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啊。”戚一斐就没个正行儿。
“滚回去准备接旨吧你。”傅里揣着的圣旨,自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戚一斐的。
戚一斐笑嘻嘻的走了,留下傅里一人,坐在瞬间就变得寂静了的书房。他上闭眼,静心想了许久。想着想着,在安神香的作用下,他好像直接就睡了过去。
梦里。
傅大人回到了少年,他们都还在皇城的勤为径书斋里念书的时候。
这是一个很明确的梦,他知道他在做梦,因为他不可能有两个至交好友。一个天真烂漫傻白甜,一个阴鸷偏执反派脸。
傻白甜当然就是戚一斐,反派脸的名讳不能提,因为他是当朝的七皇子。
和傻白甜一路撒糖的人生不同,反派脸虽贵为皇子,却凄惨的多,皇后生他时难产而亡,他因此被老皇帝厌弃了很多年。
连戚一斐这个大臣之孙,在宫中都要比七皇子走路带风,受人尊敬。
最要命的是,戚一斐那真是被老皇帝纵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小混蛋。彼时年幼,戚一斐坐在老皇帝的肩头,高高在上的看着衣衫半旧不新、难得从皇后旧宫出来放一回风的七皇子,歪头,奇怪的问:“这是谁家的公子?穿的这般不体面。”
老皇帝也跟着皱眉,两手还小心翼翼的护着戚一斐的小短腿,跟眼珠子似的,生怕他摔下来。
然后,老皇帝对着当时年岁也不大的七皇子,苦思冥想了半天,愣是没能回忆起来这是他的种,只皱着眉说了一句:“还不带下去!”
有这么一桩恩怨在,长大后,傅里唯一能做的是尽可能不让戚一斐和七皇子多接触,为此可以说是使劲了浑身解数,为戚一斐保驾护航。
直至最近几天,一直都是贵妃派的戚一斐,突然变得怪怪的,说不清楚是怎么了,反正就是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儿。
然后,最不对劲的事情就发生了!
少年戚一斐,趁着课堂上的老学究掉书袋,塞给了傅里一张小纸条,纸条上的清秀字迹,尾笔带飘,透着一股子独属于戚一斐的张扬,大大咧咧的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介绍七皇子殿下给我认识一下呗。】
【你平白无故,认识七皇子做什么?】再多的惊讶,也没有办法诠释傅里内心,在那一刻受到的冲击。
各种阴谋诡计,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层出不穷。
当然,傅里是不信戚一斐有那个脑子害人的,戚一斐是真的傻白甜,特别甜。可他和如日中天的贵妃娘娘沾亲带故,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明争暗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指不定贵妃想要利用戚一斐,来利用七皇子做些什么呢。
傅里是真的被震住了,一时恍惚,连还没有传回去的纸条,就被七皇子拿走了也不知道。
七皇子面如美玉、身姿颀长,若不是被一张天生过于阴柔妖邪的长相耽误了,其实也会很受欢迎。如今,他就一脸反派样的低着头,在窗前玩味的看着手上的小纸条。
等傅里发现,七皇子拿着的正是他没有传出去的小纸条时,一切已经晚了。
七皇子没收了纸条,对傅里比了个口型:答应他。
傅里:!!!
大启不纪年,拥有两个好朋友的傅大才子,大概很快就要失去一个了。
然后,傅里的梦就醒了,生生被吓醒的。
梦真是比现实好多了,因为在梦里,七皇子不会变成摄政王,他也不会告诉傅里:“我还没有规劝征南郡王不要迷信呢,怎么着也要再接触一回,对吧?”
傅里:……蒙谁呢?!
第8章 放弃努力的八天:
戚一斐回家后,就马不停蹄的吩咐仙客,让她把他的朝服找了出来。
虽然戚一斐还没有出仕,但作为超品的郡王,他的家伙什儿还是很齐全的。朝服常服皮弁服,明轿暖轿油壁车,仪仗卤簿亲卫军,反正一个中心思想,别人有的,戚一斐必然有,别人没有的,戚一斐也肯定有!
