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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窗外阳光正好,照进室内明亮而温暖,床头柜上摆放着一瓶鲜花,开得娇艳欲滴,吐露着幽幽花香。
    我替他掖了掖被子,随后便一直坐在床边看护着他。
    这倒让我想起陪他复健的那段日子了。当年我一天三次给他做按摩,端茶递水擦身散步,连生理需求都包了,就怕他单方面毁约退货,本以为这么多年熬出头了,想不到……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唐丽原本是下午来的,结果看到我发她的短信,知道席宗鹤失忆了,风驰电掣就赶了过来。
    她和席宗鹤长得不像,并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儿。但她身材十分高挑,扎着马尾踩着高跟鞋往我跟前一站,几乎与我平行,走在外面时常有人把她错认成哪位超模。
    见她来了,我怕吵醒刚睡下的席宗鹤,就与她在走廊里说话。
    我还没说什么,她就一把握住我的手,激动道:“这些天辛苦你了小棠,现在宗鹤这个样子,你可千万不能放弃他……”眼含热泪的样子,叫我不忍心拒绝。
    她不知道我跟席宗鹤从头到尾契约一张,还真当是深情款款,此生不换。
    五年前我陪席宗鹤复健,守在他身边忍受他的坏脾气,在他家人面前演一往情深,都不过是因为我想通过扒住他上位,借他的东风收获名利钱财。
    而他,那时候急着站起来,急着报复江暮,急着遮掩自己的狼狈,也只有我这个选择。
    我俩是各取所需,患难了也见不了真情,一切相濡以沫的假象,不过是秉持着敬业的合约精神罢了。
    不过,那是从前。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我拍拍唐丽手背,不动声色挣开了她的桎梏。
    既然人人都当我们爱得深沉,我何不顺水推舟演一番患难之情?这样的想法如一粒火星落入柴堆,顷刻间愈演愈烈,最终演变为燎原大火。
    左右知道那份合同的人只剩下我一人,就算他日席宗鹤记起来了,我既没有违约又实在出于无奈,他也不好怪到我头上。
    我也是出于自保罢了。
    事后证明……一个坏主意的诞生,往往只是引你走向厄运的起始。
    第2章
    与席宗鹤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场颁奖礼的afterparty上。
    那会儿我初出茅庐,没什么作品,连蹭红毯的机会都没有。梁文豪不知道哪儿给我弄来一张电影节颁奖礼的邀请函,位置坐得比三流周刊的摄影助理都偏,算是去凑了个人头。
    当晚星光璀璨,群星闪耀,镁光灯扫过之处亮得都睁不开眼。俊男美女们一个个在造型上下足功夫,恨不得赖在红毯上都不下去。
    台上谁得奖我也不关心,反正不是我。梁文豪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要多积累人脉,酒会上多露露脸,不要怯场,脸皮要厚。
    我知道他怕我整场酒会闷不吭声,白白浪费巴结圈内大佬的好机会,也浪费了他的邀请函。他也太小看我了,脸皮不够厚,说话不够动听,我又怎么能从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陪酒少爷混到如今成就?
    我举着香槟杯,左顾右盼,硬是挤进了当时几场谈话中。只是他们一看是我,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也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而是来调侃我。
    “顾棠,最近在拍什么戏?”
    “没脑子的偶像剧罢了。”
    “导演是谁?”
