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慕昱清今晚有自己的计划,他可不会被这小丫头这么轻易的表演所打动。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不辨喜怒。
青岚更加地忐忑了。
说真的,她也反省了一下,自己之前的行为是有点不对,不该听风就是雨的,一下落入了某人的圈套。
没错,青岚觉得,某人今晚这一切都是对她做的圈套,他早就知道自己在外面偷听,却迟迟不对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表态,这一点,太可疑了。
不过,现在明面上做错事情的人是她,她可不能搞砸了,让某人又捉到机会对她摆架子。
青岚垂下背,声音都软了八度:“好了,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不相信你的。”
慕昱清又淡淡地嗯了一声。
即使青岚没看见他的神情,也知道他这一声里到底含有多大的愉悦,听他那荡漾的小尾音,青岚心里哀嚎:他家相公好像越来越妖孽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这,这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啊!
她最后憋出了一句话:“相公,你最近好像越来越活泼了,你不觉得吗?”
青岚清楚地听见慕昱清的后槽牙磨了磨,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青岚觉得她还可以拯救一下,遂勇敢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啊,你以前都不会这么对我的。”
“哦?”又是一个荡漾的小尾音,随后是她家相公扬到有些让人酥麻的声音:“看来皇后晚上的时候吃得很饱啊。”
青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吃得很饱,跟他们刚刚的对话有什么关系吗?
等她一把被慕昱清捞起来的时候,青岚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吃饱什么的,不就是为了宰杀吗?今天晚上,惨了。”
青岚却不知道,慕昱清在扛起她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有一点赞同她的:没有她的日子,的确自己每一天都在行动,都在争权夺利,那样日子当然是他心中所喜,可是,同样的事情做多了,心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厌腻感。
若非这姑娘的出现,他真不知道他以后的人生将会变得如何地灰暗和无趣。
帝后一夜恩爱,早上起床的时候,他们就像现代社会当中最普通的人一样,互道了早安,各奔东西。
青岚倒不担心自己经过昨天那一出,还会被张笈拒绝登墙。她打着马愉快地想道:反正他的闺女要落到自己哥哥手上了,这多少也算个人质,如果他想自己闺女嫁得出去,肯定不能跟她有多过不去。
至于张笈说的,她懂不懂带兵的事情。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她可不信,她这一手卖弄出来,会有人不买帐的。
青岚到了城墙下面,果然出示了腰牌之后没有人再阻拦。
她轻快地奔上了城头,一转头,却没看到张笈。
就知道这位大叔他肯定是面子上挂不住,见她来了,说不定故意躲着她。
不过,现在所有的筹码在她手里,她可一点也不急,既然正主不出现,她就做她的事。
她取出脖子上新做的哨子,用力地一吹,尖利的哨声响起,她大声地道:“集合!来见你们的新长官!”
在青岚在城墙上训练地如火如荼的时候,朝堂里的战斗也开始吹响了无声的号角。
青岚其实不知道,在她跟哥哥吃饭的时候,慕昱清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
他只等着某些人狗急跳墙。
果然,第二天的朝堂很热闹,立刻有人出来质问:“皇上,您为何关了王丞相一家,将他下狱?”
慕昱清道:“王丞相勾结江南盐道,贪下银子巨万,他事已发,朕昨日方将他全家下狱了。”
众皆哗然当中,慕昱清的声音清楚地传过来:“众卿可以再看看,你们的左右少了哪些人,少掉的那些人,都是我们凤朝的蛀虫。朕自即位以来,夙兴夜寐,战战兢兢,生怕将这个国家治得不好,丢了祖宗的脸,可这些人倒好,他吃着朝廷的俸禄,却不担君之事,一心只想损公肥己,朕把话放在这里,这样的人,朕捉到一个,便关一个,捉到一个,便杀一个!”
