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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节

    即便是向来蛮横不讲理的上界陈家,也不会如此行事。
    上界陈家那位大能不会亲自出手,不过尚余可以肯定,那人必会在背后使一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
    之后楚衍要做的那件事,可谓至关紧要,关系着他与李逸鸣千年来的谋划。
    稍有差池,就是必然落败。即便尚余机关算尽再三斟酌,大概只有三成胜算,并无多大保证。
    别看尚余语气笃定,其实他自己都明白,这件事情并不稳妥。
    毕竟是逆天改命风险太大,归根结底,还要看天道意志如何。老天愿意帮你,一切自然顺利安稳毫不费力。天道不肯退让妥协,他们再焦急也算是全然无用。
    可惜的是,此等意外来得仓促又无所准备。
    若能给尚余两千年时间谋划一切,他必定不会如现在这般仓皇无错,甚至需要将希望寄托给虚无缥缈的天道。
    尚余向来不信命也不肯服软,谁知到了这等境界修为,反倒要笃信天命乖乖看戏,他想来都觉得分外讥讽。
    归根结底,最后还要看楚衍自己的能为。陈家无所顾忌,行事手段必会异常激烈,可想而知楚衍前途必定艰险无光。
    尚余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也早就料到最坏的结果,他也能坦然接受并不焦急。
    至于楚衍命运如何是否安全,除了李逸鸣面冷心热稍加关心之外,偌大一个上界也不会有人在意。
    尚余想得凉薄又不冷淡,他情不自禁一摇头,已然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十分可恶,真和小说话本中的反派一模一样。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为了窥见那条通天之路,早已舍弃一切无所顾忌。
    连他本人性命都能被当作赌注,痛快利落地拍到桌上,其余人的性命意愿,又算得了什么?
    少年唇角一扬,笑自己阴险又无耻。他没有再看白衣修士一眼,点头过后拧身就走,毫不留恋又不记挂。
    尚余走了,李逸鸣还留在天边不动。
    他洁白衣袍与周围云雾融为一色,纵然只是闭眼打坐,却能清晰地听见楚衍每一下呼吸,安稳而轻细,也抚慰了他的寂寞不甘。
    纵然他们二人相隔遥远,一者在天一者在地,楚衍甚至不知道李逸鸣的存在。他还是甘之如饴心绪畅快,只要楚衍还活着,对他而言,就是希望就是转变。
    李逸鸣等了许久许久,久到看热闹的平常修士都已离去,久到热闹喧哗的灵山之下,又是一片寂静无语的沉然山脉,他都没有离开。
    黄昏来临,夜色如水,日光破晓。
    楚衍在山巅沉思苦等了一天一夜,李逸鸣就在天上望着他,目光一瞬不瞬,神情沉静如水。
    对于这样的等待,他习以为常并不奇怪。大能修士一打坐入定,就是几十年上百年,谁都不觉枯燥。
    他原本伤痕累累几欲破碎的心脏,也在漫长的时光流逝中缝补愈合。虽然伤痕仍在触目惊心,终究还是不流血了。
    那一瞬,李逸鸣怅然若失。
    时光太漫长又太残忍,他甚至无法记清那人面容气息,也许是他刻意遗忘,也许是他心力憔悴不堪再想。
    固然伤口是不痛了,李逸鸣却觉得自己行将就木,仿佛神魂都快要腐朽死去。
    他不知自己是活着,还是早已死去,却留恋幻梦不肯醒来。
    李逸鸣感知不到心跳,也无法察觉他自己是否在呼吸。那种麻木不仁的感觉太可怕,更胜过当初的心疼欲裂无法平静。
    好在李逸鸣终于等到了楚衍,也等来了解脱与安稳。
    白衣修士望着那少年的目光都是柔软缱绻的,带着点小心翼翼与难以置信,似是一寸光阴都不愿错过。
