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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节

    “既然来了,那就别客气了,一起去吧。”孙策热情地邀请道。虽然冯方能力一般,但他毕竟是袁术的旧部,当初也算捧场。
    “多谢将军。方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将军应允。”
    “你说。”
    “内人与小女想去拜见令堂及袁夫人。”
    孙策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冯宛的花容月貌,不过几个月不见,都已经有些模糊了。他点点头。“这是自然,何必再请。请夫人和令爱一起出来吧。”
    冯方连声称谢,转身入内。他刚进了旁边的院门,一个娇俏的身影便跳了出来,一声欢笑。
    “将军,还有我呢,欢不欢迎啊?”
    孙策定睛一看,也抚掌而笑。“张子夫?你也来啦。嘿嘿,不用说,肯定是偷偷跑出来的?”
    张子夫掩唇而笑,眼儿弯弯。“才不是呢,我是陪冯姊姊来的。”
    “你不说实话。”孙策笑道:“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庞士元不在这里,他在家父身边任军谋。”
    “是吗?那小丑鬼升官啦,这么厉害?”张子夫连连摇手。“我不失望,我不失望,他升官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怎么,等不及了?”
    “瞎说。”张子夫不好意思的转过身。“我才十四岁,有什么等不及的,比我大的人多了。宛姊姊,宛姊姊,你倒是出来啊,还要将军去请你吗?上千里路都来了,现在却迈不了一道门?”
    过了片刻,门内一声轻响,冯宛低着头,慢慢从门里挪了出来,好半天才走到孙策面前,曲膝欠身,声音低得像蚊吟。
    “妾身冯宛,见过讨逆将军。”
    第397章 双喜临门
    冯方随张昭而来,同行的还有尹姁。但尹姁是孙策的妾,直接进府拜见吴夫人去了。冯宛却不行,只能和冯方一起住在驿馆,等着张昭带他们去。得知孙策到驿馆来了,他们一家人就在等消息,不料张昭和孙策说得投机,把他们忘在脑后,眼看着天色已黑,张昭要随孙策去赴宴,也没提他们一句,冯方只好厚着脸皮出来提醒张昭。
    冯宛站在门内,隔着墙听到孙策声音的那一刻,悔得肠子都青了,无地自容。孙策见到冯方的第一句话脱口而出,最能表达他的内心。你们不是去关中了吗,又回来干什么?
    站在孙策面前,冯宛手足无措,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如果孙策也像刚才那样来一句,她可就真没脸去赴宴了。见到袁权可怎么说啊,当初她可在袁权面前流露过不愿为妾的遗憾。
    “哈哈,同道来了。”孙策一拍手,哈哈大笑。“冯姑娘,你看,山不转水转,我们又见面了。”
    听到同道二字,冯方、张昭都不解其意,连张子夫都不甚了了,冯宛却一听就明白了,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下意识的斜乜了孙策一眼,刹那间愁容尽去,笑意横生,虽然月色下看不清楚,但孙策靠得近,还是感受到了她的如释重负,不禁眨了眨眼睛,轻笑一声。
    冯宛羞得满脸通红,连忙转身退到母亲田氏身后。
    “你们同的是什么道?”张子夫眨着眼睛。“是木学之道吗?那我也是啊。”
    “当然,当然,不仅你是,还有秦罗。她最近好吗?”
    “好,好得很。”张子夫兴奋地说道:“秦姊姊一进黄家门,黄家就是双喜临门。不仅秦姊姊怀上了,黄将军的夫人也怀上了,再过几个月,新年之前,黄将军就有两个孩子啦。”
    孙策大喜。黄忠真是闷骚啊,这么好的事,也没听他说一声。照时间算,他应该离开宛县的时候就知道了。“这又是一个好消息,我们今天也是双喜临门啊。走走走,喝酒去,不醉不归。”
    “嗯咳!”张昭沉声说道:“将军,食饮有节,过则为灾。虽是欢喜,也要有所节制。”
    孙策心情好,不和张昭较劲,连连点头,将张昭请上了车,又请冯方同车,田夫人与冯宛、张子夫坐了一车,跟在后面。张承、张奋则骑着马随行。他们坐的都是从南阳来的四轮马车,四人同车也是绰绰有余。见孙策不对冯方见外,冯宛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放下了,挽着张子夫的手,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行了,行了,别笑了,待会儿长了皱纹,就不美了。”张子夫调侃道。
    “庞士元不在,你不高兴,还不让别人高兴了?”冯宛反唇相讥。
    “行,我不高兴,我就看你们高兴,行了吧。”张子夫撇撇嘴,翻着白眼,低声嘀咕道:“一见面就眉来眼去的,你以为我没看见啊。”
    “看你说的,我们是好姊姊,能让你一个人不高兴吗?”冯宛很不好意思。“子夫,我是担心家父。唉,你说,孙将军是不是与以前有些不一样?几个月不见,便有了谦谦君子之风呢。我开始还担心他会与张子布不睦,没想到他现在这么随和。阿母,你说是不是?”
