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关山被他拉着,又被他的动作一逗,笑了出来。
“不要问我太阳有多高,”沈泽唱道:“我会告诉你我有多真……”
沈泽大声唱:“不要问我星星有几颗,我会告诉你很多,很多——”
那一瞬间岁月倒退,雨水和雪回归乌云,月落乌啼隐着千年风霜,涛声不再,依稀却是当年的夜晚。
犹如十几年前老北京的街头,时间倒带,小姑娘被另一个小男孩牵着往前跑,他们唱着二十年前收音机里的老歌,唱着他们父母在家里在家里听的录音带——小男孩唱得格外大声,甚至带了几丝疯狂的味道,他们一路跑成了如今的大人模样。
“——天上的星星在等待。”
-
顾关山回到酒店的时候脸都红了,他们站在酒店前厅里,沈泽洋洋得意地说:“怎么样,感动吧?”
顾关山气喘吁吁,扶着他,想死的心都快有了:“沈泽你……你为什么这么能跑……累死我了……”
沈泽想都不想地判断:“你缺乏锻炼,假期我拖你出去跑步。”
顾关山警觉:“关我屁事!要跑自己跑不要拉上我!”
八百米能跑五分钟的运动废柴顾关山坚决地拒绝了他,沈泽笑了笑,伸手在顾关山的脸上掐了一下:“缺乏锻炼老了会坐轮椅的,你现在也不锻炼,到老了得什么强直性脊柱炎……”
“强直性脊柱炎是和hla-b27人体白细胞抗原正相关的。”运动废柴顾关山看着他,眯起眼睛:“……你是文盲吧?”
沈泽:“……”
沈泽终于在顾关山身上看到了她妈的基因,心想血缘真是斩不断了——但是他早就知道了顾关山是个讨厌鬼。
他抽了房卡,前台的小姐和他们礼貌问好,他和顾关山刷房卡上楼,在电梯里,沈泽突然问:“你今天在未名湖边,是什么意思?”
顾关山一呆:“……啊?”
“我当时没怎么听懂。”沈泽疑惑地皱起眉毛,“什么出不出去的……顾关山,你想去那个学校吗?”
顾关山眼睛眨了眨,答道:“一般,没有很想去。”
她并不是个擅长在这方面说谎的人,因此看起来有些不自然:“毕竟离家十万八千里的。那可是伊利诺伊州呢……飞机要二十个小时,隔过十三个时区,学校在五大湖边上的——那个我们只在课本上学过的五大湖。”
沈泽那一瞬间,敏锐地听出了顾关山的动摇,但动摇只有一瞬,立刻被很好地掩饰了起来。
“而且……”顾关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沈泽,那一瞬间,她的语气坚定了起来。
“而且我和你,都约定好了。”顾关山坚定地说。
“——我是不会抛弃你的。”
沈泽:“……你这个语气。”
沈泽心里不知是什么个滋味,他只知道顾关山可能是想去的,她在那个江北画室里三个月瘦了将近十斤……十斤,什么概念?
可是,如果沈泽撺掇她出去的话,她会动摇吗?
——可如果她动摇,随之而来的就是四年的分离,四年的异国,十三个小时的时差,二十个小时的航班,一万一千公里的距离,谁都无法保证这一千四百天和上万公里的距离之间,会发生什么。
会失去她也说不定。
……而那对沈泽而言,是个连想都不会去想的代价。
沈泽干涩地一笑,伸手在顾关山的头上一拍,说:“始乱终弃要不得,你知不知道?”
顾关山笑得眼睛弯弯,她一笑,眼睛就像个月牙儿,甜甜的。
“我当然知道了。”顾关山笑眯眯道:“你放心吧,我可厉害了——”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十五楼,沈泽想说什么,顾关山就一脚踩了出去。
她似乎真的瘦了不少,沈泽看到她露在外面的脚踝,白皙又消瘦,骨节凸起,以前还有点肉肉的,现在瘦的像个小竹子。
沈泽被刺得眼睛发疼,立即找了个解决方法:“我们今晚出去吃串?”
顾关山一呆:“诶?”
沈泽盘算了一下,晚上吃肉长秤,羊肉串又肥,再来点儿麻小,给姓顾的讨厌鬼贴春膘再合适不过了。
“你获奖的那天晚上,不是要去吃那个团购嘛。”沈泽说,“结果拿了奖你就激动到吃不下东西……今晚正好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去吃那个。”
顾关山立刻表态:“可以的!我想吃麻辣小龙虾!”
沈泽一拍桌子:“走,今晚哥请你,想吃什么点什么,烤羊排还是羊腿你定!”
顾关山担心地说:“沈泽,是你想吃吧?晚上吃那么油腻的东西小心长胖……大多数男人都是到了婚后才发胖的,你要是提前发胖了怎么办!现在三高发病也变早了,三高可不是闹着玩的哦。”
沈泽:“……”
沈泽直接摁着姓顾的讨厌鬼坐电梯下楼,心想改天一定要让顾关山摸摸自己的腹肌,让她放宽心——就他这锻炼量,发胖根本就是个伪命题。
但是沈泽一想顾关山说起‘男人婚后’的小模样,又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顾关山却有点担心地看着他,看那模样,还是真的担心他三高。
——这样的姑娘,打死都不能留给别人,沈泽想。
可是他又有些难以言说的难受和负罪感,他担心绊倒了顾关山,沈泽劝自己不要去干涉顾关山想留在国内的决定,却又忍不住想问个明白,她真的不后悔么?
