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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0节

    “第二个选择,你抛弃妻儿老小自己先跑,甚至将一双儿女都拎起来朝老虎的血盆大口里丢去,你是大人,速度较快,趁着老虎慢慢享受你儿女细皮嫩肉的时候,你还有那么1%的几率可以虎口余生。
    “按照你们修仙者的所谓‘理性’来说,自然第二个选择能确保整个迁徙团队的利益最大化,反正大家本来都要死的,让儿女做出小小的贡献,帮你‘留得青山在’,很合理啊!
    “但是,你扪心自问,倘若做出了第二种选择,亲手将儿女送入虎口来拖延时间,真的还能再变回来吗?
    “就算你在虎口余生之后,发现了洪荒遗迹,练成上古神功,将野外的一千头一万头老虎统统杀死,又找了一百多个美女给自己生了成百上千个孩子——那就算是变回来了吗,就能和过去一样了吗?”
    这回,轮到狄飞文沉默不语了。
    李耀笑了笑,道:“更何况,虎口余生的几率根本没有1%那么高,你也说啦,宇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在里面游荡的狮虎类妖兽、蛇蝎类妖兽和各种凶残暴虐的异兽数不胜数,就算你用这种卑劣的手段逃脱了一头大老虎的攻击,却也有99%的几率,马上遭遇另一头更凶残、更恐怖的怪兽,对吧?
    “简单想想就知道,相对于人类短暂的历史和我们所探索的三千世界,整个宇宙无论从时间还是空间来说,都是接近无限的。
    “无限的时空当中,肯定会诞生无数远远比我们更加强大,我们完全无法抵挡,甚至无法想象的强大存在,那不是神魔,而是创造神魔的神魔,甚至创造神魔的神魔的神魔!
    “对于任何一个文明来说,最终毁灭都是极大概率事件,‘永生’的希望无比渺茫,近似于零。
    “那么,你们卑躬屈膝、丑态百出地改变自己,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变成伥鬼、野兽、蟑螂和蝗虫,究竟有什么用呢,这样就可以逃出黑暗森林,就可以永远不死吗?
    “不行的啊,面对广袤宇宙的我们,就好像在荒原上面对狮虎类妖兽的普通人一样,战是死,逃也是死,扯着嗓子把它骂得狗血淋头是死,吓得屁滚尿流乃至把至亲骨肉乖乖送上还是死,既然人生自古谁无死,何不死得有尊严一点呢?
    “就说你们真人类帝国,在修仙大道的指引下,把自己搞得这么丑陋,又如何,有用吗?打了一千年,连一个小小的圣约同盟都没解决,国运岌岌可危!
    “就算你们真的战胜了圣约同盟,还有可能要面对盘古文明和域外天魔的双重侵袭,就算你们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改造成和过去的人类截然不同的‘钢铁蟑螂’,连盘古文明和域外天魔都被你们击败,然后呢?
    “宇宙是无限的,更强大的势力和存在也是无穷无尽的,总会出现连‘钢铁蟑螂’都解决不了的神魔文明,在轻描淡写中就将你们彻底抹杀!”
    狄飞文目光发直,愣愣地思考了很久,深吸一口气道:“我原以为大人并不理解宇宙的黑暗,实在大错特错了,没想到大人比我们修仙者还要悲观,简直能洞彻宇宙黑暗的黑暗。
    “我们修仙者还抱有一丝奢望,想着只要拼命挣扎,努力奋斗,遵循宇宙的法则来改变自己,就能在这残酷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没想到大人竟然连这一丝渺茫的希望都彻底剥夺,丧失了一切求生的,只是思考如何才能死得比较轰轰烈烈,属下真是……无言以对了。”
    “你又错了。”
    李耀微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我们修真者当然能看到宇宙的黑暗,但更能看到黑暗中蕴藏的微弱光明,虽说终极毁灭是极大概率事件,但按照我们的道路走下去,说不定反而能比你们的修仙大道,坚持更长时间呢!”
    “哦?”
    狄飞文目光一闪,“光明从何而来?”
    李耀道:“过去我也陷入所谓‘黑暗森林’的死局中,觉得此局极难破解,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想要在这片布满了狮虎类妖兽的荒原上闯荡,真是难于登天。
    “不过,当我想起这个‘死得比较有尊严’的笑话时,却隐隐约约有种‘顿悟’的感觉。
    “谁说我们是在黑暗森林中孤独前行,谁说我们身边只有‘狮虎类妖兽’呢,不,宇宙很大,但我们并不孤独!”