老皇帝根本就没掩饰过,这份私心偏袒。
不管用不用的上吧,反正每个季度,十二监都会提前派人上门,把东西给戚一斐送全了,大到车马,小到茶果,十分骄奢淫逸。
不过今年秋天的东西,不仅没有提前,还已经迟了许久。
很现实的人走茶凉。
仙客站在隔壁,对着衣柜发愁,到底是该拿今年夏季的新衣,还是拿去年秋季的旧服?新衣体面,旧服暖和。
最终,秉承着孙少爷身体要紧的精神要领,仙客还是壮着胆拿了旧服。虽说有一年的新旧之差,其实改动不大,去年戚一斐不在家,根本没上身,应该差不离。
戚一斐果然没发现。
绛纱袍,大红裳,七梁冠,一一穿上,更衬的戚小郡王粉雕玉琢,霞姿月韵。正应了那句,人靠衣装马靠鞍。戚一斐本就长相不俗,这么正式的扮上,更添了几分往日所不长得见的禁欲内敛,庄重高贵。
等戚一斐发现,衣服的袖口、下摆都稍微少了一截后,他还开开心心的和两个婢女显摆:“爷是不是又长高了?”
只要长得够快,衣服永远追不上我!
“是呢。”仙客强颜欢笑,压下心底对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死太监的咒骂,心想着回头就得和老爷反应一下。他们家孙少爷怎么能这么遭人作践?不用朝廷做,自己花钱用做好的云锦自己做,总可以吧?“爷今天怎么突然兴起,要穿朝服了?”
“因为要接圣旨呀。”其实戚一斐也不能确定,接旨到底该穿什么衣服。过去老皇帝以示恩宠,倒是没少给戚一斐赐东西,但是,当时根本没有人会抓他穿什么的小辫子好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时今日,还是小心为上。
“那奴家觉得,常服就行。”一直没有姓名的雅客插嘴道,想要怒刷存在感。
常服,不是真就字面意思的,那种寻常衣物。而是胸前有四团龙绣的补子,圆袍玉带,在常朝视事时,所穿的官服。
仙客在戚一斐看不到的地方,暗暗瞪了雅客一眼,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常服他们有的也是去年的,还是在边关就被戚一斐穿过的,一拿出来,不就露馅了吗?!
幸好,不等戚一斐发现这份捉襟见肘,傅大人就带着圣旨到了。
所有人出门跪迎、接旨,戚一斐也就没空再折腾的换衣服了,朝服就朝服吧,朝服不更显尊重嘛。
据说如今这位摄政王十分多疑,比大启的任何一任君主,都更像一个控制狂,锦衣卫的探子无处不在。
戚老爷子才和戚一斐感慨,次辅张吉怕是要先他一步凉了,他因戚一斐耍赖而没去成的那个宴会,现在已经是所有与会大臣头上悬着的一把刀。据说连宴上谁多喝了一口酒、发了一句什么牢骚话,摄政王心里都一清二楚。
戚一斐其实很想问傅里有关当今摄政王的事情,好比他是谁,也好比他真的变态如斯吗?但后来想了想,又怕给朋友惹出事端,努力忍了下来。
如果傅里知道,他一定会告诉戚一斐,摄政王比传说还要变态!
闻罪不只有锦衣卫当探子,还有监视探子的探子,是最神秘的暗卫,很少有人见过,只知道他们在监视锦衣卫,看他们有没有玩忽职守,徇私枉法。别看周指挥使好像深受倚重,但只要他有一点知情不报,第二天就得身首异处。
若不是摄政王闻罪因为幼年的经历,同样对太监这种生物深恶痛绝,东厂西厂都得死灰复燃了。
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下,无知反而是一种幸福。
目前来看,戚一斐就幸福大发了,他只要开心做自己,摄政王就能接受。
傅里一边宣旨,一边觉得自己都快要代替太监,成为新一任的公公了。幸好,圣旨不长,内容很短,很快就解脱了。
与天和帝时期花团锦簇的锦绣文章不同,闻罪走马上任后,讲究的是一个效率,没有废话。不管是大臣上奏,还是他下旨,在写内容的时候,都会注意直观表达,什么时候,谁,去做什么,一目了然,指令通达。
戚一斐挺喜欢这样的改革的,至少他终于不再用别人翻译,就能明白圣旨的意思了。
高度总结不过一句话:“摄政王要办中秋宴,让我去朝天宫补礼仪?”
朝天宫,是一座宫殿的名字,不在皇城,而是独立建在雍畿边上。古已有之,功能多样,最为人所熟知的是演习。
好比朝廷又要举行个什么典礼,需要提前练习的时候,就会让大臣们先在朝天宫练几遍;也好比,某个官宦子弟,准备世袭封爵,在真的册封开始之前,都会在朝天宫学习各种被天子接见时会用到的礼仪。
“让我,去朝天宫?”戚一斐抬手指了指自己,再一次和傅里确认,“让从小在皇宫住的日子,比在郡王府多的我,去重修面圣礼仪?”
