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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二】成长·美丑(5900+)

    医疗口罩覆在安度小脸,不贴合的宽,她始终不取,连上课也戴着。陈沧问起,她搪塞一句感冒,将脸捂得紧,不让他看。
    头天还好好的,也没发现她有咳嗽流鼻涕的迹象,今天头发披散,支支吾吾,目光偏避,显得病态不足,谐趣有余。
    陈沧潜熟她必定在遮掩什么,定神睨她口罩鼻夹缝隙,眼中跳出一星探询的刁滑。
    行到巷口僻角,他指指被春光洗沐的白玉兰树,诈称:“看,一只猫挂在树上下不来了。”
    “哪里?”
    趁她仰头,陈沧挑离安度口罩挂耳,笑问:“在挡什么?”
    “陈沧你手好多!”安度立刻垂下头,使头发盖住自己,重拍他手背两下,“口罩还给我!”
    风掀吹发帘,安度右边脸腮上一小块黑痕暴露,像羊脂白玉不小心沾上了深色杂质,与她无瑕面庞相违得扎眼。
    “你怎么了?”陈沧收起调笑。
    “说了感冒你还问!”安度用力将口罩抢回,恨不得蒙掉整张脸,发出吸鼻涕的声音,演技可谓拙劣,但吸着吸着酸意上冲,并不想哭,可被戳穿的委屈裹在眼泪里滚了出来。
    早上起来洗脸发现这枚不痛不痒的黑斑,像附入皮肤深层,怎么都洗不掉,她大惊失色,对着镜子幽咽哭泣。易美珍以经验安慰也许是被蜘蛛爬过才留下痕迹,过几天一定能好;又许诺将她房间里外清个透顶,拔除窗外植物,保证不再让一虫一蚁进入,她才极不情愿上学。
    安度从不注重容貌优劣,收过的赞誉已足够,一夕失去才觉珍贵。突然被破坏,她既担忧又害怕,课上心神飘摇,有机会就立起书本遮面。
    语文老师讲解课文中心主题时,意有所指将视线投向她,调侃道:“这告诉我们,不要自卑,要自信。可是我们班有的小姑娘平时这么自信大方,现在怎么不抬头了呢?”
    和自卑无关,安度“毁了容”,只觉得周围同学每个都白净漂亮,担心被笑话或嫌弃,对象唯一。
    “我身体好,不怕被传染。”眼见她又掉头就走,陈沧勾紧她书包,“你没生病,天气又热,戴着呼吸不难受吗?”
    安度迈不动步子,扭脸凶悍道:“不难受!”
    口罩松落半边,她索性扯了,揉成一团皱布,手背在黑斑上摩挲,“看完了?是不是很丑?消不掉了……”
    陈沧拉下她手,详细看了一会,说:“虫子弄的,消得掉。”
    静巷传来一阵哄闹,安度班级一男同学声音豁然横插,指着紧挨的两人高声道:“你们果然在谈恋爱!”
    今年春节像是一个临界点,越过之后,时光不再如之前缓流,人生首个十年已满,与对事物的判断或审美,也逐渐遵循成年人创作的影像,书报等作品里的标准与观念。
    言情偶像剧雨后春笋般充斥电视荧幕,“爱情”这一本离小学生还遥远的名词,被悄然却直接地在众人心里拨出启蒙音调,旋荡不停,梦幻,神秘而美妙。
    是以见到异性站在一起就要坏笑私语,在班级里评选“班花”、“班草”,讨论他们般配与否……与男女之情有关的一切,总能成为时下学校中最流行的话题。
    不等当事人回应,男同学妄自嘻笑:“哎陈沧,裴安度毁容了你还要啊!”
    陈沧斜瞥男同学一眼,“和你没关系。”
    他挡在她右侧,不避嫌地顺顺她发丝,“不认识他,我们走。”
    陈沧与同学相处历来温和,从没有严厉翻脸的时刻,现下眉眼凝肃,优越的五官构筑冷漠,隐含极淡的不屑和蔑视,轻易给同龄人带来制压感。
    男同学微愣,知道玩笑失分寸,硬梗着不认,流里流气回击:“娶个‘钟无艳’回家,有什么了不起!”
    “没有钟无艳,凭齐宣王能解救齐国危难?用相貌论人长短,你……”
    “能动手就别废话。”
    安度不像陈沧还有闲心同男生讲历史见解,心事被掘破本就难堪,她不容自己表露,眯眼拢停泪珠,掏出挂绳水瓶,朝男生上臂重重一甩。
    “冯子龙,上周小测你作弊,我没有告发你,所以你现在敢惹我头上了?”她再笞一记,男生避不开,也不想有肢体冲突,立即服输,说裴姐姐对不起。
    安度对他算友好,他并无实质恶意,但万没想到戏言带来超乎预计的杀伤力。
    冯子龙补救道:“‘毁容’也好看,啊……痛!没毁没毁,我不是那个意思……”
    至少表面上她成功维护了自尊心,安度适时收手,“今天开始不准和我说话!”
