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昭德宫上上下下佈满了象徵年节的红色窗纸。小黄门们身着新棉袄,奋力地将昭德宫内外撒扫地一尘不染。
余妍芝因出言不当,被罚独自一人在房内抄写整日的女则。祥子告了假,溜得不知去向。汪直少了这些威胁,也立刻告了假,悄悄溜到英子身边。
「汪直哥哥,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呀?」英子手中动作不停,笨拙地剪着窗花的样式,低声问道。
汪直沉默了半晌,才低声回道:「我爹娘没告诉我确切的时间,只说是在寒冬过去,万物復甦之时。」
英子在他提到「爹娘」时,立即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汪直的父母都死于大藤峡瑶族叛乱之役,而他自己也因此被阉割送入宫中,自己实在是不该令他回想起伤心事的。
「无事,我也不知道我的生辰呢!」英子赶忙说道:「甚至连自己几岁都不太明瞭,大概是五岁吧。」
「你去年也说自己五岁。」汪直无奈地扶额:「儘管身高变化不大,年岁还是会长的。你过了年,就该七岁了。」
「是吗?」英子歪头:「那么你就是八岁囉,毕竟你是冬末春初出生的。啊!不如咱们都把生辰定在正月初一吧,还得互送寿礼才成!这样我们就可以在过生辰时顺道守岁了,多好!」
「别送我这张窗花就成。」汪直坏笑着指了指被英子手中捏皱的窗花。
「这张可以送给准子哥哥。」英子将窗花往桌上一扔,拿起了一张新的裁减了起来。
「别呀,你不会真要送我窗花吧?」汪直嘴角抽搐,满脸的不乐意。
英子不答,软软地笑着,手中剪纸的动作不停。汪直撑着头凝视着她搧动的睫毛,渐渐地也勾起了唇角。
***
然而,今年的「生辰」他们却是过不上的。
大概是因为被饿了一整天的余妍芝哭相有些太惨,让万皇贵妃觉得自己罚得太过,才决定在今年的祈福之行带上她。而喜出忘外的余妍芝,当然不可能错过这个让汪直一同「长长见识」的大好机会。
成化五年正月初六,英子无精打采地扫着地。汪直自除夕到元宵,都得跟着余妍芝待在武当山。她费尽心思准备的寿礼,根本无法准时送出。
年节期间的活儿都会少上许多,毕竟主子不在宫中,英子到了下午便清间了起来。
本想去找准子玩耍,孰知,准子正在不住点头的郭茂身旁老老实实地做着他额外交代的工作。
英子鬱结,突然就想起了那个长相兇恶的大好人锦衣卫,于是便飞快地朝乾清门跑去。
然而,直至申时,英子还是没有见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她只得拖着疲惫的步伐往回走。
「慢着。」一个大掌攀上了英子肩头:「你是在等段总旗吗?」
英子连忙頷首。搭话的是个极为眼熟的少年,似乎是那日跟在段韶蓝身后的其中一人。
他朝英子诡譎一笑,轻声说道:「总旗大哥人在古藏阁,享受着他美好的假期。」
他刻意将「享受」二字咬得格外地重,身旁几个锦衣卫皆大笑出声。
「多谢!」英子兴高采烈地提步就走,走不到十步,又连忙奔了回来:「请问,古藏阁在哪儿呀?」
「那儿过去便是。」少年抬手指向东南方:「你可千万别坏了总旗大哥的兴致。」
锦衣卫们再度笑得东倒西歪。英子道了声谢,便飞快地跑走了。
古藏阁距乾清门可不是普通地远。直到血色的残阳斜掛,英子才抵达。
「啊,总旗大哥!」英子朝着正走出古藏阁的高大身影奋力挥手。
「啊,是英子呀。」段韶蓝侷促不安地说道。
「我剪了一些窗花要……」英子愣愣地看向段韶蓝身后。
他身后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肤光晶莹胜雪,五官都不算特别出挑,合起来也只堪堪称得一声清秀。然而,眉宇间盈满的温婉气质却令她宛若天仙下凡。
英子简直看直了眼。自打有记忆以来,她便生活在满是鲜血与汗水的组织中,唯一见过的读书人大概就是那教导她断文识字的师父了。
但那师父的专长可不仅仅是读书认字,还是使暗器的一把好手。若是在他面前写错了字,指缝间就会立即出现几把乌黑的梭子。这样武艺超群的学业师父,兇狠有馀,书卷气息却是万万不足的。入宫后,英子朝夕相处的就是那些大字识不上几个的小黄门。这等出尘超凡的人物,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位是你的朋友吗?」女子温软一笑,有如梔子初绽,令英子再度看呆了眼。
「他是昭德宫的小黄门小英子。」段韶蓝挠首傻笑:「英子,这位是古藏阁的纪女史,是我的……朋友!」
「纪姐姐好!」英子腰板挺得老直,宏亮地喊道。
「你好呀,英子。」纪唐妹笑得温婉:「你手中的窗花是要送给段大人的吗?」
「是的!」英子连连頷首:「姐姐也要吗?我明日送来给姐姐!」
「那便多谢你啦,我还没学会剪窗花呢。」纪唐妹笑道。
「咦,姐姐家里不剪窗花吗?」英子疑惑地问道。
「我是瑶族人。」纪唐妹温和一笑:「成化二年才进的宫。我办起事儿来笨手笨脚的,所幸有段大人时时提点着我。」
段韶蓝满脸通红地摇手,所幸他肤色甚黑,倒是无人看出:「没有的事,纪姑娘十分聪慧,我不过是常来她这儿叨扰罢了,什么忙也没帮上。」
纪唐妹浅笑不语,拉起英子的手,带着她进了古藏阁。
儘管都是下人,宫女的生活依然过得比宦官滋润许多。英子离去时,塞了满嘴的糖渍菊花,笑靨如花。
无猜、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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