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安澜拉开车门坐进去,想了想,道:“去万昌饭店。”
他暂时不想回家面对萧太太的询问。
俞府内,俞太太哭过一场,让含青把宛如扶回房休息,自己则洗了脸,去找俞老爷,把方才女儿的话对他说了。
俞太太一面说,一面又抹起了泪,“老爷,你说这可怎么办?”
俞老爷沉默许久,重重地叹了口气,“宛如说得对,萧少爷不乐意,咱们强求也没用。”
“可是、难道就让孙家——”俞太太边说边哽咽,“那孙老二的德行众所周知,宛如落在他手里,还有什么活头?与其让她受辱,我宁愿带着她一起投了柳江!”
俞老爷站起来,给她擦了泪,轻声安慰道:“事情还没到那地步,这种话莫要再说,若给宛如听见,那傻孩子恐怕要想岔。”
俞太太吸着鼻子,“那你说,怎么办?”
俞老爷缓缓坐回去,沉吟许久,忽然道:“萧家不止一个少爷。”
俞太太忙问:“你是说萧家那个二少爷?可是……他是姨太太生的啊。”
俞老爷道:“萧家二少爷我也见过,虽出身不好,可自小就勤学刻苦,现在靠自己本事进了洋行,算得上年轻有为,况且他又长得一表人才,待人温和有礼,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若配了他,也不算委屈宛如。”
俞太太慢慢止了泪,道:“你这么说,我也记起来,萧家的情况我从别的太太那里听说过,萧太太宽和大方,对家里姨太太所出的孩子一视同仁,兄弟姐妹间感情极好,并无龃龉,连几个姨太太间也是和和气气的,萧家的家风一向为人称赞。”
俞老爷点点头,又道:“现在情势紧急,容不得我们挑三拣四,若不与萧家结亲,城里又没有别家敢和孙家抗衡,孙家恐怕不会死心。”
俞太太没说话,良久才叹了口气,“姨太太生的就姨太太吧,只要他人肯上进,对咱们宛如好,那我也就无话说。只是……老爷,萧家能同意把对象换成二少爷吗?”
“此事是萧家失信在先,原本我们不该咄咄逼人,可为了宛如,我也豁出这张老脸了,一会儿我就上萧家,让他们给个确切说法。”
俞太太想了想,道:“你别去,让我先去,既然想与他们结亲,就不能把话说得太硬,不然结亲不成反倒结了仇。我先去找萧太太,探探她的口风。”
“也好,”俞老爷道:“宛如那里,先别和她说,那孩子心眼实,若知道我们的打算,恐怕轻易不会答应。”
“我知道。”俞太太点头应下,又幽幽叹了口气,坐在原地愣了会儿神,才一面命人先去萧家递帖子,一面回房打扮备礼。
另一头,含青看着她家小姐通红的眼眶,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我还当那萧家少爷是个好人,现在来看,不过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宛如洗过脸,又重新梳了妆,情绪已经平稳,只眼角还有一丝嫣红。
她摇摇头,道:“亲事是长辈定下的,萧少爷自己不知情,他接受的又是新派思想,与我们不同,怪不得他。”
“小姐,你还替他说话,我看他就是个大坏蛋!”含青气得跺脚。
宛如看她跟个小炮仗一样,不接受不同意见,只得笑着应和,“是是,你说的对。”
然而含青很快又瘪了气,苦着脸道:“小姐,如果萧家真的不同意亲事,我们该怎么办啊?”
宛如垂了头,将扇柄握在手中轻轻转动,“最不济,就嫁到孙家去。”
“可是孙家——”
含青正要数落孙家种种恶行,俞宛如出声打断,“外头是不是有人叫卖绿豆冰糕?我渴了,你去买两份回来吧。”
含青侧耳听了一阵,后墙外确实有人在叫卖,忙去厨房拿了两个碗,揣上几个铜板跑去开后门。
等她走远,宛如轻轻叹了口气。
若她不幸真要嫁去孙家,那此时再说孙家的不好,又有什么用?不过让人徒添伤心罢了。
夜晚,萧安澜回到家中,发现客厅灯仍亮着,萧太太正双手环抱坐在沙发上看他。
他见了这阵势,脚下一顿,脱下西服披在沙发背上,“娘,怎么还没睡?”
萧太太笑盈盈地看着他,“萧大少爷没回来,我怎么敢睡?”
萧安澜道 :“谁又惹您生气了?”
“你说呢,你干了什么,还要我提醒?”
萧安澜立刻想起今日俞府的事,微微拧眉,“您知道了?”
萧太太哼了一声,“你干的好事,还怕我知道?嘴上应付我说得好听,一转头却干出这种事,若不是俞太太来拜访,不知道萧大少爷打算瞒多久?”
萧安澜却心头一动,“俞家怎么说?同意了么?”
萧太太几乎冷笑出声,“怎么不同意,你以为你萧大少是什么香饽饽,人家得上赶着你?下午俞太太同我说了,既然你不喜欢,是宛如和你无缘,这便算了。”
同意了?
萧安澜往后靠坐在沙发上,这事比他想象中容易得多,但他此时的心情,不知何为,却没有目的达成的轻快。
萧太太又道:“不过长辈定下的亲事却不能取消,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换安泽吧。”
“什么意思 ?”萧安澜一愣。
萧太太喝了口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从今日起你不必烦恼了,和俞家小姐定亲的人换成安泽,以后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萧安澜眉头紧锁,“这是俞家的意思,还是娘你的意思?”
“是谁的意愿有什么区别?反正这亲两家是结定了,宛如这儿媳妇我也认住了。”
萧安澜沉默片刻,想起那名羞怯的女子,又问:“俞小姐本人也同意么?”