    他按揉手臂,安度其实没下狠手,仅轻微的皮肉之痛。冯子龙后悔自己口不择言,末了又想一想,拍拍陈沧肩膀,在他耳边说了句话,摇摇头,满脸敬佩地离开。
    陈沧只是轻轻一笑。
    *
    丽日煜煜,陈沧轻握安度腕间,带她到阴凉处,“被晒到会加深色素。”
    安度却没领情,推开他,“不要你和我走在一起。”
    几次抗拒,陈沧也不勉强了,干脆和她中间隔开两人间距,走几步,又缩短成半人,“你明知道我和你一边,干嘛又生气?”
    安度一顿,像玩流星锤一样将水壶往墙上打,水壶和她作对似地弹回力量,笃笃两下全砸在她腰侧,她又疼又烦得慌,把水壶掷进废品堆。
    要不是陈沧非探究竟,她就不会被冯子龙取笑,可他也是出于关心,她没理由大发雷霆。她沉气,问:“刚才你怎么不反驳他?”
    陈沧捡回她水壶,擦净灰尘,看着她眼睛,“反驳什么?反驳我们在谈恋爱,还是反驳他后来说你毁容也好看?”
    年纪还小,安度对“谈恋爱”叁字标签羞于沾染,她应当激烈地澄清,但更难以言明的,是她并不抵触和他捆绑,心理不自控。
    他倒是比她安然坦荡,可能是心里有鬼和没鬼的区别,她声音低轻:“……前面那个。”
    “前面那个……”陈沧眼珠转向水壶,是他们去年在游乐场买的限量版。他低眼数一数水壶铝身的碰痕,斑驳的六条。
    再起话时,他笑得有些意味不明:“不是事实,他见谁都这么说。同理,对于我们,他不会当真。”
    他理性道:“后面那个,他可能怕你继续打他,不过我认同,所以不需要反驳。”
    陈沧知晓她敏感思绪,“有个成语说的就是你——杞人忧天。”
    安度撇撇嘴,即使他安抚还是没法变得愉快,或许是因为他本人否认前者……
    她找到新的撒气点:“那他和你说什么悄悄话?”
    陈沧这回走到她前方,队形他引她随,“悄悄话不能和别人分享。”
    安度连推带搡,“你们根本就是一伙儿!不信你。”
    他早有心理准备,也冷不丁被她拱偏,半只脚陷入干涸水沟槽。
    她待在原地,斜仰着看周围商店标牌,又想现在是瑕疵那面对着他,自认不露痕迹地,索索然换了个向。
    见多她百思千想后做出奇怪又可爱的举动,陈沧低头暗笑,吊下诱饵:“冯子龙没说错。”
    安度上钩,跑近他,嘿嘿笑:“到底说的什么?”
    陈沧晃晃钥匙,“不告诉你。”
    张姨请假半日,这天中午是到陈沧家里过。安度无客人自觉地拉开白色木门,“两小时内,你也不准和我说话!”
    *
    蒋勤勤饰演的第二梦,衣裙素雅,轻纱掩面,露出的双眼莹澈含情。
    安度看着电视剧里的面对聂风不敢表达喜欢,也不敢露出真面目的第二梦,啧声发急,“肯定是美人,快取下来呀。”
    第二梦低眉顺眼,轻道:“我用面纱蒙着脸,是因为我的相貌丑陋,我怕会吓到你。”
    她在聂风期待而心疼的目光里,边说边摘了面纱,镜头反复,放缓,将悬念拉高,一张水灵秀丽的脸庞出现在屏幕中央,令第二梦闪避心上人的原因,仅是一枚留在颧骨上的玫色蝴蝶印。
    不仅与“丑陋”无关,还完全属于特别的点缀。
    安度皱眉,对台词发表不满:“靠!睁眼说瞎话!”
    陈沧在修英文,学习机里,教材正讲到西方结婚誓词,动画一男一女演示情景,丈夫道:“On  this  special  day,  I  give  to  you  in  the  presence  of  God  my  promise  to  stay  by  your  side  as  your  husband,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in  joy  and  in  sorrow,  as  well  as  through  the  good    times  and  the  bad.”
