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么做吧。”帕莎摆了摆触须，“放弃底层洞口，全力防守魔力核心。”
    这相当于在空旷的大殿中央迎击蜂拥而来的混合种邪兽，接下来要面对的，毫无疑问是一场苦战。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身躯过于庞大且强壮的地狱惧兽，以及防不胜防的飞行种无法深入迷宫，不然局面比现在还要糟糕百倍。
    只是她心中隐隐有些焦虑，邪兽的数量实在太过惊人，而神罚女巫的体力并不是无限的，如果长时间无法修复天谴仪器，她们真能挡住如此多的怪物吗？
    早知如此，就不应该让赛琳在邪魔之月继续试验核心——至少不应该测试这座最重要的核心。
    半个时辰之后，邪兽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迷宫底层，厮杀开始了。
    所有女巫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毫无疑问，这场战斗的胜败将决定人类的存亡。帕莎也加入了战斗，她从熔岩之河中吸取岩浆，然后喷洒在黑压压的混合种头顶。灼热而粘稠的赤水点燃了怪物们的毛皮，大火熊熊燃烧，让空气中充满了焦煳的味道。
    即使如此，它们仍然前赴后继，执意向遗物所在的位置发起冲锋。神罚女巫依靠身体组成了一道血肉之墙，只要头颅不受损伤，她们就不会真正死去，因此这场战斗打得极为惨烈，即使躯壳被咬得残破不堪，也不妨碍她们趴在地上斩断敌人的双脚，将其开膛破腹。
    就在这关键时刻，赛琳激动的声音传进了所有人脑中，“核心计算已经完成！魔力形式调整为异种歼灭，天谴仪器准备就绪！”
    “帕莎，这里交给我，你快去激活它！”埃尔瑕喷出一口岩浆，逼退附近的邪兽后，纵身挡在她面前。
    在所有幸存者中，她的“钥匙”仅次于埃莉诺大人，也是能驱动仪器之人里最粗壮的一把。
    帕莎将主须钉入头顶的石板，一个起落便来到了天谴仪器附近。按照此前的经验，她伸出所有触须，与悬浮在半空中的纺锤状核心紧紧拥抱在一起，刹那间，体内的魔力蜂拥而出，仪器骨架间发出的幽暗冷光也越来越明亮。
    她能感到自己的魔力在纺锤体中央凝聚成了一块半透明的怪异多面体——它极为复杂，拥有数不尽的棱角和面层，几乎无法用语言描述。这便是异种歼灭核心，帕莎意识到，就如同高阶女巫的魔力象征一样，只是蕴含的力量要强大得多。当幽蓝的冷光变成耀眼的纯白色时，纺锤体的骨架猛地张开，大殿中央顿时形如白昼！
    “就是现在！”赛琳大喊道。
    帕莎下达了施展能力的指令，随着她的意志，一道浅蓝色的光波从核心中央迸出，并迅速扩散开来，像是荡起波纹的水面一般，眨眼间便横扫过了整个大殿！
    第七百二十八章 意外的联络
    当光波穿过身体时，帕莎感到了一股奇特的牵引感，体内所剩无几的魔力躁动不已，仿佛要随它而去一般。
    这种强制剥离的错觉持续了短短数息时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与魔力一同安静下来的，还有整个大殿。
    通过背后的短须，她能看到波纹扫过的区域内，混合种邪兽如同被什么定住了一般，全身僵直不动，随后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
    这是一场最具效率的杀戮，无论是泥土、岩石还是砖墙，都无法阻挡“天谴”的推进，即使现在没有监视地面，她也能想象得出迷宫上层的场景——密密麻麻的混合种邪兽会像虫子一样死去，维持它们生命的魔力将消散于无形，而一旦没有魔力的支持，异化的身体会瞬间丧失行动能力。
    当然，也有一些变异程度较少、体内几乎不带魔力的普通邪兽能存活下来，但这类没有智商的兽种已无法再威胁到遗物的安危。
    这一回，赛琳总算是赶上了。
    帕莎气喘吁吁地拔出触须，望向埃尔瑕，“你去看看地表上的情况。”接着她又挪到爱莲娜身边，“情况怎么样？”
    后者浑身都沾满了蓝黑相间的血液，半截手臂已不翼而飞，头发被汗水浸透，如同刚从河里捞出来似的。“还好，一个都不少。”
    这句话让帕莎长出了一口气。
    环顾四周，尚能动弹的女巫仍在举盾戒备，而脱力的同伴则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争取尽快恢复体力。
    即使刚经历完一场大战，她们的神色也没有显露出丝毫疲惫和绝望，而是轻松地咧开嘴角，向她挥手打起招呼来。很显然，所有人想的都和她一样，把每一场战斗都当作生命中的最后一场来应对，即使为塔其拉献出全部，她们也不会后悔。
    这让帕莎感到早已不存在的眼睛有些发酸——热流在她心中缓缓流淌，像是一道温泉。
    每一个女巫都同等重要——四百年的漫长岁月里，她们的数量再也没有增加过，彼此间已经积累下了深厚的感情，一个都不少便是最好的消息。
    “只是这副身体得更换了。”爱莲娜叹了口气，“我可是挑了好久才选中它来着，也不知道新来的躯壳里有没有更英俊强壮的。”
    “……”帕莎一时哭笑不得，不要在这种时候谈论如此煞风景的话题好么！她伸出触须敲了敲对方的脑门，“还有谁需要更换的吗？”
    “五六个吧。”爱莲娜掰着手指道，“贝蒂中途被划破了肚子，伊佐为了掩护埃尔瑕被岩浆喷到，只剩下一个脑袋能见人，剩下几个都和我一样，缺胳膊少腿的，已经拉去保存灵魂了。”
