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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闻言,几个捕快面面相视,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王氏连忙道:“对,当时道长一进来,就发现咱们院子里的青竹长青,很不对劲,所以才……”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贞白,又瞥了眼梁捕头,枯草般委顿的缩回地上。
    梁捕头上下打量贞白,其实自她迈进门伊始,就打消了心底的怀疑,因为这女冠委实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有余。而从王六院子里挖出来的两具尸骨,经仵作验证,少说也有二十年之久了。如此推演的话,当年女冠还是个不知在哪掉牙的黄毛丫头,作不下这等密谋害命的事迹,除非……
    梁捕头问道:“道长师出何门何派?”
    贞白道:“一介散修,无门无派。”
    “何时到的此地?”
    “一个月前。”
    “从哪里来?”
    贞白顿了一下,抬眼看他,半响无语。
    梁捕头又问:“来做什么?”
    贞白的手在袖袍中握紧。
    梁捕头乘胜追击,诈供道:“不会是来王六家的院子里挖尸吧?”
    贞白适才缓缓道:“找人。”
    “找谁?”
    “不知道。”
    梁捕头蹙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贞白冷定重复:“不知道。”
    梁捕头微讶:“你不知道找谁?”
    “是。”
    “你找这个不知道找谁……不是。”梁捕头有些语无伦次,捋了捋舌头道:“你都不知道找谁,那你找什么?”
    “人。”
    “什么人?”
    “不知道。”
    梁捕头差点给她整懵了,楞了一下,不知道找谁你还找,你找个鬼啊,敢糊弄到他头上,真是不怕吃牢饭啊。
    他继续耐着性子问:“那你为什么要找这个不知道是谁的人?”
    贞白皱了一下眉头,反问:“这跟案情有关吗?”
    “谁知道呢,万一你找的就是这两名死者呢?”
    贞白肯定道:“不是。”
    “那就是跟这两名死者有关?!”
    贞白有点吃不消,这官府里的人委实难缠,无论什么都能联系到死者,所以破案就靠凭空臆断吗?她突然在对方的话中捕捉到一条信息,遂问:“你说有两名死者?”
    梁捕头嗤笑:“对呀,怎么,你通灵只通了一名吗?!”
    贞白毫不在意他的嘲弄嗤笑,颔首道:“是,当时只发现一具,另一具呢?”
    不料对方态度格外认真,梁捕头目光探寻,盯了她半响,最终选择了告知,无论这女冠有没有嫌疑,他说出来,也存着试探的目的。
    贞白听完,沉吟道:“我能看看尸骨吗?”
    “怎么?”梁捕头面露讥笑:“道长是要做法吗?”
    贞白不解:“做什么法?”
    “招魂或者……嗯?”他意有所指的挑高了眉。
    贞白就是再没眼力劲儿,也看得出对方满脸的不屑,她并不介怀,坦言道:“你若认为可行,贫道试试也无妨。”
    梁捕头:“……”什么叫你若认为可行!看不出本大爷是在讽刺你吗?可行个钏钏!
    贞白无视他抽搐的嘴角,淡漠道:“带路吧。”
    梁捕头心道:你还真想在我县衙里头跳大神啊?
    见对方愣在原地,贞白催促:“不走吗?”
    “走。”梁捕头从牙缝挤出一个字,大步迈出刑房,没走几步,又放慢速度等着贞白跟上,他回过头,假意询问:“需要我派人去采买些香蜡纸钱吗,黑狗血什么的,做法式用得上。”
    他倒要看看,这人要如何在青天衙门里装神弄鬼。
    “嗯?”贞白想起自己抵押在保和堂的那块玉佩,遂问:“真要做吗?付费么?”
    “啥?”梁捕头一脸惊愕:“付费?”
    “你不是想要招魂审案么?”