萧太太看他一眼,道:“宛如今日没来,不知她是什么想法,不过她那么乖巧的孩子,必定不会违背父母的意思。”
萧安澜有些难言的烦闷,“娘,所谓诚信、孝心确实重要,但现在这样的情况,就算两家退亲也没人说什么,一定要为了面子牺牲两个人的一生么?”
萧太太看着他,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冷不了多久,她摇头叹道:“你不懂,俞家是读书人,平日最是清傲明理,若不是遇上了事,没有别的法子,你以为他会抓着咱们家不放?只怕不等你上门,人家得了一点风声,立刻就来退亲了,绝不会让你为难。”
萧安澜坐正了身体,面色凝重,“发生了什么?”
“还不是那孙家。”萧太太神色里不屑掺杂着厌恶。
孙家在柳城名声,是极不好的,盖因这一辈出了个荒唐至极的孙老二。
那孙老二自小就是个游手好闲、招猫逗狗之徒,数年前他亲姐姐嫁了省城一位师长,孙家在柳城的权势迅速膨胀,孙老二的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
去年他看上一个女学生,不顾人家意愿,抢回去做了姨太太,那女子性烈,不堪受辱,第二日就吊死在孙家。
她家里人岂肯罢休?
那一阵闹得很凶,连女学生的同学都闹了起来,孙家看事情大了,连夜让孙老二去省城避祸,又使了大把钱堵那家人的嘴,这才把事情压下来。
结果孙老二回来没多久,又看上了上街买书的俞宛如。
这次他好歹知道俞家不是一般人家,请了媒婆上门,张口就说要娶俞家小姐为妻。
俞老爷断然拒绝。
孙老二丢了面子,怀恨在心,暗里使了下作手段报复,这阵子俞家名下好几间铺子都暂时歇业。
他还放出话来,说俞小姐是他看上的人,谁敢娶了,就是与他孙家作对。
如今柳城里,也就萧家能压孙家一头,正好萧家与俞家又有婚约,俞老爷这才上门来求助。
萧太太道:“孙家那位靠山师长现在势头正盛,咱们就算想对付孙家,至少得等上数年,这期间孙老二岂会放过宛如?所以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当初的婚约坐实。可你偏偏又跑去和人说不愿意,你不知道俞太太上门来,说宛如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却不愿逼你,反而求着俞太太俞老爷来退亲。这么好的姑娘……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什么事!”
萧安澜隐在暗中没说话,也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罢了,”萧太太站起来,“我看配给安泽也挺好,安泽斯文,宛如温婉,郎才女貌的一对。”
她绕过茶几,准备上楼休息。
萧安澜忽然问她:“这事您和安泽说了么?”
“还没,我总要先跟他娘透个气。”
“您肯定安泽会同意?”
萧太太回身看他一眼,只道:“安泽是个孝顺孩子。”
这话的意思,只要萧太太开口了,不管萧安泽心里怎么想,他都会答应。
若萧安澜就此沉默下去,那今晚过后,这桩亲事,就彻底与他无关,结亲的压力,也能转移到二弟身上。
而这,不正是他想要的?
萧太太扶着木质扶手拾级而上,水晶吊灯从顶楼垂下,巨大的水晶在她身上折射出斑斓的颜色。
萧安澜突然出声叫住她,“既然还没提,就不必同二娘说了。”
第3章 萧家
清晨,萧家人坐在一块吃早餐。
长长的饭桌上,萧太太与萧老爷并排居于主位。
萧太太左手边坐了三个年龄不一的美貌女子,是家中三位姨太太,萧老爷右手边,则是几位少爷小姐。
萧家共有两位少爷三位小姐,其中大少爷是太太所出,二少爷生母是二姨太,三位小姐则是三、四两位姨太太所生。
眼下萧老爷右手边第一个位置还空着,萧安澜并未下来用饭。
年纪最小的五小姐今年才四岁,粉团般的一个小人儿,个子刚比饭桌高一点,坐在给她特制的椅子上,举着调羹一口一口挖着面前的蛋糕。
这蛋糕是昨晚萧安澜特意给她带的,小姑娘吃水不忘挖井人,吃一口蛋糕就往前边看看,再吃一口又看看。
萧太太瞧见她憨娇可爱的小模样,还未开口,已经先笑起来,“小五,看什么呢?”
五小姐萧安琪睁着大眼睛问她:“大娘,大哥哥怎么没来吃饭?他还在睡懒觉吗?”
萧太太看了眼萧安澜的位置,笑道:“可不是,你大哥哥是个大懒蛋,小五可不能学他。”
萧安琪咬着调羹,十分苦恼的模样:“可是大娘,大哥哥给我买了蛋糕,他是好哥哥,咱们不叫他大懒蛋,叫好大懒蛋行不行?”
“噗嗤——”萧太太失笑出声,使劲拍着萧老爷的手臂,哎呦哎呦地摸眼泪,“好大懒蛋!哈哈哈哈……好大懒蛋,当真是好大一个懒蛋!”
桌上其他人也纷纷失笑,只有萧老爷呲牙咧嘴地忍痛。
萧安琪疑惑地歪着头,显然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娘,大马路上都听见你的声音了。”萧安澜无奈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众人转头看去,萧安澜西服革履,打着领带,拿着礼帽站在楼梯上。
“哇——大哥你打扮得这么英俊,要去哪里?!”四小姐萧安慧咋舌。
萧安澜走下来,“哪里特地打扮,我昨天不也是这么穿的?”
萧安慧连连摇头,“不一样不一样,你今天这身西服,至少比昨天那套贵两倍,搭配领带的颜色,明显是特地选的,礼帽的款式也比昨天精致,总之你今天这身花了很多心思!”
萧安澜正要反驳,三小姐萧安雅又轻飘飘加了一句,“大哥今天比昨天晚了二十分钟下楼。”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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