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天帝和天后感情甚好,并没有太多的妃子,儿女自然也少,只有两个小公主,苏兰的宫殿还没分给别人。
昔日的主人离开多年,又不曾迎来新的主人,这个地方实在冷清,就连侍女们也懒怠,都跑到前边瞧宫宴的热闹。
苏兰盖紧了琉璃瓶,重新放进乾坤袋,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响,就在附近。
回头,猝不及防的……看见了那个人。
素衣长袍,白衣胜雪的清雅少年,本应是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的存在,本应是心底珍藏的、掩埋的伤痛。
——终究,物是人非。
苏兰站了起来,淡淡道:“你好大的胆子。”
长离太子浅笑道:“如今两界修好,故地重游……几万年不见,素澜,别恼我,对我笑一笑。”闭上眼睛,苦笑道:“太久了,久得我快分不清梦境与真实。梦里能见你,醒来却是天涯海角……”停顿片刻,声音轻了下去:“我太想念你了。”
“便是两界休战——”苏兰暗自戒备,手腕上一圈白绫若隐若现,法器星河在手,稍微安心了点,冷冷道:“你不请自来,叫我夫君见了,定会杀了你。”
长离太子温和的目光落在星河上,又抬眸看向苏兰,语气柔软:“素澜,你要同我动手么?”
苏兰盯着他,过了一会,坦然道:“我好像打不过你。”
长离太子微笑:“你又怎知,面对你,我不会束手就擒呢?”
苏兰只当没听见,继续道:“我打不过你,但能拖到我夫君来——”
“为何几句不离他?”长离太子出声截断:“别提他,我不想听。”他走了几步,正好站在一座小桥之上,微风扬起他墨黑的发,纷纷扬扬。“你说的对,我不是龙王的对手,但那又如何?我一死,休战协议作废,神魔两界战事再起,总有人拼了命替我报仇,他未必能全身而退。”偏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昔日恋人:“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因此至今没有动作。”
这么多年了,情谊不在,彼此之间的了解,却是丝毫未曾改变。
苏兰便有些不耐烦,问道:“你想怎样?故地重游——游完了,还不速回魔界?”
长离太子转过身,衣袂飞扬,对她伸出手,一字一字定定道:“素澜,随我回去,你永远是曼陀罗宫唯一的女主人!”
苏兰的目光,从他俊秀的容颜,移到他腰间的玉佩上,忽然凝视着他,展颜一笑:“有几句话,一直想问你。”
长离太子见她突然笑了起来,宛如仙宫千树万树的花刹那绽放,恍然失神:“你问。”
苏兰慢慢向他走去,开口:“我为你历尽六道轮回台的罡风——那年我在轮回镜中,见到你的身影。你分明在魔宫,又为何会出现在下界?这是你的作为么?”
长离太子沉默许久,闭上了眼:“是。”
“让我猜猜,你到底想干什么。”与他尚且有一段距离,苏兰停住脚步,神色冷了下来,盯着他道:“你以你的容颜身体,幻化出一具虚假的肉身,那是你造出来的,根本没有灵魂心智——你将它投入六道轮回中,期待我也许能看见。”
“一具无心无魂的肉体,进入六道轮回,什么样的魑魅魍魉、怨鬼幽魂都能钻进去——所以下界的那个‘你’,性格总是坏多于好,恶劣多于良善。而我……灵魂受轮回台的罡风所伤,亦是残缺不全,又是天选帝女之身,私自入轮回遭受天谴。因此,轮回数次,无一次能与你白头偕老。”
“所以,你究竟为何这般作弄我——”见他似乎想开口,淡淡一笑:“你不说,我也心知肚明。我和龙王成亲数万年,育有一子,你怕我终究对他动了情,等闲变却故人心,忘记你我当年之好,所以用计使我不能对你忘情。”
风吹过,白茫茫的仙气在脚下流动。
苏兰叹息道:“修,你又知不知——若没有你横生枝节,我还在等你,等你来接我。倘若那时我依然不知你的真实身份,不知你是魔界中人,也许你来了,我会义无反顾的随你走。”
长离太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脸色渐渐淡成苍白。
命运弄人。
天道待他,为何如此刻薄,如此不公?
他沉浸在往日的记忆和伤痛中,不曾留意——不远处的女子忽然出手,星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袭来,他下意识地避开,顿时腰间一松,低头看时,却发现那个佩戴了数万年的白玉双环佩……不翼而飞。
他抬眸。
苏兰一击得手,已经远远退开,紧紧握住玉佩,心有余悸。
长离太子淡笑道:“送了人的东西,岂有讨回去的道理?”
苏兰理直气壮回答:“本是我夫君的东西,不该送你,如今自然得要回来。”
长离太子又笑了笑,只觉得这般斗嘴,带来了久远的温馨记忆,心头又是疼痛,又是温暖,受尽了凌迟。
他正想说什么,忽然天色暗了下来,抬头看去,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砸下。
不多时,雷声大作,闪电撕破众神之巅的上空。
苏兰变了脸色:“神魔两界议和不易,你真想成为千古罪人?你死了没什么,你父亲必将拼死替你报仇,你不在乎你父亲的命,我却在意我夫君的安危!”
长离太子不语,只是看着她,唇角的笑意苦涩而温柔。
苏兰感受到了熟悉的压迫感,知道龙王必定在附近,怒道:“还不快走?!”