皇帝肃杀的声音回荡在朝堂里。
黑鸦鸦的人群半天没有人敢说话。
直到有个人问道:“陛下,请问王相贪污可有实据?”
慕昱清看过去,那人正是王丞相的乘龙快婿,青岚后母余氏的哥哥,余晋。
慕昱清一向用人只唯贤能而任,因此,即使知道余晋跟青岚的关系,也没有动他。这个余晋他所做的事,如果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一点错也没有。慕昱清虽然心里不是不想动他,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询私的念头,对吴春点了点头。
吴春得到示意,往前站了一步:“现有御史青琚潜往江南,取得盐道贪污的网络和人名,将之集结成册,赃银的来历和去处都标得清清楚楚,容不得任何人狡赖!其中,最大的一份被王相所攫取。身为一国之相,只谋私利,不顾天下苍生,这样的人有何面目去见天下人?去见先帝?”
吴春一边说着话,一边感慨万千:这青家的兄妹二人,一个个地全是干大事的人。
王相先前在朝中就尾大不掉,先帝在世时,几次想动他,都没能找到确切的证据,想不到这个青琚不声不响地潜到江南,居然把罪魁给捉住了!
余晋满脸震惊:原来如此,他就说,青琚那死小子跟他的老师是块怎么敲也敲不破的臭石头,怎么他就突然开了窍,还主动要去江南捞钱?他还以为他是把银子都给了自己的妹妹,自己不够用了,想办法想去江南捞一点,再怎么他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个原因!
余晋面色变幻,想得入神,却没有想到,自己的神色都被开顺帝看在眼里。
慕昱清在御案上看着余晋神色变化,突然问道:“余卿,你是不是有所不满?”
不满?他不满的地方可就多了!
比如说,他支持的太子为什么会在最后的关头倒下,害得他一点利益也没有可图的!还差一点曝露在世人的视线当中!
比如说,这个皇帝的皇后,别人不知道她是谁,他余晋还不清楚吗?
可是,他竟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小丫头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最终走到自己不能对付的地方。
他有时候想起,自己妹妹那年不得不卖入青家,最后做了青贤的小妾时,他从来都不登他们的门。
他告诉自己的妹妹,是觉得不得不卖了她,他为此感到了羞愧,可是他很清楚,事情并不是这样,他觉得丢脸!
从那个时候起,他头悬梁锥刺骨,日夜苦读,方有了今天的成就。
他靠上王丞相,自以为获得了一个天大的靠山,可是这靠山,他呼啦啦地,怎么说到就倒了?
余晋茫然中听见慕昱清的问话,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突然想到,自己怕不是着落了痕迹,被皇帝看在了眼里?
他急忙跪下:“回陛下,臣对陛下的判决没有任何不满。”
他话一说出口,只觉背后义乌论的声音大了起来。
他隐约听见有人不屑地道:“马屁精。”
余晋涨红了脸:他总算想起来,那个被抓到牢里去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老丈人,若是他真的是什么也不管不问,就是他读书人的脸面也是丢不起的!
顶着这样大的压力,他不得不勉力说了一句:“臣觉得,王相对我朝贡献不小,他虽然犯了错,但这错用功来相抵,也不是没有前例的。”
慕昱清的神色在冠冕下面,看不大分明。
余晋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心慌了一下。
他强忍着抬头去看那君王的冲动,把心里的话又想了想,没觉得自己说得有哪点不对,叩了个大礼:“还请陛下恩准。”
“呵。”慕昱清冷笑了一声:“功过相抵吗?朕竟不知道,犯了错不罚,还有功过相抵这一出。若是有一人杀了人,那是不是因为他曾经活过数人,便可以抵了他杀人的过?”
余晋的冷汗流了下来,他没料到皇帝会从这一点上来跟他辩论。
或者说,他根本是没料到皇帝不止不想放了王相,或许,皇帝是故意在话里设了个陷阱,好引他来钻?