    他不受干扰地跟着念完,看看义愤填膺的安度,又看看电视屏幕。
    安度和他视线交接,“看我干什么?”她掌根压着颧骨处,十分钟前在洗手间观察,黑痕好像加深了,不愿意被他打量。
    她将电视音量调成静音,“觉得吵你进房间学呗。”
    “学完了。你说不准说话,没说不准看。”陈沧笑,坐到她身边。
    安度指着老是扭头不正视聂风的第二梦,“她这么漂亮,居然还觉得自己难看?还遮,诶诶还遮!她已经是全剧最好看的了……”
    还没说完,她手掌被轻柔掰开,陈沧认真观她一会,局部到全部,“我觉得你现在的行为和她也差不多。”
    这是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次,近到可以看清他鼻梁上,有一颗很小的,淡褐色的痣。
    安度心脏猛地一缩,接着跳动快而烈,和演出前或体验刺激游乐项目的紧张都不同。
    “哦。”她若无其事答,半敛眼帘,想到杂志上的“心动”板块里那些甜甜蜜蜜的小故事,懵懂地感觉相似,但更多的是放心。
    两人先后退远,春末煦阳被窗框割成几个棱形,静躺在大厅地板,满屋闲寂,仅闻窗边几声鸟鸣。
    安度凝着电视无声画面几秒,动静很大地拉开书包拉链,自书本页里摸出几封粉紫信封,其中醒目地夹着两张边缘不平整,从作业本撕下来草率对折的纸。
    她拍入陈沧掌中,“有人给你的。”
    整齐细致装好的那些,都是同班女生拜托她转交的“情书”,攒了好些天,无非是“我喜欢你”“我欣赏你”之类的简单告白,效法青春校园剧。程度未必多深,可私心作怪,她没马上交给他,还故意混入寒酸拉杂的“信”,内容自然与其他女生的表达相悖。
    安度也不知道放的什么心,不意识自己正给他出“考题”,甚而添枝加叶:“本班‘组花’们哦,好好对人家!”
    陈沧并无窃喜骄色,也无应有的好奇与赧然,接过后搁进抽屉,没有多看。
    他态度冷淡:“以后不要帮别人送这东西,无聊。”
    逗弄他的好机会,她期盼他阅读后的反应,因而笑了:“乐于助人嘛,你真的不看看?”
    陈沧觑她,取一封要打开,捻揭封口时又放回去,返送谑意:“隐私,等你不在的时候看。”
    安度哼声:“别那么自信!不一定都是夸你的。”
    他笑:“你的意思是,有人看不惯我,还要故意写出来让你拿给我?”
    陈沧笑意加深,可预见他成长后更为俊朗的模样。不得不承认,自相识起,即使她所见所学日益丰富,他是她心中不变的比照组,无论外貌或其他。
    但安度点头,说反话:“没错,讨厌你的人可多了,你不要以为自己很受欢迎。”
    他自我反省般谦虚道:“见贤思齐,向大小姐学习。”
    陈沧才见证她“武力”解决矛盾,说这句简直等同挖苦她,安度气结地捶他膝头。
    他还是笑着,接受她的任性。冯子龙那句话是:“你女朋友悍妇啊,兄弟保重。”
    交情浅淡的同学只知道她“悍”,没体会过她哭泣撒娇,勇敢付出的那么多面。保重?甚至一部分重量都是她给的,他当然要“保”,却不需要防御她。
    *
    周叁下午眼保健操,安度拇指紧紧按住太阳穴,将轮刮眼眶做得又快又重。
    广播里的节拍还没数完,她提前放下手,闭眼不说话。
    陈沧是大队长,轮值检查巡视,他敲敲她桌面,提醒道:“还没结束。”
    闭眼太久,猛然被光线刺激,视野模糊,安度就着这份不清,不善地瞟他一眼,“那你记我名字吧。”
    眼保健操开始前,陈沧和她班级的副大队在走廊并肩靠着,有说有笑,将一张表格你一笔我一笔地填来填去,颇为入趣。
    两人臂章都是鲜明的叁道红杠,这周在校园经常同时出现。安度后桌猛踢她凳子,要她吐露内部消息,“丁思洁喜欢陈沧全班都知道,你说他们是不是在交往?”
    安度将铁质笔盒开了关,关了开,“我不懂!”