沈泽却又忍不住问:“……顾关山,你不后悔吗?”
顾关山想都不想,直视着沈泽,反问:“我后悔做什么?”
她顿了顿,严肃地开了口:
“沈泽。”
“你不要小看我,无论在哪里——在一中,或者是在江北,或者是在哪个院校。”
顾关山直视着沈泽,说:“我都能做到最好,沈泽。你知道的,我对自己一直都是个狠心的人。
“我在哪里都能做到最好,所以,无论在哪儿——”
“——我都走得远。”
电梯再度叮地一声响起,门缓缓打开。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
他们回去的那天, 沈泽买的是下午的机票, 到他们市里的机场, 应该是晚上八点多。
在首都机场时,他听见顾关山在一株厕所旁的青翠盆栽后用英语和一个人打电话。
“谢谢您。”她的英语流利又干净, 拿着手机, 一口标准的维多利亚式英音,吐字清晰地说:“……但是我想我会拒绝您的橄榄枝。”
那头似乎说了什么, 沈泽并不听得分明,只听见顾关山轻声道:“……是的, 您猜的没错。”
“谢谢您……”她又深吸了一口气, 道:“我的想法非常坚决,我不会把他一个人留在国内, 我……”
顾关山顿了顿, 仍是那口清晰的英音,不卑不亢地说:“……我这辈子都不会背弃他,是他把我从最黑暗的日子里拖了出来。”
“……是,永远都不会。”
沈泽怔在了当场,隔着那株盆栽看着她的背影。
顾关山背对着沈泽,沈泽无从观察她的表情,她最后又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挂断了电话。
下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顾关山穿着棉灰的上衣, 她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 过了会儿, 将手机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直起脊背望向巨大窗户外璀璨的夕阳。
那场景非常的壮观,太阳的光犹如熔金般挤在机场的跑道和草地上,起落架都被晒成了亮金,犹如一首永不消亡的、吟游诗人弹唱了千万年的诗歌。
沈泽没有走上前,他手上仍滴着水,看着姑娘纤细的背影。他看了一会儿,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经过,拍了拍顾关山的肩膀,递给了她一包纸巾。
沈泽:“……”
顾关山接过纸巾,低声道谢。
那西装革履的人安慰她:“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过了这一关还是人生。”
然后那个人安慰完,大步离去,顾关山背对着沈泽,抽纸巾擦干净了眼泪。
沈泽那一瞬间心都被绞紧了,他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她为什么不能哭呢?
顾关山擤了擤鼻涕,将纸巾扔了,用冰凉的手背擦了擦眼角,然后回过了头,等沈泽从厕所出来。
沈泽瞬间往后一躲。
沈泽不愿意让顾关山知道他刚刚看她打完了电话,他停顿了一会儿,又折回去湿了湿手,装作刚洗完手出来的样子,出来时和顾关山开朗地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洗得这么快?”沈泽问,又指了指她的鼻子,提醒她:“你流鼻涕了。”
顾关山笑了起来,温和道:“可能是昨晚空调温度开低了?感冒吧。走吧,沈泽,快登机了。”
“说起来,我刚刚好像听到外面有个人在用英语打电话……”沈泽犹豫着说道,却又不愿意点破。
顾关山笑了笑,连提都不提刚刚发生的事情,开玩笑道:“那有什么奇怪的?这里本来就是首都机场。你想听英语的话我也可以说给你听呀。我英语口语还是挺厉害的,保证和你在听力书上听的质量持平。”
然后顾关山笑着转过身,拉着沈泽向候机区走去。
沈泽看见金红的夕阳流了一地,像是神话中,阿格琉斯被刺破足踵流下的血。
-
他们回去得非常及时,按顾关山的话说,是“刚好赶上了文科三本选修讲完”。
大多数学校在高二下学期时,已经开始了他们的一轮复习,几乎没有学科会等到高三再开始一轮复习的——从英语数学语文,再到历史地理政治,都在那个樱花绽放的三月开始了他们血腥的万里长征。
先是卷子,再是学案,一打一打地印,课代表不停地跑着各科的教研室,风琴夹装不下日益膨胀的考试卷,他们就开始用胶棒粘。
老师订了新的教辅书,市里出版社印的没什么卵用的‘一轮复习资料’在走廊里堆得老高,向学生们耀武扬威。
首先是从桌洞开始,桌洞放不下那么多厚得能拍死人的教辅书;然后是桌面,学生们在桌面上用教辅书堆起长城——再然后,学生们的书连外面的柜子都装不下了。
丁芳芳愁眉苦脸:“市里那个狗屎出版社就不能好好印他们的旅游地图吗?”
顾关山头都不抬,踩在凳子档儿上抄笔记,一边抄一边说:“想都别想,他们就指着我们的教辅书赚钱呢,现在高德地图就能把那点小旅游地图挤死,靠旅游地图赚钱,不如指望从天而降一个小偷把游客的手机全偷光了实在。”
丁芳芳:“……”
丁芳芳头痛地指着政治题:“受不了了,我觉得我们高二学的和高三的题完全不是一个画风!你说,从这么一句话里头怎么看出供求关系的道理?”
“还要默写洋流呢……”顾关山嘀咕道:“也不知道诉求是什么,文科怎么就是充满了‘貌似很有道理的瞎比比’……隔壁理科班就好多了。”
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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