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桓早早候在渡头,等着接萧永嘉和洛神。
从出嫁那日始, 到今日回来,中间其实不过也就个把月的时间。
但在洛神的感觉,却仿佛相隔甚远了。
坐车进城,透过望窗朝外看去, 片片熟悉街景,叫她不禁感慨。
几天前,那种被牵出了的离绪, 渐渐还是淡去了。
心底里,终究还是期待的。
毕竟,终于又回到她最熟悉的家, 能再次和最爱自己的父母一道生活了。
先前,洛神出嫁的当夜,萧永嘉便回了白鹭洲。今日将女儿从京口带回,高峤是知道的, 传了话, 说自己会早些回来,叫长公主也回府, 和女儿一道用个饭。
高峤今日果然早早地回了, 父女相见,十分欢喜, 家宴上, 说不尽的天伦之情。
饭毕, 也不过才戌时,天却黑透了,因时令也已十一月,外头体感寒意,萧永嘉却叫人备车,要连夜回白鹭洲去。
洛神苦劝,高峤亦开口挽留,萧永嘉方勉强住了一夜,次日一大早,便要动身出城,问洛神住哪边。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洛神两边都舍不下,心情陡然沮丧。
昨夜回到家中的那种喜悦之情,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她立在那里,沉默不语。
阿菊望着她,神色亦是感伤。
高峤迟疑了下,上去对萧永嘉道:“阿令,你随我来。”
萧永嘉看着丈夫的背影,终还是迈步跟了上去,两人前后进了屋。
“何事?”萧永嘉冷冷问。
“我知你厌我至极,本也不会迫你勉强和我相对。但阿弥出嫁,刚回家中,你可否住下?”
高峤的语气里,隐隐带着恳求,以及,几分无奈。
萧永嘉和他对望了片刻,脸色终于慢慢有些缓了下来。
“也罢,我是为了女儿。”
高峤神色一松,微笑道:“多谢你了。我若有哪里叫你不满,你尽管说出来,我能改,必会改。阿弥如今已大,不比从前,我也不想因你我不和,叫她夹在中间为难。”
萧永嘉看着对面的丈夫,丹唇唇角紧紧地抿着,抿出一道固执的纹路,忽然,眸底似掠过了一道悲伤之色,却稍纵即逝。
“不必说这个了,”她淡淡一笑,“我懂你所指。我住下便是了。”
她转身要去,被高峤又叫住了。
“阿弥出嫁了,我也不便问她夫妇相处之事。她和你亲近,可有对你提及李穆待她如何?
萧永嘉想起阿菊告诉自己的一些女儿和李穆的房中之事,拧了拧眉。
“他娶到了我女儿,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何敢待她不好?”
高峤叹息了一声,颔首。
“阿弥可有说回来会住多久?”
“自然不会再回了!”萧永嘉冷冷地道。
“想叫我女儿做李家人,那也要看那个姓李的,他有没这个命!”
高峤神色复杂,沉默了片刻,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
母亲终于还是留了下来,晚上,父亲也没再去睡书房。
他们关起门来到底如何,洛神不得而知,但至少白天,表面上看起来,两人的关系,比从前缓和了许多。
这令洛神感到了一丝欣慰。
但她的心底深处,却又没有真正得到释然后的那种快乐之感。
倒是在李家的那些天,除了对着李穆叫她浑身难受之外,只要李穆不在,和卢氏阿停在一起的时候,洛神反而感觉到自己最是轻松。
高氏嫁女一事的余波,至今还没消散,依旧是建康高门贵妇在背后议论的话题。
萧永嘉心知肚明,故没有特意传出女儿已被她从京口接回的消息。洛神更不会主动出去交际,每天只在家里,过着平静的闺中生活。
如此过了几天,兴平帝大约还是知道她回了建康,遣宫人给她送来了两篓南方进贡的鲜果和一块华阳茶。
华阳出上好贡茶,但所制的茶饼,需新鲜饮用,放置久了,便失其味。
恰好昨夜,建康下起了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
雪是金陵细雪,轻丝簌簌,扑向帘隙,浑不似洛神小时曾读过并为之神往的北方的“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但梅树枝头,依然还是沾了一层初雪。
她收集了些,静置一夜,得半罐雪水,当日午后,便将萧永嘉请至雪轩,亲手烹茶,母女共饮。
外头白雪绒绒,轩内暖炉如春。萧永嘉卧于榻,闲闲地半靠着一只隐囊,青眉朱唇,望着女儿煮茶。
洛神净手,卷起衣袖,露出皓腕,取银刀切下一小块茶饼,放入一只玉盏,以臼慢慢碾碎,待雪水渐沸,冒出了只只鱼眼细泡,便投茶入内,渐加香膏,煮沸稍凉,点几滴甘露,最后以茶盏盛放,亲手托到了萧永嘉的面前,笑道:“阿娘请用。”
萧永嘉笑吟吟地接过,闭目闻了一闻,再轻轻抿一口,赞道:“煮得极好。不逊我从前出嫁前在宫中饮过的茶师之烹。”
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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