    丁思洁男女生间人缘佳,组织水平高,长相文静可人,竞争班长九成同学都会投给她,包括安度。
    陈沧周一和她说:“这周我要值日,迟一个小时才走,你先回。”
    安度站在窗边,要脱书包,“我等你一起。”
    他匆忙收书,向丁思洁挥手示意,对安度道:“不用等。”
    上次送“情书”的人里就有丁思洁,陈沧肯定看完了,然后做出选择,公开“交往”——同进同出就是表现。
    “郎才女貌”短短两天在年级里流传,还有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称丁思洁妈妈和陈沧妈妈是一起上瑜伽课的好友,陈沧妈妈早认定了丁思洁做儿媳妇,总夸她知书达理。
    杨晓岚对安度的亲昵,更多是因为易美珍或“裴氏”,出于个人喜好的热忱少之又少。安度从前不在乎,见过陈沧和其他人走近后,她以为深厚的羁梏也变得单薄了。
    天际云蒸霞蔚,陈沧和丁思洁一起走进班级,一人点头,一人执行记录,间或对视微笑。柔睦的互动,将安度认定的牢不可破卒然击碎。
    安度脸上黑斑早变浅,晕成淤青状,恢复期面积扩散,她尽可能让自己不影响学习生活,建立好的平和心态波翻浪涌。
    陈沧表面一套,礼节性开导鼓励她,实际一定很介意,他不能有瑕玷,连带他身边的人也不可以。
    这个想法愈发坚笃,安度自疏以自保,道:“以后绘画班,我们也各去各的,谁都不用等谁。”
    陈沧瞠愕,还来不及说话,丁思洁出言提示:“叁点半,大队委叁楼办公室和老师开会。”
    只剩五分钟,他快速对安度道:“自然课下课等我。”
    *
    自然课是简易科学实验,这周主学植物的茎运输水分功能,大班上课,小组混分,陈沧和安度斜角相隔。
    安度没听老师讲解实验要点,书也没翻,使小刀将凤仙花切成几条丝绦。
    同组男生关心道:“被切坏了你用什么?”
    安度托腮笑,“还有几枝,你们聪明,比我会做,你们来。”
    组里唯一的女生,又是安度,她极少夸人,叁个男孩都乐于“献殷勤”:“那你不要被墨水弄脏手。”
    她坐享其成,窥到陈沧正认真地书写报告。她轻嗤,对其中一个平日交集少的内向男生道:“熊昂轩,你周六是不是也上绘画班?我记得你在我隔壁,是廖老师教。”
    熊昂轩说是,安度邀约:“我们这周一起去吧。”
    他受宠若惊道:“好啊,我们班都没有顺路的人。”
    “现在有了。”
    自然课老师下台检查,走到安度旁,“不自己做不好哦。”
    安度乖巧道:“老师,我先观察着学。”
    老师催她投入学习,“走回来希望看到你的实验报告哦。”
    “顾着玩花,讲小话,”陈沧在她侧方出现,“格式都没听清楚吧?”
    他递出他的,“照着写。出来,有话说。”
    “我问你要了吗?”安度将他的报告纸扫开,纸张颤悠悠飞落桌脚,“我们组自己写,不用你的。”
    陈沧耐心殆尽,他将她书包挂在臂弯,语调低冷:“裴安度,出来。”
    *
    安度随陈沧走出很远,待耳边清静,才始觉自己竟然被他威慑。
    她咬牙,显得不服从:“没事我先走了。”
    “今天我和你一起回去。”陈沧出声,浓云低厚,视野晦明,他站在面前,虽看不清表情,也是难忽略的存在。
    “我不想和你……”
    “安度,你觉得我一定要让你,忍你?”陈沧打断,薄怒喷发,“无缘无故对我耍脾气,几天没有好脸色,你要和别人一起上绘画班,打破习惯也应该提前和我告知一声吧?这是尊重!现在你说说,你什么意思。”
    “我不尊重你?”安度哪受过他厉声指责,冷硬道:“大队长,你和丁思洁都是我的朋友,你们要固定在一起,把我排除在外,又和我说了吗?”
    陈沧蒙冤激愤:“我没通知你?我让你不用等我,因为我这周要值日。丁思洁和我都是大队委成员,上次副大队竞选你也入选了,是你嫌事情多放弃,现在说我们把你排除在外?你无理取闹!”
    “我性格就是不好,就是无理取闹,这几年委屈你了对吧!”
    她站在道德高地上咄然发声:“但是我也看清楚,你就是一个肤浅的人,把外表看得比谁都重。一旦朋友落难变难看了,你会觉得她配不上你。你只是不把嫌弃表现出来而已,因为你要维持你完美的形象!”
    陈沧冷笑:“裴安度我真想撬开你脑子看看,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安度哽咽:“我脑子里什么都没装,不像你是文化人!绝交吧!”
    油盐不进,无法沟通。陈沧应得当机立断:“好,绝交!”
    —分隔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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