    “所以你打算挑出中意的备选躯壳后再转移？”
    “当然，感觉都没有了，至少得换个看起来舒服一点的。”爱莲娜撇撇嘴，将满是血渍的巨剑收入背后，摇摇晃晃走出没两步，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啧，这该死的身体。”
    神罚武士感受不到疼痛，同样也体会不到疲惫，只是体力的损耗是实实在在的，哪怕精神依然充沛，耗尽力气的躯壳也会变得虚弱不堪，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
    “我带你过去吧。”帕莎用触须卷起爱莲娜，向大殿侧室走去——但凡从赫尔梅斯前来的无主神罚军都被收集于其中，以供幸存者们使用，“新来的一批里，我记得有几具面相还挺不错的。”
    “哦？你也会关注这个？”爱莲娜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帕莎不由自主地咳嗽两声，“别忘了，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女巫啊。”
    当她处理完伤患之事，埃尔瑕与赛琳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前者是迷宫里的邪兽基本死伤殆尽，外面盘旋的飞行种也都逃之夭夭，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爆发大规模的进攻了。后者则是天谴仪器的两个部件出现了损坏，原因大概跟仓促组成新核心有关，总之，今后的一周时间里，她们将无法再得到仪器的保护。
    坏消息让帕莎心生一丝忧虑，“光是这种程度的激活都会让核心受损，换作天选者的话，岂不是只能使用一次？”
    钥匙越复杂，天谴影响的范围就越广，她激活的仪器只能覆盖整个迷宫，也就是方圆数百米的距离，远远无法满足与魔鬼交战的需求——等到魔力充盈时，投矛早就将她和仪器一同摧毁了。只有天选者，才能将光波扩散到十余里之外，从而令天谴仪器成为对付敌人的最强大武器。
    “缺乏优质的亲魔材料，只能在遗迹里挑挑拣拣，还都是些易碎的骨制品，达不到核心的要求也正常，这毕竟是近乎神明的造物啊。”赛琳颇为无奈地回道，“若是探秘会还在就好了，金银宝石随便用，至少不用测试一次修补一次。”
    “总之，这个冬天不要再测试了，我可不想每天都过得这么惊险。”埃尔瑕抱怨道。
    “也没有测试的机会了——嗯？”她忽然一顿，“等等。”
    “怎么了？”帕莎问。
    “你们看幻象仪器。”赛琳利用吸附在屋顶的主须，飘荡到另一座稍小的魔力核心前，“核心光泽发生了变化，五彩魔石碎了！”
    “什么？”两人齐齐一惊，心中同时冒出了不祥的预感。
    只有在必须与迷宫进行联络的时候，菲丽丝才会破坏手中的魔石。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不大可能是因为找到了天选者，要么她遇上了麻烦，不得不向迷宫求救，要么……戒指已被其他人破坏。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能算作好消息。
    “你能确定她的位置吗？”埃尔瑕沉声问。
    赛琳伸出触须插入核心之中，“在我们的西南方向，距离……应该是灰堡王国境内，差不多靠近沃土平原的入口处。”
    “灰堡西境，看来她已经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帕莎心中不禁思绪纷涌，那么迫使菲丽丝打碎魔石的问题到底是什么？不慎暴露了身份？还是新时代的女巫视她为敌人？又或者……不，不可能会这么顺利，帕莎摇摇头，将杂念抛出脑海，她十有八九是遇上了麻烦。
    “你打算怎么办？”埃尔瑕望向她。
    她沉吟片刻后回道，“按预定计划，一天后启动幻象仪器。”
    这已是仪器最短的准备时间。
    如果魔石是被不怀好意的人所打破，她们的存在或许会提前暴露在凡人面前，但不管如何，帕莎都不会放弃菲丽丝——她们是塔其拉最后的幸存者，也是命运相连的伙伴。
    第七百二十九章 断剑重铸之日
    “女巫联盟欢迎你们的加入。”
    温蒂将早已准备好的契约摊在桌前，笑着对狼心女巫们说道，“宣读完契约背面的誓言，再签下名字，你们就能正式成为联盟的一员。”
    原本这个流程早应该完成的——如果不是提莉殿下提出什么狩猎竞赛的话。先不论谁输谁赢，筹备比赛的那几天她一直忧心忡忡，狩猎当天更是度日如年，为此还埋怨了陛下好一阵子。加上紧随其后的火炮演习，结果就把此事延后了。不过让她稍感意外的是，看似沉稳的安妮居然会主动找上门来。
    “温蒂姐，你不先测试我们的能力吗？”艾米问道。
    在无冬城待了一周半后，这位活泼的小姑娘赢得了大多数姐妹的喜爱，天真易信的性格让她迅速和众人熟络起来，现在叫起温蒂姐姐来已颇为顺口了。
    “测试一般安排在签订契约之后。”温蒂柔声道，“如果对契约上的条款有什么问题，现在就可以问出来。”
    “噢！”
    能看懂文字的只有艾米一人，三名同伴围在她身边，一边倾听条款，一边交换着看法。
