吧?』乌鲁卡基那把他扶起来。
『没……没什么,只是我又想起了那些记忆……那些末日的悲惨生命。而我……却什么也做不到……』欣颤抖着说,『我……我对这一切,什么也做不了。』他把刚刚所知道的,关于埃列什基伽勒强征奴隶的事,告诉了乌鲁卡基那。
乌鲁卡基那把欣搂在怀里,说:『会有办法的。相信我,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不会有办法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为什么要如此的绝望呢……啊,欣。要不给我看看你的那些记忆,那些关于末日的场景,也许我能找到什么突破口呢……』
欣尝试了一下,边哭边摇摇头说:『我的所有记忆里都没有你,所以我也无法去干预你的记忆,让你看到我看到的事情。』
乌鲁卡基那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再一次痛駡了一顿埃列什基伽勒和其他那些分得了权柄却以此谋私利的人,他想通过这样的方法来让欣获得安慰,然而欣并没有任何地好转。欣的状态看起来要比他们出来巡游之前还要差了:他的抽泣让自己的肌肉都痉挛在了一起,而他的面色像是随时要断气一样。乌鲁卡基那意识到在出来游玩之前,欣的烦恼只停留在回忆中,而现如今现实的场景再次触发了他心底最深刻的痛苦。
『我不知道能做什么,我见不得你悲伤的样子。』乌鲁卡基那抱着欣,也留下了眼泪,『无论这世界是多么的黑暗,有着什么无法破解的问题……这都不是那些各级祭司肆意妄为的藉口!也许,错的不是你而是他们,倘若这一切就是因为他们获得了那些超出他们自身修为的能力了呢?!倘若真正限制他们的行动而不去让他们这样随意破坏这个世界呢?!既然因为你无法在你的记忆中干预我的记忆,从而让我获得那些超越自然的能力,那么就意味着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的得力助手——像他们一样强大的大祭司了;但是,请试想一下:也许正是像我这样软弱无力的人,才能够坚守住正确的心念;也许上天把我送到你的身边,让你无法看到我的未来,就是因为只有我才能让那些横行奡桀、朝野侧目的恶人们改邪归正,回到正道上!只有真正理解你的我,才能改变这个世界!也许这一切的解决办法就是藏在这其中也说不准呢!』
乌鲁卡基那因激动而脱口而的这些话,更多的是为了缓解欣悲伤的心灵。然而,这些话却真的起作用了。欣渐渐停止了哭泣,看着这个男人含泪的温柔目光,陷入了沉思:在经歷了那么多以后,他知道想阻止世界末日的发生,远比乌鲁卡基那所想像的要复杂且难得多;并不是简单地惩治几个贪官污吏和剥夺几个品质败坏官员的权力就能够解决的,末日终会到来的现实更像是这个世界本身所具有的性质;但是,他所说的话还是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希望——也许,正是因为他看不到他的未来,所以乌鲁卡基那才是首席撒拉弗最好的人选。
注释:
库提:quti,库提人是札格洛斯山脉(现伊朗和伊拉克边界)的游牧民族,他们的祖国常被称为苏美尔,库提人往往被认为是现代库尔德族的先驱
伊辛:英语:isin,美索不达米亚古城,约西元前2017年于此建独立王朝
阿卡德:akkad,即上文中提到的亚甲,苏美尔古城
埃勃拉:ebla,西亚古国,存在时期大致从西元前3000年至西元前2000年初。位于今叙利亚沙漠中的玛律狄赫荒丘
芭吉露山:即海岸山脉,古称『芭吉露』(bargylus)
巴尔加:barga,埃勃拉帝国城邦,而该城邦很可能坐落在今天的海岸山脉附近
埃列什基伽勒: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中,『ereshkigal』是『冥世女主宰』,是伊里伽尔(irkalla,地府或阴间)的女神,伊里伽尔别名基伽勒(kigal)
辛努塞尔特:即辛努塞尔特一世,senusreti(希腊人称他为塞索斯特利斯一世sesostrisi;另一埃及名为森沃斯勒senwosret,意为『沃斯雷特女神的子民』)古埃及第十二王朝法老(约西元前1970年—约西元前1934年在位),阿蒙涅姆赫特一世之子
第三十章 结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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