    我报了个名字,他们顿时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这是个女导演,业内风评不怎么好,都知道她喜欢睡年轻鲜嫩的肉体。但天地良心,我和她可真是清清白白,她那肌肉新欢连导演给我讲戏都要在旁边亲自监督着,我要是敢越雷池一步,他能把我一巴掌扇进墙里抠都抠不下来。
    我知道圈里和我同期的那些人背后都是怎么说我的,无非是说我靠睡上位,说我出卖肉体,说我狗腿小人,未了肯定还要加上一句“果然是那种地方出来的”,才能彰显与我的截然不同。
    聊了两句话不投机,大家都兴致缺缺,演戏演到脸僵,我看实在尴尬,就以尿遁告辞了。
    去洗手间上了个厕所再出来,我正想着要怎么打发后半场party,一抹高大俊美的身影鹤立鸡群般进入了我的视野。
    我一眼认出那是席宗鹤,和我一样的娱乐圈新人,连年纪都差不多。
    新人惜新人,我想着同样身为菜鸟,他一定也对这样的环境无所适从,就非常不自量力地想让他感受一下来自“同事”的温暖。
    我自以为是地上前搭讪,完全忽略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你好,我是顾棠,能聊聊吗?”我露出一个自觉最亲切的笑来。
    “……你好。”他显得有些诧异,但还是礼貌地和我寒暄,有问有答,聊得还挺愉快。
    那时我被猪油蒙了心,丝毫不觉不妥,后来我仔细一回顾,那酸爽的滋味,简直让我想当鸵鸟一辈子把这事深埋心底再也不要想起。
    他那时,脸上说得好听是礼貌,说得难听就是冷漠。没有臭脸赶人,大概是他的教养不允许吧。
    我和他聊了十分钟,正聊得兴起,他就被江暮叫走了。
    江暮当年就是娱乐圈的男神级大咖,貌美腿长学历高,是我等小艺人高攀不起的人物。这样的大佬,却与席宗鹤举止亲昵,甚至还略带宠溺地叫他“小鹤”。
    我有些羡慕席宗鹤能抱到这样的大腿,又有点酸的想着——原来我们不一样。
    会场空调开的有些热,加上喝了酒,我觉得气闷,就端着杯香槟去阳台吹风。待了不到五分钟,席宗鹤他们也出来了,我被一棵巨大的绿植挡住,错过了出去的最好时机,只好原地呆着,以免大家尴尬。
    “你刚进这个圈不懂,有些苍蝇专门喜欢叮你们这种小鲜肉,以后不要让谁都接近,被卖了都不知道。”江暮声音温温柔柔,我大胆揣测了下,他口中的苍蝇应该有我一只。
    “你在吃醋吗?”席宗鹤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向自己。
    “这是前辈对后生的关怀,你别不识好歹。”
    “是吗?”席宗鹤嗓音低沉,透过微风吹到我这边,我都听得心头一热,更不要说正面接受他低音炮洗礼的江暮了。
    “小鹤……”江暮拉扯着席宗鹤的领带,迫他低下头。
    两人脑袋紧挨着,在我面前难以自抑地亲吻起来,俨然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我震惊不已,维持着一个姿势连动都不敢动。
    他们亲够了就进去了,我在冷风里又待了十几分钟,待到手脚冰凉,才在音乐声中重新进入会场。
    这则八卦我后来谁都没说,美芳姐没告诉,梁文豪没告诉,顾霓也没告诉。
    可能潜意识里我的生物本能发挥了作用,对危险的预知让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可以随意告知他人的八卦。
    ***
    怕席宗鹤半途醒来看不着人,我和唐丽哪都没去,就站在走廊里干等着。幸好我俩都不是沉闷的性格,还挺有聊,聊工作聊八卦,一直聊到席宗鹤醒。
    里面一有动静我和唐丽就冲了进去,简直如同巴普洛夫的狗,已经被训练的十分警觉。
    席宗鹤靠在床头,看看我又看看唐丽,最后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门口冲我道:“你出去。”
    唐丽视线瞥到一边,不敢帮我说话。
    我一句话没有,转身就走,还给他们贴心地拉上了门。
    一个人站走廊里有点奇怪,我干脆寻了处家属休息室坐下,顺手还翻了翻最近的报纸。
    席宗鹤出车祸的新闻占了三天前的娱乐头条,还附了一张事故现场的照片。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现场照片,老实说有些被吓到了,那一长串撞在一起的车辆残骸,满地的玻璃渣,实在是触目惊心。
    突然我都不知道该说席宗鹤是运气好还是差了。
    在休息室待了半小时,没等来唐丽,倒是等来了方晓敏,席宗鹤的助理。
    “顾哥,你回去休息吧,唐姐让我换你来了,之后席先生这边就交给我吧!”
