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画屏坐在杌子上弯着腰,热的刚好的水把范雪瑶的玉足淹着,她把手伸在鎏金盆里,给范雪瑶捏脚。
范雪瑶靠着引枕,舒服的哼哼。
画屏嘴巴闲着,就随便寻了个话头:“娘子,那个荣儿,手艺真那么好吗?”
“嗯。”
范雪瑶眼睛没睁,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假以时日,她该是司珍房的一根顶梁柱。汪司珍这徒弟选的不错,凭着这手艺,日后只要没有大错,品行无碍,典级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做了典级,再努力一把,熬熬资历,司级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荣儿是汪司珍一手提拔起来的徒弟,不出意外,自然是向着她的。
汪司珍现在已经位列司级,再进一步,就该是尚功,统辖司制、司珍、司彩、司计四司了。到那时,已经是典级,甚至是司级的荣儿,又有杰出的手艺,便是汪司珍竞争尚功之位的一大助力。
画屏毕竟是她的第一宫女,不是虚的。把这段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便领悟了背后的涵义。
说到司珍房,画屏不免想到司珍房里的另一个司珍,刘司珍。这人是效忠皇后的人,好几次挑她们殿里宫女的事。那娘子这做法,就有意思了。
“娘子这是要扶持汪司珍?”
范雪瑶睁开眼,垂眸看向一边思索,同时还不忘认真给她捏脚的画屏,笑道:“石尚功年纪大了,她又有头痛的毛病,是早年伺候先帝时,小产没养好落下的病根。近年来稍微累一些便会痛。我同太后商议放宫女出宫,石尚功虽然不在里面,但想来有了这一先例,第二次也就是顺水推舟的事。太后又一向宠信石尚功。想必过不了几年,她就该出宫养老了。”
范雪瑶缓缓说道:“尚功之位空出来,接任的人就在司制、司珍、司彩、司计八人之中。尚功局四司之中,属司珍和司制二司因掌管衣服裁制与金玉、珠珍等事,最为出彩,历年来,尚功出身在这二司中的最多。”
“刘司珍投效皇后,在后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接二连三地寻衅,执意与我们过不去。倘若叫她升任尚功,日后怕是有的是麻烦事了。所以我有意扶持汪司珍,有我们的人在上头镇着,刘司珍就不能再像今时这般任意妄为了。”
提起刘司珍,画屏就有一肚子的气:“那刘司珍真是行事通没个规矩,我们在外面时,规规矩矩的,从不敢给娘子丢脸。她寻不着错处,就常鸡蛋里挑骨头。奴婢估摸着呀,她是想借着这些由头,把我们弄的心浮气躁了,再好抓着我们把柄呢!奴婢平时叮嘱她们在外面,谨谨慎慎,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她们。倒没让她真拿着错处。”
说到这儿,画屏有些得意。
虽然刘司珍总找她们的茬,可始终没叫她抓着什么,做再多也是无用功。这还不是因为她约束底下的人起了效果。换成旁人,遇着事不一定能想到这些,想着约束人,可说了底下人不一定听,听了不一定照做。
这差的就是威望,能力了。
这件事虽然烦人,但同时体现了她肆应之才,以及她在殿里殿外宫女们心里的威信和地位。
“都是些嘴皮子上的仗,怪没意思的。真要较真儿反倒掉咱们的面子。总归有宫规在,刘司珍也不敢公然违规,小打小闹的找茬,我们见招拆招罢了。奴婢琢磨着,就没说与娘子听,没得叫娘子烦心。”画屏解释了一句自己为什么没有上报这件事。
“我晓得你一心是为我着想,怎么会怪你。”