    狄飞文眯起眼睛:“我不明白……”
    “很简单,所谓‘狮虎类妖兽’在这里就代指比我们人类文明更加强大,且满怀恶意,非要把我们消灭掉的异族文明,对吧?”
    李耀兴奋道,“但是,谁规定这些异族文明就一定是满怀恶意,非要把我们消灭掉的豺狼虎豹、妖魔鬼怪呢?
    “是,按照黑暗森林当中,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法则,这些异族文明是应该将我们消灭或者奴役,将亿万分之一的威胁扼杀在襁褓之中的。
    “但是,倘若他们也想要‘死得比较有尊严’呢?
    “你看,既然是远远比我们强大和先进的文明,其逻辑思维能力一定也远胜于我们吧,那么,连我都能想到‘无论怎么挣扎都难逃一死,还不如保持本来的样子和最珍贵的东西,体体面面、轰轰烈烈的死去’,这些文明怎么会想不到呢?
    “倘若一个高度发达的异族文明选择‘死得比较有尊严’,或许就会向四面八方伸出友谊和沟通的橄榄枝,去教化、帮助和守护那些比较弱小的文明,那它就不再是狮虎类妖兽,而变成了值得我们信赖,能够并肩作战的老师和战友。
    “星海无垠,万千文明林立,倘若其中只有一两个文明决定‘死得比较有尊严’,自然很快就会被周围的黑暗吞噬,但倘若统统选择‘死得比较有尊严’,选择彼此沟通、互相帮助,而不是尔虞我诈、互相吞噬,说不定反而大家都不会死,却是彻底驱散黑暗,令宇宙变得无比光明呢?”
    狄飞文用一种“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看着李耀。
    李耀不理他,越说越来劲:“现在的人类文明还太弱小,以一己之力很难彻底烧掉整片‘黑暗森林’,但我绝不相信我们是在孤军作战,更不相信我们是宇宙中唯一将‘尊严’看得比‘生存’更重要的文明,或者说,在我的定义里,所谓‘文明’,就是要守护某种比生存更加重要的东西!
    “或许,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黑暗森林早已熊熊燃烧起来了,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加入‘纵火者’的行列,去点燃最关键的一颗火星,让火势彻底弥漫到不可遏制的程度——谁说,一定不可能是这样?
    “但是,倘若真的存在这样一个由‘想要死得比较有尊严’的星海文明,共同组成的‘纵火者联盟’,加入这个联盟也是需要一定条件的,至少我不觉得像你们修仙者这种朝着‘钢铁蟑螂、武装蝗虫’的方向进化下去,会有资格成为这个联盟的一员。
    “这就是我想说的,不管你用什么眼神来看我都无所谓,反正我会沿着自己的道路走下去,将修真大道贯彻到底,直到冲出星海,冲出人类文明的小小三千世界,去更加广袤无垠的宇宙,寻找那些‘纵火者’,告诉他们人类文明的尊严和骄傲,告诉他们,即便我们的力量和技术远远不如他们,但我们却拥有和他们一样强大而高贵的心灵,当最终毁灭来临时,我们同样能豁出全部勇气、智慧和意志,守护我们最珍贵的东西,堂堂正正、轰轰烈烈地战斗到底!”
    第1883章 拭目以待吧!
    狄飞文依旧默然无语,却毫不掩饰眼神中的反对和不屑。
    李耀笑道:“是否觉得我们修真者的想法有些幼稚?”
    狄飞文道:“是,简直幼稚至极。”
    “的确,你们修仙者的想法或许更‘成熟’,更‘理性’,更能适应这个冷酷的宇宙,但我就是不喜欢,我宁愿永远都这么傻,这么幼稚。”
    李耀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无论修真者还是修仙者,都将最重要的一个修炼阶段称为‘元婴’,都以凝结出元婴当成修炼大成的表现,为何我们的神魂精粹,凝结出来的是一个小小婴儿,而不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或者干脆老气横秋、城府极深的老者呢?
    “或许,所谓修炼,修来修去就是在修那一缕与生俱来的‘赤子之心’,要‘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吧?
