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濂眼角跳了跳,冷冷地道:“那女子要是死于竖子之手,何尝不是好事?你到底是把昆儿安排去做什么了?”
“伯父稍安勿躁,”子玉柔声安抚道,“一会儿您歇息好了,我们趁夜出发,到时见了令郎,您大可亲自问问他。”
见她眼波流转,笑颜如含苞待放的蓓蕾,谢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是如今已是寄人篱下,他不好发作,只能再喝了口热茶。
子玉不无得意,谢濂这些年来费尽心思所豢养的死士,她借助谢昆之力,轻而易举地尽握于掌心,而那谢濂沦落此番境地,作茧自缚,也再无能耐兴风作浪了吧。
她不禁暗暗佩服起“那一位”来,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谢濂虽权倾一时,嚣张跋扈,实则优柔寡断,当断不能,正好利用谢氏喋血,来笼络其门下死士。
至于谢濂,能活着纯粹是“他”要借此人与赵让的不共戴天之仇,再斩草除根一次,并非额外开恩。
无情者方可成大事,子玉转而想到独子,不由秀眉微颦,那孩子千百般的好,偏生就莫名其妙地寄情于赵让,既让人啼笑皆非,又深感棘手。
现下那孩子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子玉多少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一时意气用事,坏了大局。
尽管“他”对此事的反应仅是轻描淡写,子玉却心惊肉跳不已,深悔没能及时察觉和禁锢铭儿。
她细细琢磨,更觉那冷不丁半路杀出的赵让是罪魁祸首,虽如今要借其力而奈何他不得,但能让那人痛一痛,却总是好事。
于是安顿好谢濂,子玉入琉璃塔与诸人会合,见过礼后,她将谢府的今夜之劫详作叙述,语音落后稍停须臾,笑向抱琴默坐的赵让道:“忘了知会将军,令妹已嫁入谢府,作了尚书侍妾。妾本望着她能就此享福,孰料今上狠心,令妹怕是难逃生天,还请将军节哀。”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赵让,不愿错过这个男人脸上任何一丝愤怒或痛苦,然她凝神片刻,却是失望了,那赵让全然无动于衷,五官如铸,神色不见半点异样,也未曾说出只言片语,只听着上位“他”侃侃而谈,时而点头罢了。
最后他也不过问了一句:“陛下既有庇佑中原子民的宏愿,为何坐视门阀尸位素餐,却不待见三皇子?”
子玉听得此问暗笑不已,赵让既口称“陛下”,却又问得这般一针见血,她瞥眼海玄,果然那人也一时语塞,沉吟片刻才长叹着回道:“此事说来也是朕的耻辱,朕那老三的生母,实际是个无名无姓的蛮夷女子,朕一时失察,令此子作为皇嗣而生,起居册书中明载,朕……也无可奈何,唯有将老三交由当时地位低微的一位宫女,假作是她所生,这也是为保他一命不得已为之。”
赵让终于挑起了眉,然开声仍无不见波澜:“那三皇子的生母?”
“自是死了。”海玄再叹道,“她本出身敌国,若活着,老三定是保不住,朕又怎堵得住天下攸攸之口?”
“原来如此!”赵让喃喃。
子玉直等到赵让起身告辞,也不曾等到赵让再向她问一句妹妹的事,倒是她沉不住气想要问一问铭儿,她虽知铭儿曾擅作主张入宫见那赵让,当面诀别,但并不晓得其间具体,见赵让举步欲离,情不自禁地低呼了一声。
赵让停步,神色自若低转向她而来,走到近前,忽而轻声道:“铭儿何其不幸,竟有你这样的母亲!”
子玉勃然变色,正待开口驳斥,蓦然她神色一僵,两眼圆睁,鼻翼猛收,难以置信地大张着口喘气,胸口冰冷后是前所未有的剧痛,那痛楚之剧之烈,让她根本无法成言。
她不支倒地,双手捂向前胸,直到亲眼见到两手一片赤红的血色,她才信了这荒谬的真实,知觉渐沉,痛楚也迅速转为麻木,她两眼不自觉淌下热泪,满怀仇恨地要再剜一眼赵让,却已是无能为力。
赵让听着四周的惊呼,将剑刃犹在滴血的剑扔在子玉的尸身旁,重新抱稳了古琴——这古琴内中置了一柄薄剑,能在欢宴上出人意料地夺人性命,他用于此处,干净利落,将场中所有人都骇住了。
他看向海玄,那向来胸有成竹的住持现下也是一脸灰败,面色极端难看,赵让淡淡地道:“陛下适才也听到了,此女借刀杀人,臣妹无辜受牵累,臣既要报家仇,也断不能无视此恨。陛下是要现下问罪于臣,还是赦免臣罪,一切依计而行?”