范雪瑶微笑道:“就如你所说的,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又怪恼人的,与其较真去收拾刘司珍,与圣人不和,倒不如釜底抽薪。日后汪司珍做了尚功,刘司珍也就不是问题了。”
画屏有点惭愧,她只想着让宫人小心,却没想到日久天长的,再小心,也总有疏懈的时候。正如俗语说的话: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到时候给刘司珍捉了错处,叫她们殿出丑,丢脸的还不是昭仪娘子。
寻常人丢个丑就丢个丑了,可娘子贵为昭仪,宠冠后宫,人人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要是丢了个丑,后患不小。
与其处处提防,倒不如想法子制住刘司珍,叫她不敢再找事。只是她一介宫娥,虽有些聪明,却到底眼界不够高,而且没底气。就算想整刘司珍,也没法子。
范雪瑶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便直言开解她,让画屏知道,不是她做错了,只是她的身份,局限了她的手脚,让她没办法做的更好。
“所以以后再有这事,你不必顾忌,告知我便是了。”
“是,奴婢知道了。”画屏认真点头。
泡脚的热水有点不够热了,“娘子,我再添些热水,你且把脚挪一挪。”待范雪瑶把玉足移开,画屏提起地上的铜壶,往鎏金盆里注入滚烫的热水。继续给范雪瑶捏脚揉腿。
范雪瑶泡了一会,泡脚的水添了五次,直到身上都暖和、舒坦了,才道了声“行了”。画屏拿来一方洁白的丝绸,把范雪瑶玉足上的水珠吸走,趁着脚还热热的,迅速揭揉开了滋润肌肤的香脂,往范雪瑶腿脚上抹。
一双玉足仔细抹遍,滋润的有些粉红的肌肤变得更加细腻柔软,画屏揉捏了片刻,觉得手下的肌肤热度有些退去了,才恋恋不舍地伺候范雪瑶穿上白袜。
范雪瑶有些懒懒的,困意上头了,趁着身体热热的赶紧上榻歇息。
宫里要进新人,而且还不是每岁的小选,这种每年都有的几乎都是宫女,能有幸被宠幸的百里无一。这次要选的比往年多,因为要补充新鲜血液,替换下年老的宫娥。这对后宫来说,是件不大不小的事。
众人都知道迟早要进新人的,只是想到自己不久前也是新人,可一转眼,就要成“旧人”了,难免有些不是滋味。但是想到兴许这次进的新人里,保不准有相貌好,又知情识趣的,也说不定会不会夺了范昭仪的宠爱。
新人就是受了宠,也是没根基的新人,哪里比得上范昭仪威胁大?因为她们巴不得有人把她宠爱分薄了,这样到时候也轮得到她们分杯羹。心里又有些兴奋和期待。
无论众人是期待,还是不愿,年后,新春二月,天还有些凉,这些从京城民间以及官家采选进宫的良家子,便乘着车或小轿来到了宫门前,由宫人引领入宫。
她们要经受初步的筛选,选中者,还要试以女红技艺,以及仪态、行止是否妥当。最后择优留取,教以掖庭规程。
这些良家娘子之中,比较优秀的或会成为女官,而容貌最优秀,德行也好的,或将有妃嫔的名分。其余的则会充入各处宫院,侍奉妃嫔。
教导,筛选,观察这些女子的自有有司负责,此事与后宫女子无关,就连皇后也无权过问。所以众人只是静静等待,看最后会有哪些新姐妹,当然,她们也没忘记驱使婢女去打听,哪些采选的女子之中有哪些人受选妃嫔的可能性最大。哪怕不能做什么,打听到一些内幕也会让她们欢喜一些。
与其他宫院的紧张不同,披香殿里却如往日一般宁静温馨。其实倒不是画屏她们不好奇,而是见范雪瑶没放在心上,她们也就心态平静了。后来一想,是她们乱紧张了,宫里进新人是迟早的事,她们又何必紧张。
论容色,她们娘子绝不可能输给谁,论恩宠,满宫妃嫔加起来,也没她们娘子宠爱之多。论地位,她们娘子生下了长皇子,肚子里又怀着一个。哪里是区区新进妃嫔可以媲美的?