傅里心里也觉得摄政王这怕不是有病,但面上还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戚一斐说话慎重。
隔墙有耳,太真性情的做自己了,也不行。
戚一斐纵心里再有意见,也只能恭恭敬敬的先领旨谢恩。他心下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理由,自我安慰。这大概不是摄政王嫌他的礼仪不好,而是基友傅里给他找的办法,好去接近七皇子。
想想看吧,他之前问傅里的是什么?他什么时候能被引荐给七皇子。傅里回的什么?回去等圣旨吧。
这前后必然得有个因果联系,对吧?逻辑链是什么呢?只可能是,七皇子也要去朝天宫重修礼仪啊!
如果傅里知道戚一斐都脑补了什么,大概真要被气死一回,他明明想要表达的是,重修了礼仪,就能面“圣”,也就能见到七皇子.摄政王.闻罪了。
戚一斐想通了之后,就重新欢天喜地了起来,对朝天宫一行充满了期待,坐都坐不住了,恨不能马上天亮,他好去偶遇“佳人”!
第二天一早,佳人还没见到,迟迟没有送来的秋季用度,倒是先到了。
十二监如今几个掌事的大太监,也都陪着小心的到了,一个不缺。这些往日里耀武扬威的九千岁们,就差跪着请郡王原谅了。说辞都和那日的赵院使差不多,他们真不是有意怠慢,都是下面的人误会了,让他们向天借个胆子,也不敢让郡王穿着去年的朝服接旨啊!
可惜,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演,并没有被当事人看到。
戚一斐已经穿着去年的皮弁服,开心驱车去朝天宫报道了。朝天宫是一个建筑群,以文庙为中心,东边是府学,西边是宗祠。
最外面是西坊门,门下是下马碑,刻着“文武百官至此下马”。戚一斐这个郡王也不例外,哪怕朝天宫再大,剩下的路也得靠他的一双小短腿。老皇帝在时,戚小郡王哪里受过这等罪?若不是有生死簿的危机,他大概就要原地坐下耍赖了。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戚小郡王,真的可以说是很娇气了。
过了下马碑,要走很大一截,才能到近百米长的万仞宫墙照壁。过去之后,就算是摸到了宫墙,是的,摸到墙边。左右砖坊,高达巍峨。戚一斐一开始还有那么一点闲工夫欣赏,后来全程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什么时候才能走到,这宫到底有多大”上了。
棂星门,大成门,大成殿,崇圣殿,一套流程走下来,戚一斐累的是眼冒金星,差点就死过去。
但这些,还仅仅是焚香三清、礼拜道场的前菜,戚一斐真正的目的地,是后面的习仪亭,那才是用来学习朝贺大礼的地方。
走到一半,就听到了避让清道的打鞭声。
戚一斐转身回头,正看到皇子规格的八人肩舆,在前后宫人的开道下,由远及近的走来。凉风习习,这皇子肩舆还是通透的,没有搭起内帐。
上面坐着谁,一目了然,自然只可能是七皇子闻罪,就戚一斐昨晚见过的那位公子。
戚家一行人退到了道路一旁,行半礼,进最基本的礼貌避让;闻罪一行人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连声招呼也没打,相当冷漠的阶级关系。
戚一斐垂头,心想着,看来新摄政王虽也迷信,但对七皇子这个兄弟还算可以。他一点都不羡慕!
皇子肩舆就这样前呼后拥的走了,戚一斐这才重整旗鼓,继续向前。
谁承想,不一会儿,那肩舆连着肩舆上的人,又一起倒回来了。闻罪坐在上面,居高临下的看着戚一斐,没名没姓,张口就道:“累吗?”
“累qaq。”戚一斐实话实说。
“哦,那您要努力呀。”闻罪一边坐在肩舆上陪走,一边认真的给戚小郡王加油打气。
戚一斐:“……我是不是还得谢谢您?”
“不用,”闻罪大手一摆,袖子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划线,依稀还能听到环佩碰撞的清脆之音,“我听说,十二监今早给你赔礼道歉了。”
戚.完全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一斐:“???”
“你晚上回去别接东西,他们完不成旨意,一定会再挨板子。”闻罪怕戚一斐没懂他的意思,难得多说了几句,还克制住了自己习惯性的阴阳怪气,就差手把手的现场教学了,“开心吗?”
戚一斐:“……”我,为什么要,因为太监挨板子,而开心?
不过戚一斐最后还是开心了,因为闻罪有点受不了戚一斐走路慢吞吞、又大汗淋漓的样子。到底为什么受不了,不好说,反正就是不想再看着他走了。
闻罪让戚一斐上了肩舆,换成自己在下边走,一边走,一边想,周卿还不如他会做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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