    田夫人静静地看着冯宛,面带微笑。黑暗中,虽然看不清冯宛的脸,但她能感受到女儿的开心。正月末、二月初离开汝南,到现在四个月的时间,冯宛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她知道女儿的心在哪儿,也对孙策的人品非常满意,只是有些遗憾这么漂亮的女儿只能给人做妾。
    这都是冯方的错,如果不是他当初看不上孙策,一错再错,怎么会有今天这个局面。说起来还是袁术这个路中悍鬼有眼光啊,一眼就相中了孙策。如果不是孙策,他的儿女怎么可能有现在这么好的结果。
    “孙将军的确是个少年英雄。如此年轻,又有如何成绩,还能保持这样的胸怀,的确难得,就算是世家子弟中也是少有的。”
    “你看,我阿母也是这么说。”
    “那当然,外姑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嘛。”张子夫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孙策与冯方对面而坐,听着后车上隐隐约约的笑声,嘴角带笑。冯方去而复返,可见关中形势不妙,要不然他不会到了关中又回南阳。人都是要面子的,不逼到那个份上,谁肯吃回头草啊。
    “冯君,关中形势如何?”
    见孙策主动开口,而且态度恭敬,冯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彻底落下了。他叹了一口气。“关中毁了,和洛阳一样,白骨处处,民不聊生。”
    冯方讲起了关中的所见所闻。张昭在路上听过一些,但不怎么具体。此刻听冯方细说,也不禁凛然。他经历过黄巾之乱,但青徐黄巾的目标开始是洛阳,后来是冀州,对本地的伤害有限。董卓乱政之后,中原大乱,青徐却还算安定,所以才有不少人迁往徐州避难。他当时觉得不以为然,毕竟没有见到尸横遍野的惨状,现在听冯方讲述,这才知道自己还是见识太少了。
    朝廷迟迟没有下诏赦免西凉将士,胡轸部因为缺粮,纵兵掳掠百姓,矛盾迅速激化,吕布“杀尽西凉人”的话一出,形势就彻底失控。曹操和吕布各统步骑,屡屡征讨,但兵力有限,能击溃,却不能赶尽杀绝,反而将西凉兵打成了溃兵,肆虐关中。
    冯方走的是武关道,出武关之前平安无事,出了武关,便能零星见到拦路抢劫的溃兵,人数不多,只敢抢劫落单的行人。过了上雒,进入蓝田,形势就急剧恶化,西凉兵少则数十人,多至上千人,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抢劫,不仅翻箱倒柜,搜罗财物,而且非常嚣张,一言不合就杀人,一杀就是几十上百,甚至有人在路边架起大釜,看谁不顺眼就扔到锅里煮。
    冯方其实没有回到老家,他根本过不去。在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之后,他决定和那些难民一样重返南阳。这一路走得很辛苦,不仅随身携带的财物都丢了,还没粮食,冯方几次不得不拉下脸,为了半碗稀得能看到人影的粥向人低三下四的乞求。
    “踏进武关的那一刻,我就像回到了家一样,浑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场。和我一样的人数不胜数,不少人一看到武关的城墙就开始流泪,一路哭进武关。”
    想起当时的情景,冯方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第398章 书生之见
    听完冯方的回忆,孙策本来应该骄傲自豪,毕竟南阳已经成了乱世之中的乐土,无数人去而复返,足以说明他的远见和英明。可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冯方开始也许有卖惨求同情的意思,但后来却是真情流露。他是见过世面的人,如果不是痛到心灵深处,他不会落泪。说来也是,让一个做过司隶校尉的人为了一碗粥去乞讨,这种心理上的落差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在生存面前,什么尊严都不值一提。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见过了关中的乱,他们才知道南阳的好。
    张昭喃喃说道:“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啊。董卓已去,朝廷诸公都是德修学明之人,怎么会让形势败坏至此?长安不少百姓都是从洛阳迁过去的,短短两年内连遭两次兵灾,只怕十不存一。将军,当此千万人生死存亡之际,你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孙策一惊,这怎么和我扯上关系了?