    只看着光阴起落,少年的面容陷入黑暗又逐渐明亮,李逸鸣都能从中得到非同一般的乐趣。注视再久,都不会腻烦,每一刻光阴都是崭新的。
    时间已到,楚衍终于缓缓地睁开眼睛,眸光清透没有浑浊。
    少年伸直脖颈再晃晃脑袋,似是有所感应一般,遥遥望向天边。
    角度刚好视线精准,楚衍敏锐捕捉到了李逸鸣的眼睛,直直望着并不松开。
    在那短暂一刹,李逸鸣竟觉得两人视线交汇,对望一眼就胜过千年万年。
    那分明是不可能的事,他早已隐匿身形,楚衍修为不够,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可白衣修士还是狼狈不堪地移开眼睛,是心虚怅然退缩。他整个人骤然间化为一道无形光芒,渺然消散在这层层白雾之中。
    云雾下的楚衍收回视线,若有所思若有所感。
    第83章
    楚衍纤细手指抵在刀刃上,若有所思地望向天边。
    绯红刀刃如若有灵一般,并未割破他的手指,而是铮鸣一声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尽管如此,楚衍的知觉也未被唤醒。他固执无比地继续仰头,云霞起伏雾气缥缈间,隐约可见一线冷蓝的天色,沉静又寂寞。
    不在了,那人不在了。
    虽然楚衍无法窥见云端之上的实情,他却能切实体味到,那道目光消失了。
    那是守护般的目光也是缱绻怀念的目光,落在人身上如有实质,又做贼心虚般屏气凝神,丝毫不敢打扰楚衍。
    这样的眼神,让楚衍刚一苏醒就很快发觉,整颗心也分外孤寂冷漠。
    你算谁,你又算什么?自顾自地在他身上寻找故人的影子,带着十成十的歉疚与不安,腻腻歪歪太叫人讨厌。
    楚衍神魂中本能地生出抵触,恨不能一刀捅进那人心窝中,再瞧不见他的眼神,也无法感知那种虚伪无比的感情。
    那种心绪太憎恨又太可怕,宁可玉石俱焚也要杀得对方闭眼闭口,刚烈果决到楚衍自己都大吃一惊。
    似是他心头早有火星蔓延潜伏,只等一道天雷劈下,就化为燎原烈火倾天席卷,活生生烧出一条血路一条出路,不肯妥协也不愿认输。
    感觉莫名其妙,却让楚衍神魂被牵扯被勾动,整个人坐立不安无法歇息片刻。
    他耗尽了十二分力气强行按下杀意,方能理智宁静地继续坐在原地,而非不知死活冲向天边,与那人拼个你死我活。
    能在云端悄无声息观察自己好久的修士,必定修为境界远超自己。为了些微情绪波动,就要拼死拼活,太不理智又太可笑。
    唯有勉力告诫自己,楚衍才能忍耐得住。
    好在那人很快心虚了退缩了。他一离开,楚衍又是当初的心如止水不起波澜,恍惚间还觉得自己之前行为太过可笑。
    楚衍第一次感知到如此莫名其妙的杀意,是在简苍身上。
    他不管不顾咬了魔尊一口,死叼住他的手指头不松开,活像一只呲牙咧嘴的小狗。
    好在那次爆发只是偶然,楚衍只当是心魔爆发带来的后果,并未放在心上。而相隔许久之后,同样的感觉又第二次出现了,楚衍才知这件事并不简单。
    大概是前世冤孽吧,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只是楚衍轮回转世次数太多,还在浑浑噩噩中虚度许多时光,他自己都想不清,所谓前世应该是哪一世。
    明明答案就摊在楚衍眼前,却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本能地不愿多想也不愿多看。
    没等命运骤然狰狞变脸,显露出它残酷模样之前,楚衍也想稍稍松口气,不逼迫自己太紧。
    谁也不是天生记仇苦大仇深之人,总是细细咀嚼过往恩怨,将所有仇恨怨念独自担起,哪怕神仙都会快发疯。
    楚衍自认心性坚定,他也不想过那种苦大仇深的日子。少年用手指一抚指间刀刃,还能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全不在意。
    比起那道莫名其妙的目光,他更在意刚才的天机感悟。