所以,有什么可紧张的。
想通了这些,画屏她们从心里觉得无所谓了,管那些采女是怎样的,左右她们娘子地位稳固,动摇不了。
范雪瑶安心养着胎,时不时的做点针黹,她现在肚子大起来,不能下厨,也只是偶尔动动针线,大多是给楚煦还有她肚子里的未出世的孩子做的。
也有楚楠的香袋,和孩子的衣裳只是有花纹的料子缝纫一下不同,绣这些都是费工夫的,她时不时绣一会,也要一个月才做出来一个香袋。做好了又洗过一遍,晒干,熨的平平整整再充进香料,才拿给楚楠看。结果却叫他数落了一顿。
“你什么时候的人了,怎么还做这些费眼费力的活计,我早些时候嘱咐你的话,你全忘在了脑后。”
范雪瑶想起来她刚怀孕时,楚楠是嘱咐过她,她答应的好好的,可后来就给忘了。毕竟日子太闲了,每天吃了早饭等午膳,睡个午觉又等天黑,以前还能踢踢气毬,捶个丸,再不济还能荡荡秋千,也算是个玩儿法。可自从她怀了孕,这些游戏都和她无关了。她难免闲的发慌,只能做做针线,不知不觉就失了分寸。
范雪瑶不是死不认错的人,她知道错了,老实巴交地道歉。
“我不敢了……”
眼巴巴的瞅着楚楠,讨好的笑笑。
楚楠又好气又好笑,戳了戳她的脑门儿,一边道:“你认错倒是快的很,早前怎么不记在心上。眼睛都废了就为了做这个玩意,能吃饱肚子还是能多添十年寿?”一边把香袋拿到鼻子下闻了闻,嘟囔着:“还怪好闻的,你配的香料?”就给系到了自个儿氅衣的襟带上。充分表达了口是心非这个词的意思。
范雪瑶抿着嘴儿偷笑,把他系的歪歪扭扭的结拆了,重新给他系了个好看的。
“过些时候,新进的宫女调理好了,你选几个好的,把你挪去服侍旭儿的空添补起来。之前你不爱用新人服侍旭儿,可份例上的空缺了几个到底不是个规矩。”
楚楠这意思是让等宫女调教好,让她先挑了,再给别处安排的意思。
“先叫娘娘挑了,再来补我这边的吧。”范雪瑶犹豫道。
楚楠不甚在意道:“她那边宫人没什么变动,用不着补,你只管选你中意的。”
范雪瑶于是点了点头,没再推辞。
第一百三十章 降位
嫣然轻车简行,来到郊外别庄,管事的连忙接她进去,一面说道:“家主带回来的那个姐儿,没曾吩咐过怎么安置,奴婢实在不知道如何决定。”
“我来就是为了她,等我见过了她再说。”
嫣然淡淡说道,李偲说这个叫红玉的生的身材小巧,娇艳鲜妍,小小年纪,就很见乖识巧。她有一个目标,需要一个合适的女子嫁过去,如果这个红玉资质好,正好可以重点培养一番。所以一听说,立即就赶过来亲眼看一看。
娘子就快做贵妃了,在命妇之中,是时候多推上一些使得上的人了。
一进后院,嫣然就看到在明间里,一个十三四岁,年纪虽小,看着素妆淡服,秀媚天然。难怪价值二百两白银。
红玉看到一个梳着妇人头,富贵打扮的年轻女子款步过来,心中不安,小心翼翼问是何人。
嫣然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虽然是个院中姐儿,却没什么风尘气,心道也是,丈夫说过,红玉是一年半前,因家中父亲好赌,输光了田地家产,还不出赌债,以五十两的身价把她卖进了烟花人家。养了一年半,如今已经十四,养娘放出声来,要找孤老梳弄她。李偲赶在她被梳弄前将将把她买下的。
时间不算太久,红玉虽然被逼着学了些吹弹歌舞,但身子还没有被迫,没有彻底沉沦泥沼。
嫣然在别庄住了几日,日夜与红玉同处,红玉知道是嫣然夫妇把她买下来,免得她被人梳弄,感恩戴德。侍奉她来如同婢女一般,没有一丝不甘愿。
看清了她的秉性脾气,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嫣然这才下定决心培养她成为心腹。
这两年,嫣然已经调理出了许多人手,读书作诗,官宦人家的规矩,夫妻相处之道,操持庶务等等,都有人可教红玉。红玉学的很用心,她知道自己学的更好,将来才能起到更大的用处,这既是对自己有益,也能报答恩人。
嫣然一面教导红玉,一面和范雪瑶互通有无,里外相应,给红玉安排籍贯出身。红玉资质太好,普通的平民出身太糟蹋了。可是官宦出身又不是轻易就能办到的。这就少不得范雪瑶充分运动起她的关系网了。
越是教红玉,嫣然便愈发觉得红玉真是可惜了。她十分的聪明,在珠算上尤为精通,又善于肆应。她这样的如果出身的好点儿,哪怕只要亲爹不是那样一个赌徒,她都能有好的未来。