    温蒂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低声交头接耳的女巫们，心中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签下契约时的情景。
    最初她还觉得上面的规定太过“不可思议”，很可能只是领主故意彰显仁慈的做法，要不了多久便会改得全非，或者背地里实行一套暗规来约束女巫的行动。然而后来她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一直到两年后的今天，契约的基本框架也基本没有变化过。光是这一点，温蒂便觉得当时的选择是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
    “哇，我们每个月都能领到一枚金龙耶！”
    “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吗？”
    “带薪假这部分……不可能是真的吧？”
    “陛下无法提供安全和吃住保障时，女巫有权中止契约……这个，真的不算背叛么？”
    温蒂一一微笑着回答她们的提问，就像回答当初的自己一样。她几乎能猜出安妮等人会在哪一刻惊叹出声，因为她那时也是如此惊讶地读完整张契约的。
    陛下给予了女巫最为渴望的东西，自由和认可。女巫联盟已经和罗兰·温布顿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温蒂相信，就算陛下日后陷入危机，无法再提供安全和吃住时，她们也不会离开他身边一步。
    这种连接没有写在契约上，却比文字和语言更加牢固。
    不过可以预见的是，如此充满乐趣和回忆的场景将会越来越少，新觉醒的女巫已和她们有了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无须再受到教会的威胁，也不用面对身边族人，甚至是亲属的敌视，自然不会像她们一样，对来之不易的新生活心怀感激了。
    确定完条款后，便是宣读誓词和签名。
    其中并没有什么强制性的规定，只是表明对罗兰和女巫联盟没有任何敌意，同时出于自愿才加入联盟。四人读完以后，温蒂便收到了夜莺确认真伪的指掐。
    “现在，我们就是姐妹了。”她笑着拥抱四人。
    如此一来，女巫联盟又多了四名成员。
    ……
    测试能力的地点在女巫楼之外，也就是叶子的“庭园丛林”里。
    第一个接受测试的是安妮，关于她的能力，温蒂已从艾米那里得知了不少。同样是产生高温，她却不会像安娜那般燃起明火，温度仅仅只附着于手掌表面，觉醒初期差不多与火把相当，成年固化后，能使铁器红热，并熔化铅和青铜。
    整个测试过程中，安妮的脸色一直有些低沉，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能力没有太多信心。联想到对方被血牙会拒绝的遭遇，温蒂很能明白她心中的想法——在共助会里，她也见过不少像安妮这样的女巫，例如谜月和回音，无论看似多么无用，总能在无冬城焕发出新生。
    “非常棒的能力。”温蒂鼓励道，“工业区的机械加工厂一定会很欢迎你的到来。”
    “是、是吗？”安妮有些诧异道，“即使温度不能脱离手掌？”
    “当然，还有炉窑区和化学实验室也是……你肯定会变成联盟里的大忙人的。”她笑着将几个可能的岗位写在了记事本上。对于鉴定能力的用途，没人比罗兰陛下更为精通，以她现在的见识，还远不能胜任这一工作。因此温蒂常常会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再交给陛下审阅判断，并在此过程中提升自身的水平。
    她的能力比不上大多数姐妹，学习亦不是最优秀的那一批，陛下如今将女巫联盟交给她来管理，她无论如何都不愿辜负对方的期望。
    安妮将信将疑地退下后，第二个走上前来的是艾米。
    她的能力温蒂实在不忍详细测试，快速自愈看起来很诱人，但那都是建立在摧残其身体的情况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女巫本身就时刻处于细微损伤状态，因此艾米倒不用担心魔力反噬的威胁。
    简单询问一番后，温蒂在记事本上写下了医疗院一职——想来想去，也只有这里稍微和治愈靠得上边了。
    第三位女巫英雄同样如此。
    可以转移病症，却不能移走外伤，除了医疗院外，没有更合适的去处了。不过一想到所谓的疫病是由细微的小虫引起的，或许她还能配合莉莉进行微观研究。考虑到这点，温蒂在英雄的名字边上划了一个圈，等她接受普及教育，对《自然科学理论基础》有了一定了解之后，说不定能力还会发生新的变化。
    最后一个是断剑。
    之前三人的能力温蒂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唯独这位银发女巫，从未在约寇和菲丽丝面前展示过自己的能力。
    “开始吧。”她朝断剑点点头。
    后者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眼，随着魔力的涌动，她全身迸射出耀眼的流光，一时间几乎无法直视。
    温蒂忍不住眯眼后退了两步，光论这份声势，断剑就已经超过其他狼心女巫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