    梁捕头一脸沉肃:“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疑犯,我能治你罪的,你最好指望着一会儿能给自己洗脱嫌疑,否则下半辈子就等着蹲大狱吧。”
    贞白了然:“也就是没钱了,那就不做。”
    梁捕头语塞,这人脑子缺根弦吧,想钱想疯了才会不分场合的坑蒙拐骗,连官家的主意都敢打。梁捕头投以注目,结果这人还一本正经,面不改色,装得一副高冷范儿,跟真的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李怀信:“emmmmm好像是真的白。”
    第16章
    行过回廊,迈入验尸房。
    室内阴凉,中间摆着两张长桌,不高不矮,到贞白髋骨之下,分别放置已经拼凑完整的两具骸骨。桌前摆着一只香炉,里头插着三炷已经燃尽了的香,还有一撮香灰落到了地上,这是仵作验尸前的习惯性祭奠,诚表对死者的敬意,恕冒犯之责。
    贞白走近,在第一具尸骸前站定,观察须臾,抬手轻触颅顶,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得出结论:“此人七十古稀,乃寿终正寝。”
    梁捕头闻言一愣,不敢置信她居然跟仵作说法一致,还真让这女冠给蒙对了。
    贞白道:“没有怨气残魂,所以之前,我才没有发现。”
    “哦?”梁捕头来了兴趣,问:“那个人呢?”
    贞白瞥了一眼,确定是之前她让赵九挖出来的那具,言简意赅道:“有怨气,死于非命。”
    “就这样?”梁捕头追问:“然后呢?”
    “然后什么?”
    “怎么死的?”
    “一个寿终正寝,一个死于非命。”
    “这不废话吗!你不想洗脱自己的嫌疑了是吧?敷衍谁啦?”
    贞白斜睨他,中肯的点评:“胡搅蛮缠。”
    “什么!你说谁胡搅蛮缠?!你……”
    “这两人都是二十年前的死者,我有没有嫌疑你心里清楚,二十年前我并不在此地,王氏的供词也很明白,我是她请来为王六择吉地的,那块木符并不能证明什么,你将我招来,有何疑惑尽可以问,无需左右试探。况且,调查死因不应该是你们官府的职责吗,又不是我埋的尸,你来问我?”
    这女冠看着不声不响,原来还挺能狡辩啊,你说不在就不在,谁信!
    梁捕头鬼扯道:“我就问你啊,你不是能通灵吗?那你显个神通让我瞧瞧!”
    现在的衙役都是这副德行吗?怎么跟三教九流的地痞流氓差不多!
    贞白在心底长叹一口气,为了不被官流氓赖上,她解释道:“寿终正寝此人,已身死魂消。而那一个,怨气虽重,却只剩一缕残魂,连聚拢都做不到。”
    “合着说来说去,你就是个江湖骗子呗,我好像听王氏说,她还给了你不少银钱,知不知道欺诈要在里头蹲几载?”
    贞白看着他,不想做无意义的争执,只道自己是收钱办事,便把话题扯开:“查县志了吗,往前推三十年,期间有没有失踪人口的报案?”
    梁捕头对上贞白的目光,没好气道:“我还用你教!”
    随即他微微收敛了一丝官匪气,正色道:“有四个人,其中一男一女因两厢情愿却遭到父母反对后私奔,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另外一个,是谢家刘掌柜的小儿子,二十年前他才七岁,死者却是成年男性,所以直接排除在外。最后失踪的这个人可能性比较大,是曹寡妇的丈夫张成,夫妻二人经营着一间米铺,据案件记载,当年张成是去给东城一家食肆送货,叫……叫什么来着,哦对,东来顺,结果一去不回,东来顺的老板当时不在店里,是一个伙计签的字,让张成把粮食卸在厨房后,许多人都看着他独自离开的。”说完他又补充道:“当时衙门上下出动,整整找了两个多月,实在查无音讯,渐渐就都成了悬案。但也不排除死者是外乡人,毕竟县城里的人流量大,成日进进出出,特别是独自上路身边没个伴儿的,就没谁会注意。”
    贞白点点头,问:“所以王氏之女失踪,也悬了吗?”