余晋乱七八糟地想道,后悔不迭:他不该冲动的,明知道皇帝跟他家,跟青家的关系,却什么都没想好就冲了出来,正好落在了皇帝设的套子上!
现在他既然已经钻了套子,可怎么从套子里毫发不伤地钻出来呢?
余晋现在从未比以前一样地想要个人来搭救他一把,哪怕是只为他说一句话,他也可以顺势脱身。
可是,他等了又等,没有一个人来为他说这一句话。
是啊,在官场里为官,有几个不是精灵之极的?开顺帝这话听着就不善,有他余晋一个人被晾在这里也就罢了,别人跟他又是哪一点的生死之交,可以在这样的关头挺身出来为他说话?
官场中人,从来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
余晋没说话,偏偏慕昱清就是淡淡地看着他,年轻的君王坐在那里如同渊停岳峙,自有一股叫人畏然的气度。
他艰涩地终于开口了:“陛下,臣不是那个意思。臣的意思是,王相若是错不大的话,能否网开一面。”
尽管他已经在尽力地为自己找补,可是短短的时间里,他是连连三次地转口。
翻脸小人简直在他身上活脱地展现了。
余晋这一辈子的脸皮几乎都赔在了这件事上。
回去之后去翠姻那里睡两晚上!他狠狠地想:反正那黄脸婆已经倒台,自己再用不着怕他了!
对了,我是在给罗氏报仇。那个时候,王氏那贱妇仗着自己是丞相千金逼自己娶她的时候,她有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这一日?居然也会落架的凤凰一般?
余晋这一瞬间想过了许多:他想到了那个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她等到了自己的中进士的消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纸休书。那个温柔的,话不多的妻子,她不像王氏一样骄傲,无论自己说什么,她总是满含倾慕地看着他,什么事情,她都愿意顺着她。
可是,她得了休书,在那个人言可畏的乡下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她在得休书的那个晚上,一个人摸到鱼塘边,跳了河。
她只丢下了他们之间嗷嗷待哺的大儿子。
就是这个失了母的大儿子,王氏她也容不下!
她竟想派人毒死他,幸好,幸好他发现了这毒妇的所为,及时地制止了她。可他从此以后也不敢再接这个儿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自小聪明伶俐的孩子被自己的妻子养成了一个废物。
他什么话也不能说。
不对,他是,什么话也不敢说。
可是,从今天开始,他终于能无所顾忌地,把他积压了这么多年的痛苦和怨忿一股脑儿地,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
就在此时,高高在上的君王说话了:“行为反复,品行有瑕,着去职解封,留任查看。”
查看?
余晋彻底地呆住了:这是皇帝要撤了他的职吗?
身在官场当中,有些事情,余晋再清楚不过,他那句“留任查看”不过是一句可有可无的虚辞。
皇帝根本是容不下他,他是要他再也不得翻身。
他愤怒地叫起来:“我不服!你是在故意地给我设套,你是在帮你的皇后报仇!”
众皆哗然。
谁都没能想到余晋会吼出这句石破天惊的话,毕竟青岚的身份可以说是相当秘密的。
皇帝知道众人都在看着他,可他的神色不变:“胡言乱语,朕看你神志有问题,也不必留任查看了,直接去职还乡吧。”
皇帝顿了顿:“众卿,可还有其他的话可说?”
其他的话?
皇帝上手就把王相的嫡系,他的女婿都捋掉了,别人就是有再多的话,这个时候也说不出来了。
慕昱清满意地勾了勾嘴角:“那好,众位,退朝吧。”
余晋恐怕不会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打算整他,只是,假如他一心跳出来求死,自己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如果说,开顺元年的大事属什么最精彩的话,那必然会是王相的倒台。
长久以来,以王相为代表的官僚集团在朝堂当中形成了一股极为庞大的利益链条,便是连皇帝也无法轻易动他们。
这些人仗着各自的关系,在外面为非作歹,却无人敢管。
第8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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