    灵山之巅的天机感应自然奇妙,似醍醐灌顶智慧丛生。楚衍有许多懵懵懂懂无法解答的疑问,都在这一天一夜中得到了解答。
    尽管他没有师尊亲自指点,也明确方向望见前路方向,楚衍已然觉得十分欣慰。这等机缘巧合,自然是天大的福报奇遇,难怪元婴修士都趋之若鹜。
    唯一可惜的是,楚衍没找到他这把刀的进阶之法。少年举起刀刃映着阳光一看,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这把绯红轻薄的刀刃,本来叫割昏晓。据简苍说,是从灵器位阶一路下跌直至法器,最后才被有缘之人楚衍捡到。
    细细算起来,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天意注定吧。
    没找到进阶法器的机会,楚衍还觉得无关紧要。
    他不强求也不懊恼,世间万物井然有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经历与机遇,旁人艳羡不来。
    少年一掐算时间,离十二个时辰还差一个时辰,他也不准备浪费,又重新合上眼睛打坐修炼。
    一入定,楚衍本能地觉察出周遭情况不一般。
    锋锐寒风扑面而来,他肌肤本能地瑟缩一抖。
    似有锐利刀锋停在眉间,并不砍下只轻巧停住,整个人都僵住了。
    楚衍明知自己肉身还在打坐修炼,照常理说不用惊心也不必害怕,他还是本能地睁开眼睛,刚一抬头又呆立如石。
    一座高耸如云的山峰,尖锐笔直地直直戳进层云之中,看不见边际也不知极限,自有一股不服输不妥协的气魄。
    楚衍见过诸多高山,或是雄伟或是秀美,各有风姿全不相同。
    类似齐天高的山,他也曾在段光远构筑的幻境中看过一眼,正是上界鼎鼎有名的玄奇山,几欲天齐不可攀登。
    可玄奇山,都没有眼前这座山不近人情。它好似每一丝线条中都镌刻着冰冷与杀伐,不许人接近也不容他人亲昵,古板而苛刻,倔强又冷硬。
    少年不由自主被这座山吸引,他被迷惑般踏出一步,飘飘悠悠就走到了山下。
    走近细看之后,楚衍才发现构筑这座齐天高山的并不是石块泥土,而是数不清的兵刃,凌乱散杂地堆叠在一起。
    刀枪剑戟,弓/弩斧枪,一应俱全姿态各异。
    它们或是锈迹斑斑,或是洁净如新寒光绽放,每一把兵器,都是难得的锋锐之物,全被这般随意地堆叠在一起。
    如此气魄如此情形,让人见了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人对于雄伟瑰丽不可理解事物本能发出的敬畏,膜拜赞叹过后,才能心思沉寂继续思索。
    楚衍也不例外。他绕着山走了几步,忍不住伸手拽出一把长剑细看。
    剑身窄而长,剑刃锋寒如冰,莹莹蓝光闪烁其上。这把长剑刚被楚衍握在掌中,就光芒绽放流光溢彩,有股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的劲头。
    不需再细看,楚衍一见就知这是非同一般的好东西。
    他随意抬手挥剑,都没灌注灵气,就有一道剑气从刃间绽放而出,如流星般轰然坠地,立刻将地面凿出了一道深深裂痕。
    只一下就有非同一般的能为,这把长剑大概是寂寞得久了,想给自己找个好主人。
    如此威力,怕是玄器品级,在上界都值百万灵石。
    少年看了一会,他抱歉地对那把长剑摇摇头:“我已经有了一件法器,用起来十分趁手,我无法割舍。”
    贴合于楚衍衣袖中的割昏晓,立时得意地铮鸣一声。
    楚衍不需仔细体验,都能发现这把刀愉快又骄傲的心情,就像一只猫终于轰走了霸占主人的外来者,自顾自得意地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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