    不等孙策说话,郭嘉便抢过话头。“张公,那么多百姓涌入南阳,南阳已经捉襟见肘,恐怕抽不出太多的粮食。汝南世家坐拥良田万顷,坐视成败,不仅不出粮供军,还趁机吸附失地农民,侵吞国家赋税,如果张公能够查出一半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到时候将军自然不会吝惜。”
    张昭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孙策,在摇曳的灯光下,他的眼中似有泪光。孙策心中不忍,拱起手,很严肃的施了一礼。
    “张公,我尽力而为。”
    张昭点点头,幽幽地说道:“将军,大道至简,百姓日用而不知。仁义看似空泛,却不是虚言,人心所向也绝不是一句空话。今天有关中百姓去而复返,将来焉知不会有更多的人襁负而至。”
    “愿与张公并肩,为天下苍生尽绵薄之力。”
    “甚善。”张昭闭上了眼睛,靠着车壁,沉默不语。
    车厢里的气氛沉默下来,四个人谁也不说话,只听得马蹄声碎。孙策心情很压抑。他理解张昭的心情,也想挤出一点粮食来救人,但他实际上很清楚,郭嘉说的虽然无情,却是事实。大量关中百姓涌入南阳,势必对南阳的粮食供应产生压力。仁义之名是好,但总得有个度,超过这个度就会适得其反。
    如何才能挤出更多的粮食?如果安置大量涌入的难民?
    孙策冥思苦想。
    江南!孙策突然灵光一现。黄巾军不肯去江南,是因为他们有实力,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搏一搏,这些难民则不同,洛阳毁了,长安也毁了,南阳只能短暂时停留,却不是长住之地,让他们去江南,他们应该不会反对。如果将他们安置在长江两岸,从徐州运粮接济,成本会低很多。只要让他们站稳脚跟,熬过收获前的这段时间,他们很快就能自给自足,说不来还会有赢余。
    就算是大灾之年,让他们到江湖里捕鱼,也能有一口吃的啊。长沙东边是彭泽湖,右边是洞庭湖,北边是长江,渔业大可有为。如果再远一点,甚至可以入海捕鱼。
    总而言之,让他们去江南耕种,总比将他们留在南阳空耗粮食好。南阳人口多,闲地少,世家豪强也被抢得差不多了,开发空间有限。
    “张公,我想尽快拿下江夏、南郡,将关中来的难民迁一部分去江南,省出粮食接济关中,你看如何?”
    “江南啊。”张昭仔细想了想。“我觉得可行。”他顿了顿,又道:“事急从权,顾不得那么多了。”
    孙策笑了一声,都这个时候了,张昭还不忘朝廷制度,好在他还知道自己安慰自己,没有死抱着教条不放,要不然以后这些事就不能和他商量了。乱世之中,不通权变者没有生存空间。
    孙策转头看看郭嘉。郭嘉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秋后取江夏、南郡,甚至攻取江南,都是他们商量好的战略,他早就安排人手收集情报,现在只不过又多了一条理由而已。
    ……
    马车在府门前停住,孙策、郭嘉先下了车,冯方接着下车,孙策伸出手,扶张昭下车。张昭推开了孙策。“多谢将军美意,不过我还没老。”说完,腾腾腾地下了车,大步流星地向府门走去,身形矫健,竟有一种赳赳武夫的气势。
    孙策一拍额头,自嘲地一笑,跟了上去。张昭岂止是没老,他正当壮年,哪里需要人扶。
    尹姁、黄月英站在门口,见两辆马车在数十名骑士的夹侍下驶来,立刻迎了过去。她们虽然心里挂念孙策,却不好意思在这个场合和孙策说话,主动来到后车,对着刚刚下车的田夫人躬身施礼。
    “我等奉吴夫人之命,恭迎夫人。”
    田夫人连忙谦虚了两句,跟着尹姁向里面走去。黄月英挽着冯宛的手,笑盈盈地说道:“你看,当初就劝你不要走,你偏不听,说什么故土难离,落叶归根。怎么样,现在可不是又回来了?”