经过了些时日的教导调理,红玉已经不像初时那样畏畏缩缩的了。
她含笑道:“奴以前是不幸,兴许是一辈子的好命,都用在了后半辈子上。”她心想,如果不是恩人,她哪里能从烟花地里堂堂正正地走出来呢?给人做正头娘子,更是一种奢望。而做官宦的正头娘子?则是想都不敢想了。
就算爹不把她卖进妓院,等她再长几岁,也会把她卖给哪个聘礼给的最丰厚的哪个大户为妾的。从前的爹娘是她的生身父母,而主子,却是她的再生父母。
嫣然叹了口气。这世上怎么总有那么多不慈不贤的父母。像她,也是被爹娘卖了的。当时她还有兄长,爹娘不卖年长的兄长,只把她卖了换钱。她险些进了妓院,幸好娘子当时要买丫鬟,牙婆先带她去的范家。否则,她早就成了妓院的姐儿,这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这真的是一步之差,天地之别。
想想都后怕。
怀孕之后,范雪瑶就开始减少出门的次数,她原本出去的就少,现在更是难得出一次门了。她虽然也觉得总待在殿里很闷,但是孕期本来就危险,身体上的,以及外面的危险。
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绝不缺少视她为眼中钉的人,假如真有人想要害她,也是防不胜防。
这年代,义,财,亲,恩,都足以使人情愿牺牲性命。如果下手的人宁愿牺牲性命也要害她,她身边跟着再多的人,办法总归是有的。
所以为了安全着想,她干脆少出门好了。她现在大着肚子,何必出去招人嫉恨。看着宫里这些女人,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其实有的心里恨不得她死掉才好。心好一点的,也巴望着她失宠。
早晨起来,画屏在前殿转了一圈回来,一并与几个膳房的内人提来了早膳。
用过早膳,画屏一面伺候着范雪瑶重新洗漱,一面道:“方才去膳房,正撞见膳房里逮耗子,闹的人仰马翻,愣是没逮着。”
范雪瑶闻言一愣:“宫里也有耗子?”
“可不是吗,近来娘子怀着身孕,一应宫分丰厚许多,膳房里总备着许多吃食供娘子需要时即能用。那些耗子也闻着香味儿打洞钻进来了。”画屏摇头叹气,要是在民间,有耗子,买两包耗子药毒死就好。可是宫里却是不能随便用这些毒物的。
范雪瑶点点头,不大在意地说:“那去兽房要只猫儿回来捕鼠吧。”宫里不能随便用毒物,这点她还是知道的。可是鼠灾一事也很烦恼。毕竟老鼠这玩意儿,可不只是祸害粮食,衣物,更重要的是它还传播很多细菌,疾病。
人们爱养猫的风气很盛行,时人大多都极爱猫。一听到娘子开口说要养猫捕鼠,画屏就高兴地笑起来。
“那咱们养什么样的猫呢?母猫温驯,可是春天的时候闹的慌,叫起来很是吓人。可是公猫又凶悍,怕是不亲人。”要养猫的话,她还是希望能有只温驯亲近人的猫,闲来无事逗逗猫儿,多惬意。
侍女们围着范雪瑶叽叽喳喳地商量着养猫的细节,范雪瑶无奈地答应都由她们去,反正只要能捕鼠就好了。过了两天,兽房就拎着几个笼子来披香殿,带来几只最好的猫儿以供披香殿挑选。
笼子里圈着几只毛色形态各不相同的猫儿,有的憨态可掬,有的活泼懵懂,有的威风凛凛。里面有一只全身雪白的猫,博得了大家的一致喜爱。虽然范雪瑶觉得白猫太显眼,怕是不好捕鼠,不过看她们都这么喜欢,也不忍心叫她们失望,就把白猫留了下来。
最后大家一起给白猫取名“雪儿”,就在披香殿安家落户了。
雪儿虽然是捕鼠猫,可是在兽房里由宫人养大,不怕人。才到披香殿,就和一众女孩儿们都混熟了,谁递去吃的,都会凑上去吃。
喜的她们叠声夸赞:“好乖的猫儿呀。”
范雪瑶让春蝶她们用大簸箩缝上棉垫子,做了一个猫窝。窝型的东西一向是猫儿们的最爱,团在里面睡的好生安宁。每到日盛的时候,雪儿就在栏杆上,翠竹旁,殿门旁的杌子上呼呼大睡。
睡饱后,伸伸懒腰,就来和喜爱它的画屏她们讨食吃。
楚煦非常喜欢雪儿,每天都和雪儿在院中你追我赶,在花丛里一起赶蜂追蝶,雪儿啃青草,楚煦也要学着吃,被乳娘忙不迭地拦下。
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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