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西厂重新设立的消息震惊了朝堂上下。更加令人畏惧的是,厂监汪直的行事较以往更加毒辣,毫不容情。
「英子,你真不回去吗?」纪唐妹担忧地说道。
「我从来就没有地方可回。」英子苦涩一笑,低声说道:「安喜宫该是余妍芝的家,皇贵妃该是余妍芝的义母,这些,从来都不属于我。」
纪唐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道:「也罢,也多亏如此,你才能好好地当回英子。」
英子垂首不答,静静地摆弄着手中的针线。纪唐妹也不多说,弯下腰继续修剪花草的枯枝。
「听闻汪直的婚礼,是办在这个月底。」纪唐妹缓缓说道:「英子,你不去看看吗?」
英子不答,故作镇定地继续绣着手中的鞋面。但她颤抖的双手,已出卖了她的心不在焉。
纪唐妹见她不答,又缓缓说道:「好歹也是朋友一场……」
英子低声惊呼,打断了纪唐妹还未出口的话语。
「无事,刺着手了。」英子淡淡地说道:「只可惜了这洁白的布头。」
「英子,认真回答姐姐。」纪唐妹直勾勾地望着英子:「你喜欢汪直,是吗?」
英子慌乱地垂首回避纪唐妹的目光,坑坑巴巴地说道:「我……我没有……」
「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纪唐妹打断了她,有些严厉地说道:「若是连你都无法正视自己的渴望,又有谁能替你的心情着想呢?」
英子愣愣地望着纪唐妹,良久过后,泪珠缓缓滑落。
纪唐妹轻轻地搂住了她,柔声说道:「你本就不必如此逞强的,有这么多人都爱着你。」
「但他不喜欢我呀……」英子哽咽,含糊不清地说道:「他……他说我连朋友都算不上……」
「喜欢一个人,不一定会得到回报。」纪唐妹苦涩地说道:「即使是两情相悦,也未必尽是好事。」
「姐姐不觉得我奇怪吗?」英子低声说道:「他是个宦官,然而,我……」
「一点也不奇怪。」纪唐妹柔声说道:「对你而言,汪直便是汪直,与其他的事物毫无相关。」
「是啊,他是汪直。」英子吶吶地说道,心底泛起了一丝酸涩。
是呀,她爱的便是那个汪直。那个总会带她脱离危机,可靠无比的汪直。那个总爱与她凑得老近,惹得她心跳不已的汪直。
纪唐妹温和地望着她,只觉好似看到了过去那个为情所苦的自己。
「他不该与余妍兰成亲!」英子急切地抬首说道:「我知道他不爱她,他不想娶她,她定会欺侮于他……」
「英子,你得相信汪直。」纪唐妹柔声说道:「汪直聪明得很,定不会让人欺侮于他的。」
英子有些洩气地垂首,呢喃道:「我希望他能有个真正的归宿。」
「英子。」纪唐妹叹道:「你也该为自己多着想一些。」
「我没什么想要的。」英子僵硬地说道。
纪唐妹暗自叹息,不再多说什么。汪直固然身世可怜,才造就了他浑身是刺的性格。但就纪唐妹看来,总是在年长女性身上寻求母爱的英子也令她心疼万分。
***
无论眾人再如何不愿,婚礼还是会如期而至。六月下旬,安喜宫张灯结彩,四处贴满了喜庆的嫣红窗花,人人面带喜色,只为让今日的婚礼顺利进行。
皇贵妃特意下令,需将婚礼办得格外盛大。眾人明面上皆称羡不已,口口声声地夸讚着皇贵妃待余妍兰有如亲女。背地里却暗自为那位举止有礼,仪态端庄的姑娘深深惋惜着。
余妍兰早已于半个月前回到余家待嫁。皇贵妃嫌汪直的居所过于简陋,执意要在安喜宫内举办婚礼。
午时正,喜轿停在安喜宫门前。一对相互憎恨的怨偶,就此產生。
汪直望向那盖着红盖头的身影,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宦官的身分娶妻。也从未想过,自己得让另一个女人名正言顺地进入他的生活。在他的规划中,他的过去与未来,不该少了那令人操心的傻姑娘。但他又有何顏面,以残破之躯,将她留在身边呢?更何况,她对他有友情、亲情,却无关爱情。
「再上酒来!」皇贵妃双目微红,嘶哑地笑道:「妍芝……义母都是为了你好,你可别怪义母……」
眾人面面相覻,却无人感阻挠娘娘的酒兴。
「娘娘醉了。」汪直在眾人惊慌的目光中,走上前去,低声说道。
皇贵妃凤眼微瞇,不住摇首:「妍芝,你还是不懂事,不懂事……」
「砰」地一声,皇贵妃趴伏在桌上,沉沉睡去。眾人皆愣愣地望着醉倒的皇贵妃,宴席上一片沉寂。
「还不快扶娘娘回房?」汪直斥道。
几个宦官宫女连忙手忙脚乱地搀扶起皇贵妃,向寝殿走去。汪直扯下头顶大红的新郎官帽,头也不回地向外头走去。
「啊,汪大人!」韦瑛连忙喊道:「下官还未祝贺您……」
汪直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
「你不出宫?」卫澈惊诧地说道:「待在皇宫里头有什么好处?外头海阔天空,自由得很呢!」
英子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臂上的桔梗手鐲,低声说道:「我……我自己出去,也没什么意思。」
「汪大人可不能和你走。」卫澈冷哼:「西厂重设,汪大人如今仕途正顺……啊!你干什么?」
「闭嘴。」英子举拳,缓缓说道:「你每在我面前提起那人一次,我便是这么一记。」
「你说汪大人?啊!住手!我便是说了汪大人又如何?啊!你这疯女人!」卫澈惊叫不止,伸手扣住英子的手腕,才成功阻止了她不断下落的拳头。
此刻的情况,用「造化弄人」来形容似乎再好不过。在这罕有人跡的小道上,他们二人竟是与汪直不期而遇。
「啊,汪大人!」卫澈仍捉着英子的手腕,兴高采烈地说道。
英子垂首,不敢看向汪直。只觉在他面前,自己实在狼狈无比。他会怎么看待她?一个烦人的可怜虫?
汪直冷冷地扫了眼他们亲密的姿态,不顾卫澈的劝阻,一语不发地离去。
便是让卫澈那个傻瓜察觉端倪也无妨,再不走,他可真得在他们跟前落泪了。
情根、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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