长离太子平静道:“素澜,记住,今日我离开——那也是为了你。”
白影一闪,瞬间失去了踪影。
苏兰长长舒出一口气。
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龙王和阿婴一前一后出现在跟前。
苏兰还没来得及开口,龙王一眼瞥见妻子手里的玉佩,原本阴沉森冷到了极点的双眸,刹那划过暴怒的火焰。
——寒冰烈火。
众神之巅的这一场雨,怕是没有三五天停不了。
“沉婴。”龙王不再看苏兰,冷冷道:“看住你娘!”
不等阿婴回答,他已然失去了踪影,暗沉沉的云层下,忽然出现苍龙庞大蜿蜒的身躯,直破云霄,眨眼之间便不见了。
苏兰一手搭在额头上,仰头看天——长离太子肯定走不远,龙王则是一瞬千里,所以他到底想追去什么地方?
阿婴撑了一把小伞,把另一把递给苏兰,悠闲地捧着一只蟠桃啃,说几句风凉话:“阿娘,你那小情郎叫父王找到了,可没命了,西天佛祖都救不了。”
苏兰撑开伞:“西天佛祖救魔界中人作甚?”
阿婴眨了眨眼睛:“你不担心吗?”
苏兰只是摇头。
追不到的。
帝宫弯弯绕绕的小道,隐蔽的地下密道——那个人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走。
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有胆量孤身前来……但这些密道终究是个隐患。
等龙王回来了,等那个人回去了,还是把密道的图都画出来,叫皇兄趁早处理的好,省的以后那个人脑子一热,又打算故地重游,破坏两界和平。
阿婴坐在石头上,晃动两条腿,吓唬母亲:“当心父王又把你困上七天七夜。”
苏兰弯腰看他:“你替我求情呀。”
阿婴嘟嘴:“我能顶什么用?他才不理我。”
苏兰也头痛。
过了大半天,龙王总算空手回来了。
阿婴也不管依旧打雷闪电的天,指了指龙王,拍手笑起来:“你瞧瞧,可不是王子回来救公主了?就是王子实力不济,斩不了你这条恶龙——阿娘,你怎不跟他走呢?人家千里迢迢来接你。”
苏兰瞪他:“少火上浇油。”
然后便去拉龙王的手,他不理,拂袖就走,她只好亦步亦趋跟了上去,从沉楼、陛下、夫君,一直叫到老公,厚脸皮纠缠了半天,他才不走那么快了,好让她追赶上去,牵住他的手。
回到苍龙王宫,龙王第一个便招来无名,责问为何会有魔界中人偷入神界,神魔交界地的将领都在干甚么——发了几个时辰的脾气,定下行程,过几天亲自前往守军阵营,制定布防巡逻等等事宜,这才冷着脸进凤宫。
他的小妻子躺在榻上,手里拿着白玉双环佩,似乎心情不错。
龙王恨起来,冷声道:“留个定情信物,别后好相思,他日好相会么?”
苏兰看了他一眼,哼了声,收起玉佩,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窗外一声惊雷。
龙王气结,咬牙道:“你回答我的话——”
“你想我说什么?对呀,就是定情信物,然后你又要发疯了,是不是?”苏兰爬起身,抿紧唇,将玉佩丢向他:“拿去。不是你想要么?我费尽心思抢了回来,你又给我脸色看。你委屈,我还委屈呢。”说罢拉起被子,靠墙躺着,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旁边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苏兰心里想笑,忍住了,只当他不存在,继续装睡。
龙王抬手,想去碰她肩膀,让她转过来——手举到半空中,却放了下来,低声道:“……当年,凡间有个富家少爷不想要,丢了玉佩,我捡了回来。”
没有反应。
他又抬起手……好一会,还是放下了,声音更低,有些消沉:“我送了你,为何你转送给了他人?”
苏兰绷不住,转身抱他,手指点在他淡色的唇上:“民间这许多仙女思凡的故事,自然是与凡间男子,谁会想到……一条狗身上呀?当年我最为珍视他,便将玉佩给了他,如今对他没了情意,你想要,便抢了还给你,就这么简单而已。”
龙王一条手臂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拿着玉佩,交给苏兰,说道:“……你送我。”
“我不是已经——”苏兰停下了,心知方才扔了给他,他觉得不作数,便接了过来,半坐起身,双手献上,诚意十足:“这是臣妾的一片心意,愿陛下珍之重之,不离身侧——可以了罢?”
于是龙王拿了回来,放在枕边,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细细吻她颈侧,闷声问:“方才……吓到你了吗?”
“电闪雷鸣啊,现在都快习惯了——”
“不。”龙王身体有些僵硬,淡淡道:“不是。”
苏兰一怔。
在帝宫时,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本体。
刹那间耳旁响起许许多多的声音,那是从小到大在帝宫长大,听过了无数遍的话语。
——他们面目可憎的兽族……
——不过是四只野兽……
——怎配与我们高贵的神族……
苏兰心口微微泛疼,但却不叫他瞧出来,笑道:“你是赖皮狗的时候,我嫌弃你了么?不还是帮你沐浴上药?”纤细的胳膊缠住他,轻柔道:“更何况是现在。我丈夫多威风呀,龙啸九天,威武的很。”顿了顿,又道:“沉楼,你怎样……我都是喜欢的。”
上方传来他低低一声笑。
苏兰便以为雨过天晴了,可突然听他道:“……明天不起了。”
“……”
衣衫褪下一半,他又道:“……后天也不起了。”
……
*
一年后。
苏兰从白虎王宫回来,头疼的厉害。
第1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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