    梁捕头正纠结着当年的悬案,没料到贞白居然一个大反杀,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脸色蓦地阴沉下来:“悬个钏钏,这件事我们衙门上下倾巢出动,都在全力以赴,没看到外边儿贴了满城的寻人告示吗,那王六!”
    梁捕头说到王六就上火,额头暴起青筋:“还有那王氏,这夫妻俩,非去诬告人谢家,我们派人去翻了个底朝天,他自己连人家谢宅的胭脂盒都扣了个遍,那胭脂盒才多大圈儿,巴掌都不到的瓷器能装得下他那大闺女儿吗!是去找女儿还是给人抄家啊?是不是傻!都说没有了,还死倔!结果把命给折腾没了吧,我真是……”
    梁捕头越说越激动,几乎到了暴走的边缘:“现在还成了杀人疑犯,在院子里埋了两具尸体啊,这是什么逆天的行为,走的什么路线?杀人!埋尸!他都敢?!夫妻俩好好做着生意,向来与人为善,也经常给咱当差的方便,不用排队就能去他那吃几碗馄饨,那口感……”一不小心跑题了,梁捕头猛地打住,拳头抵在唇上假咳两声,又为了挽回面子,绷着脸训斥:“你一个嫌疑犯,打探那么多想干什么。”
    贞白:“……”
    她打探什么了,不都是他一直口若悬河娓娓道来吗?!
    梁捕头道:“我还没问你呢,发现尸骨为什么没有立即报官,昨晚你又鬼鬼祟祟地跑去王六家里做什么?行迹尤为可疑,要不是被我们及时发现,是不是准备毁尸灭迹?”
    这梁捕头真是块栽赃陷害的料啊,经他一推敲,滴水不漏的把贞白摁在疑犯的边缘。而她解释说没有报官是因为预备晚上问问那缕游魂,结果晚上去时发现竹棺中只剩一缕无法聚拢的残魂,梁捕头就是一通你个假冒伪劣的神棍还敢信口雌黄!平常那些江湖术士就跟无知百姓们胡说八道混口饭吃,还没谁敢在官府里危言耸听。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漫上心头,反正说什么对方都不会相信,贞白索性保持缄默,梁捕头则道:“没话说了吧。”
    贞白不语,的确无法可说,早知道赚一袋银钱会摊上这种麻烦,她断然不会应下此事,可惜没有早知道。她余光一扫,不经意瞥见一抹暗红,蓦地转过头,看见寿终正寝的那具腿骨上系着一根红绳,因长年埋于地下,色泽渐变暗沉,已有些黑紫。
    贞白眉头一皱,绕向长桌的末端。
    红绳略粗,是三股细线编制而成,系在脚腕打了个死结,走近了仔细瞧过才会发现,死结的末端,露出了一截黑色的细丝。
    梁捕头见她揪着一根红绳不放,问:“你看什么?”
    贞白道:“头发。”
    梁捕头好奇地凑上前:“什么头发?”
    “这跟红绳里,编着几根黑发。”
    梁捕头愣了愣,弯腰细瞧:“这能说明什么?可能是结发夫妻什么的,用这种法子贴身收藏。”
    贞白随口问了句:“你会吗?”
    “嗯?”梁捕头想了想,这种事就那些深闺妇人才会做吧,让他一个大男人,带这种编绳?梁捕头摇了摇头:“我不会不代表别人也不会。”
    显然贞白指的不是一个大男人会不会戴结发绳这种事,她直接屏蔽了梁捕头的话,仔细研究了一下那个死结:“这是,血?”
    “嗯?”
    贞白用指甲刮了刮编绳,指腹出现脱落的铁锈粉末,她轻轻碾磨开,凑到鼻下轻嗅,透着一股陈年的腥气:“麻线是以血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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