    “幼稚一点又有什么不好,至少朝气蓬勃,活力四射啊,恰恰相反,像你们修仙者一样‘长大成人’,将黑暗宇宙中的一切法则统统背得滚瓜烂熟,融入骨髓和血液深处,处处扭曲和约束自己,看起来是‘成熟’了,但距离衰老和腐朽,也就不远了啊。
    “人类文明诞生到今天才十来万年,我们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少年文明’,拿出点儿‘错的不是我,而是整个世界’的锐气出来,搞点儿惊天动地的大场面,让万千宇宙文明统统目瞪口呆好不好,不要这么早就暮气沉沉,和光同尘啊!”
    李耀说着,叉开五指,在狄飞文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
    狄飞文被他拍得龇牙咧嘴,哭笑不得:“大人,属下有时候真不知道,您究竟是真的天真、幼稚、鲁莽、愚蠢,还是深邃如海,大智若愚了。”
    李耀道:“当然是深邃如海,大智若愚啊,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吗?”
    狄飞文看着他理所当然的面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身后,星海共和国流亡政府的崔灵风议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议长,你来的正好。”
    李耀招手道,“对我和狄将军刚才的探讨,有什么指教呢?”
    “指教不敢当,看法自然是有的。”
    崔灵风犹豫了一下,也在李耀身边蹲了下来,看着山下忙碌的建设场面,感叹道,“您和狄将军的分歧,实在不能简单用‘对错’来区分,世上本来也没那么多绝对正确或者绝对错误的事情,只能说是面对极端情况下,两种不同的选择,都有可能奏效,但也都有可能失败。
    “您知道,我是萤火虫号的最高领导者,要为上亿民众的生命负责。
    “在萤火虫号流亡千年的历史上,也曾发生过好几次非常极端的危机,逼迫我和我的前任,一次次接受人性和良心的拷问,去做出各种逼不得已,冷酷无情的选择。
    “我们曾无数次濒临黑暗的深渊,甚至已经堕入黑暗而不自知,深深知道很多时候选择的无奈,以及堕落的必然。
    “我虽然将自己看成是一名‘坏修真者’,但如果另有一些正气凛然的修真者斥责我的所作所为,将我当成‘修仙者’来对待,我亦无话可说,毕竟修真者和修仙者,都不是刻在脑门上的字,想要转变,仅仅是一刹那的事情。
    “所以,我非常理解狄将军所说的一切,更没有资格去评价他们的理论究竟是对是错,因为面对足够大的压力任何人都有可能变成修仙者——没人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我想说的仅仅是,您和狄将军的理论或许没有对错,但倘若有两个世界,两个分别被你们的理论所支撑起来的世界,那么我更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后代,都生活在您的‘修真世界’,而不是狄将军的‘修仙世界’里,并且,我们愿意为了将这个‘修真世界’建设得更加美好和强大,付出一切努力和牺牲!
    “诚如您所言,人生自古谁无死,很多时候,终极毁灭都不可避免,但能否理智、体面、有尊严地面对死亡,就是‘文明’和‘野蛮’的区别。
    “我们在萤火虫号上见多了各种各样的死法——既有为了保护民众的安危,毅然决然用晶铠去抵挡陨石,用血肉之躯堵住星舰外壳上的缝隙,最后和星舰外壳融为一体,壮烈牺牲;也有在食物极其匮乏的情况下,偷偷杀害普通人,抢走他们的食物配给,并割下他们的血肉藏起来。
    “但就算是这样的机关算尽,坏事做绝,真正大难临头时,又能再苟活多久呢,即便浸泡在黑暗的毒液里再苟延残喘几十年,日夜受到心魔的困扰,真有那么舒服吗?
    “狄将军,修仙者的理论或许真有正确的一面,但我现在不想和你讨论对错,只想请您认真思考一下,倘若李会长刚才所说的‘修真世界’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建成,您究竟希望自己的后代能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还是照旧生活在真人类帝国那样的修仙世界里呢?”
    狄飞文的眼皮颤抖了很久,艰难地摇头道:“不,你们不可能成功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了。”
    “事在人为,从极天界、天极星逃出来的时候,我们也没想到萤火虫号真的可以逃亡整整千年,穿越三千大千世界,最终逃脱了帝国的魔掌啊!”
    崔灵风笑眯眯地说,“您是黑风舰队的副总指挥,也曾经历过帝国和圣盟的战争,自然该知道在战场上,怕死的一定会死,但悍不畏死、勇往直前的家伙,反倒有一线生机可以活下来的吧?既然修仙者自诩为人类文明最强大的战士,怎么如此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连修真者的半点血气和胆魄都没有呢?