海玄默然,他看着地上已然香消玉殒的美人,只不过片刻,断然抬头,佯笑道:“朕如何能为一个女子而问罪股肱贞臣?来人,送赵卿!”
赵让将古琴放下,单膝跪倒,口中道:“臣告退。”
周校尉送赵让到塔下,瞅着那一言不发的男子,倏然开口道:“赵将军,你的胆子也忒大了些,你就不怕那位陛下当场把你剁成肉酱么?”
赵让定眸,淡然一笑道:“不怕,我如今是有用之身。再说,周校尉,生死由天,怕又有何用?”
周校尉嘿然两声,不再答话,转身走回琉璃塔内。
而赵让却知,他这番动手,可不是“生死由天”的事,而大有可能掐断自己的一线生机。
莫说那海玄定是记恨于心,就是初见那日,子玉为谋先机而给他施下的毒,当世也不知还有何人能解。
说来也可笑,以毒攻毒,子玉所下的毒竟是压制住他体内原先的剧毒,若非上回琉璃塔之遇那女子主动说起,赵让还浑然未觉。
他面沉似水地返回居处,遥望天边未沉的冷月,想到命运多舛的长乐,与犹迷茫于何去何从的李铭,手刃仇人的快慰稍纵而逝,余下的尽是对那两个后辈如剜心般的痛惜。
“长乐,大哥负你……”他只能在心中把这话辗转碾磨,眼中却不能有泪,神情更不能有丝毫异样。
独坐于窗前,直到晨光渐熹,赵让起身,唤入侍从,伺候洗漱。
作者有话要说:
似乎没啥好说的……
第102章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
这一晚,东楚皇帝李朗亦是彻夜未眠。
即便出宫在外,身为天子,他总有太多事需要决断,虽说距离一统天下依然遥不可及,然半壁江山的奏章已是要耗费他许多的精力,为帝至今,常至三更灯火方始得以安枕。
李朗深为昔年先祖开国之后,每日亲阅二十万字以上的奏章而心折,却也因父皇在位时,三五日大宴小席,早朝结束便懒与群臣见面倍感迷惑。
真有登了天子位,坐拥锦绣江山,享万民之臣服的人,不图万世基业,千秋宏图,以成昏君、暴君为荣为乐,甚至不惜陷民生于水火,置国家于万劫不复的皇帝?
李朗放下奏折,轻叹一口气。
东楚南渡至今,国事愈发多艰,最近更似进入了多事之秋,李朗的眉头深深地锁起,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暗处势力的蠢蠢欲动,尽管他并不是非常清楚它的源头何在,然而朝堂后宫,乃至北疆皆乱事频生,仿佛确听命于同一股力量一般。
原以为是以谢氏为首的那群门阀世族,不甘皇权渐盛,卯足全力做拼死一搏,然李朗又收到戍北的战报,言北梁屯兵边境,且据探子回报,北梁国主本人正在军中,似近日有大举进犯的可能,如此与东楚境内异动配合默契,令他无法随意调动大军驰援王都,这等行径,若说是谢氏等与其里应外合,又似有说不通之处。
谢濂若有此魄力与能耐,早就在他根基不稳的时候先下手为强了,退一万步,也断不会允许他轻而易举地将谢昆的兵权收回,连如今谢皇后驾鹤西归,也不见那颟顸无能之辈有任何动静。
然,就凭谢濂的所作所为,即便再无反心,也绝非一个有志天下的帝王所能容忍。他深夜难眠,正是要等斩草除根的一个结果。
李朗不自觉地握拳,置于唇下:不管究竟是谁要动摇他的帝位,他都不会轻饶!
琴瑟在御,宠辱两忘_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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