    方晓敏名字听上去像个清秀的小姑娘,实际上却是个又黑又壮的高大汉子,跟在席宗鹤身边也有三年了,吃苦耐劳不说,还非常稳重老实口风紧。
    我站起身,将报纸塞回报刊架,道:“行,那我先回去了。”
    我突然有点不合时宜地庆幸席宗鹤的失忆,如果在正常情况下,他但凡有哪里不舒服,就算再难受,都是不会让别人碰他的,全程都得我亲自照顾他,伺候他。仿佛不将我物尽其用,他就血亏了一般。所以他每次生病,我也跟着遭罪。
    我刚从医院车库取出我的宾利,都没开上地面,顾霓的电话就来了,时机恰好到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在我车上装监控了。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好心情,竟说要请我吃饭。
    我猜测她应该是哪项实验数据达到了预期,看谁都觉顺眼,连着我也沾了光。
    她要见我,我自然是满口答应,约在了一家人少的法国餐厅,离她实验室很近,半小时后我们两个人都到了。
    “你最近在忙什么?”顾霓长得像顾源礼多一些,五官立体眼窝深邃,瞧着有些混血的味道。
    顾源礼总说自己祖上有俄罗斯血统,所以我们是杂交品种,都不是纯种华人。可我长这么大,除了皮肤比较白,怎么也晒不黑外,并没有像顾源礼和顾霓那么明显的混血长相。
    要是我外貌也能遗传顾源礼,在夜总会那几年恐怕还要吃香一些。
    “席宗鹤前两天出了车祸,今天好不容易醒了,硬说自己22岁,医生说得了什么回溯性失忆症,都不知道能不能恢复正常。”我的哀愁比海深,却不能说与任何人听,吃着高价的法餐,嘴都是苦的。
    顾霓皱眉:“出车祸了?他怎么老出车祸?”
    她这些年学历是越来越高,如今博士在读,一门心思扑在实验室,消息越发闭塞了,竟然还要我告诉她她才知道席宗鹤出车祸的消息。
    顾霓也不需要我回她,自顾道:“失忆了也好,你正好趁这机会和他分手,他这人命格不好,当心带衰你。”
    顾霓素质挺高一个人,对待席宗鹤却总是很刻薄。
    我没理她的自说自话,叉了块血淋淋的牛排进嘴里,边嚼边说:“我不,我就要紧紧扒着他不放,扒他一辈子。”
    这两年我事业刚有起色,也算是逐渐往当红小生的目标迈进,前两年都在演电视剧,最近好不容易得到了国产老牌电影导演马巍相马导的角色试镜机会,不想席宗鹤却出事了。要我这时候离开席宗鹤,我是怎样也不甘心的。
    顾霓不解:“你这些年赚得钱难道还不够你花的吗?别跟我说你爱他这种屁话,我是不会信的。”
    我冲她微微一笑,举起桌上的水晶玻璃杯,晃了晃里面的苏打水,道:“妹妹,你吃的是人间烟火吗?”顾霓一脸莫名其妙。
    我喝了口水,放下杯子,轻叹一声:“我买的那套豪宅,就你现在一个人住着那栋,光是一年水电费都要近十万,还不包括给保姆的工资。”顾霓神情很快不自然起来,我接着说,“你还要念书,要专心搞你的学术,我肯定是不指望你赚钱的。我呢,没学历没阅历,拿得出手的也就这身皮肉,倒是还可以卖个几年。”
    顾霓恼怒地蹙眉:“你胡说什么……”
    我打断她:“那房子还是我贷款买的,我要是失业了,肯定也还不起贷款了。到时候房子车子都只能换成小小旧旧的,每天扣扣索索过日子。这样的生活你愿意过吗?”
    顾霓想也没想道:“我愿意!”
    她说的很大声,环境又实在安静,周围人一下子看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她求婚呢。
    “你愿意我不愿意。”我敛起笑容,“我不想再过苦日子,不想再过喝到断片第二天在厕所里醒来的日子。”我弹了弹那只玻璃杯,“我不扒紧了席宗鹤,你以为我们还能有几次机会在这样的餐厅用餐?一只杯子几千块,一套餐具上万,如果不是有我的资金做后盾,你又怎能安枕无忧的读你的书做你的实验?”
    这顿饭注定又是不欢而散,结账后我们各奔东西,她回我的豪宅,我回席宗鹤的豪宅,大家都没说再见。
    身心疲惫回到家,还没坐热屁股,桑青发来消息,给我看马导的试镜要求。
    这部电影筹划五年,预计投资五个亿,摄影和服化道都是一流团队,可谓大制作大阵容,就是里面随便个龙套那也是镀了金的龙套,恐怕有不少人挤破了头都想去跑。
    其实之前我对这部戏很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去试。因为这部戏另一个男主是江暮,已经敲定了的。虽然我与江暮之间没什么龃龉,但他毕竟是席宗鹤前任,还是分得很难看的前任,我总要顾及席宗鹤情绪。
    然而现在他失忆了,成了二十二岁的席宗鹤,那就好办多了,左右他也不在意,我也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回了桑青一个“ok”,我就打开邮件看了起来,这一看就看了个把小时。等看完了,我在沙发上伸展四肢,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起身去洗了个澡。
    洗完走我本来打算早点睡,然而睡前忍不住手贱,上网看了两眼微博,发现席宗鹤清醒的新闻上了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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