    “更何况,就算失败和毁灭,也没什么大不了,总有一些东西会留下来的,那就是希望。
    “人类啊,真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动物,能够将最卑劣和最高尚的东西都凝聚在一起,即便曾堕落到最黑暗的深渊中,却也会在腐臭的淤泥里绽放出希望之光,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沉沦,却又一次次崛起,一次次尝试,每一次,都比过去更加强大,更加文明,更接近于……美好。
    “星海帝国,星海共和国,真人类帝国,直到现在的星耀联邦,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一次次支离破碎,却又一次次播下希望的种子,一次次浴火重生!
    “我相信人类文明的生命力,即便这次,星耀联邦这些‘幼稚的修真者’还是失败了,他们也会留下一些东西,会有后来者继承他们的遗志,去完成他们没有做到的事情。
    “总之,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绝不是‘梦幻泡影,雨露光电’,而是会影响之后千千万万人乃至整个世界。
    “今天,我们辛辛苦苦、从无到有建设新的家园,将骸骨龙星改造成致远星,当然也想过有朝一日它会不会沦陷乃至毁灭,但是请你相信,狄将军,就算很久很久以后,致远星真的沦陷了,那也不会是我们文明的终结,而是另一段伟大传说的开始!”
    就在这时,他们对面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上,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炸响。
    整片被群山环绕的丘陵一下子亮堂起来,大有豁然开朗之感。
    却是建设者们实施了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一次大范围爆破,一下子将数十公里长的褶皱统统炸塌,开辟出了一条通向内陆的金光大道。
    烟尘四起,红旗招展,无数建设者挥舞着工具和帽子,欢呼雀跃,激动无比。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狄飞文的眼底,他看了看李耀,又看了看崔灵风,最后眯起眼睛看着那片在烟尘后面缓缓清晰起来,等待人类去征服和建设的天地,喃喃道:“那么,就让我拭目以待吧!”
    ……
    黑风舰队建设兵团、萤火虫号上的数亿民众、龙蛇星域的“放逐者”,越来越多的新鲜血液加入了星耀联邦。
    但也有一些联邦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理念和梦想,将要离开家园。
    正当骸骨龙星、水晶界、树海界的全新定居点建设如火如荼地展开时,百花城深处,另一些人正准备踏上征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一往无前,永远都不能回头的征途。
    出于种种原因,这次“远征”相当低调,并没有大张旗鼓进行宣传,但它的意义或许比有朝一日联邦将对星海中央发动的远征更加深远。
    因为这是人类文明对时间的远征,是通向亿万年之后,未来宇宙的征途。
    这就是“火种计划”,人类文明在亿万光年之间,播撒种子的伟大工程。
    虽然莫玄教授将“火种计划”当成幌子,但为了瞒过联邦所有高层和专家,计划本身并没有半点弄虚作假或者掺水的成分,整体完成度相当高。
    在莫玄教授发动真正阴谋的那天,“火种计划”的第一次发射,的确可以顺利进行。
    莫玄教授虽然死了,但卫青青和一大批将毕生心血都灌注在火种计划上的“灵族”,依旧在积极推进这一项目,将贯彻他们的初衷,让自己的神魂,远航到亿万年之后的宇宙。
    卫青青是李耀生命中除了丁铃铛之外最重要的女人,是真正奠定他道心的人,她要一去不回,李耀当然拼了命都要赶回百花城,见她最后一面了。
    只不过,当他真的风尘仆仆回到百花城,在火种基地里见到了正在进行最后调试的卫青青时,又有些口干舌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青青姐,你……真的非走不可么?”
    李耀想了半天,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废话。
    卫青青依旧操纵着一台小巧玲珑的鸟型灵械义体,却是放出了惟妙惟肖的三维立体图像,依旧是那个深谷幽兰般的女子,微笑道:“当然啊,这是我们倾注毕生心血,朝思暮想了好多年的事,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可是……”
    李耀有些口不择言地说,“莫玄教授仅仅是拿‘火种计划’当幌子。”
    “这你就错了,我隐隐有一种感觉,莫玄教授的内心是非常矛盾的,表面上他是将‘火种计划’当成幌子,但也未尝没有真想见到计划成功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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