    “是呢,是呢,还是阿楚你英明。”冯宛亲热地说道:“怎么样,我还跟着你一起研制织机好不好?”
    “当然好啊。有了你们帮忙,我就轻松多了。我跟你们说,现在不仅是织机的事,我还要研究船呢。不是普通的船,是楼船。”
    “那可太好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冯宛、张子夫开心的笑道。
    几个人有说有笑,进了门,袁权领着袁衡、孙尚香在院中站着,迎接田夫人。进了中庭,吴夫人在桥蕤的妻子王夫人的陪同下,站在廊下,笑脸相迎,和田夫人见礼。桥蕤则站在另一边,一见冯方便大笑道:“子正,被我说中了吧,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冯方很惭愧,低下头。“方愚钝,不如元茂睿智,惭愧,惭愧。”
    桥蕤哈哈一笑,拉着冯方说道:“我呢,算不上睿智,但还知道什么人可信。将军如此厚待公路的后人,难道还会亏待我们?你啊,就是离不开你关中那几亩田宅。”
    “唉,不提也罢,关中大乱,再好的田宅也毁了。”冯方感慨万千,拍拍桥蕤的手。“一把辛酸泪,待会儿再与元茂细谈。”
    桥蕤见状,吃了一惊,却不好多问,赶上来和张昭见礼。黄忠、陈到等人也纷纷上前致意。
    第399章 射之道
    因为人比较多,袁权分作两处安排。孙策等人在正堂上用餐,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说公务。张承、孙权几个半大孩子旁听,增涨见闻,从中汲取治国用兵之道,为他们将来入仕做准备。这些都是圣人经典中学不到的东西,是世家子弟才有的特权。将来入仕,他们在眼界上就比靠苦读寻求阶级突破的寒门子弟高一个台阶。
    孙策与世家对抗,但他也很清楚社会阶层的存在有其必然性,对世家抱着敌视的态度而赶尽杀绝是不可能的,他要做的是打破阶层固化,保持社会流通,不让世家把持人才选拔,将权力视为禁脔。几次和许劭过不去,不是因为他对许劭本人印象不好,而是为了争夺话语权、用人权。
    听了冯方的遭遇,桥蕤心里也不好受。他还有不少故旧在长安朝廷任职呢,战乱一起,也不知道多少人能生还。
    趁着这个机会,孙策提出人事调整。桥蕤有统兵经验,又是睢阳人,请他任典农中郎将,率领归降的一部分汝南黄巾在砀山一带屯田。冯方则任的安民中郎将,在许县一带屯田。颍川经过西凉兵之乱,又加上不少人举家迁往河北,有不少无主土地可以利用。
    有了这两个屯田点,一东一西,相互呼应,睢水防线的几个要塞的粮食供应就可以得到一部分解决。万一兵力不足时,屯田兵还能顶上去支撑一段时间,等待增援,战线不至于崩溃。
    对失去汝南太守之职,桥蕤有些不舍,但他也清楚,他搞不定汝南这些世家,孙策对他的工作并不满意。现在张昭这个大名士来了,孙策要让张昭试一试。让他任典农中郎将是平迁,又让冯方这个旧日同僚陪着他,已经很给他面子了。跟了孙策这么久,他相信孙策不会亏待他,便欣然同意,并主动举荐张昭出任汝南太守。
    冯方当然更没意见,去而复返,孙策不仅没给他脸色看,还让他担重任,他感激莫名。
    孙策顺水推舟,在饭桌上就把事情定了。
    谈完了公务,孙策又说起了观德堂的事。张昭并不赞同。针对孙策对射不主皮的指责,他解释说,射不主皮并不是说不重视射箭的准确性,毕竟射箭最后还是要以射中与否论高下的,不仅如此,不同部位也有不同的计分方式,这本身就说明射箭有很规范的判断标准。
    为什么射不主皮?其实是让射箭的人不要将目光局限在箭靶上,那是结果,不是过程。射箭可以规定过程,不能规定结果。过程对了,结果不会太差。如果过程不对,就算偶尔中一两箭,也不能代表你的射艺,更可能是偶然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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