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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9节

    周瑜左右为难。他既不能擅自拨粮,又不能见死不救,尤其是看着赵温拜在自己面前。就在左右为难的时候,蔡琰说道:“赵公,你就不要为难公瑾了。军粮是不能随便动的,公瑾受孙将军所托,镇守荆州,更不能做这样的事,否则如何对得起孙将军的信任。”
    “昭姬……”蔡邕和赵温同时说道。
    蔡琰抬起手。“赵公,父亲,你们不要急,且先安坐,听我说完。”
    蔡邕非常相信女儿,拉起赵温,让他入座,又催蔡琰快说。蔡琰说道,军粮不能随便动,这是军中规矩,不用再讨论。但南阳除了军粮之外,还有不少余粮存在私人手中。孙策爱惜百姓,行轻租税之政,田租三十收一,百姓手中大多有余粮。现在他们可以通过到工坊做工挣钱,也可以通过运输、做佣工挣钱,手头大多比较宽裕,一般不需要出卖粮食,但是如果价钱足够高,他们还是愿意出售的。
    因此,他们可以通过私人售买的办法买一批粮食,先送往关中,解燃眉之急,赵温本人则迅速赶往江东,拜见孙策,如果能迅速谈拢,以孙策对百姓的爱护,他也不会拒绝运粮救人。只要他有命令到,周瑜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调动军粮。
    赵温有些犹豫。“孙将军……能这么做?”
    蔡琰正色道:“赵公,你别忘了,去年孙将军曾输粮三十万石入关中,还是在豫州大疫的情况下。孙将军对朝廷可能没什么敬意,但他对百姓的好却是有目共睹的。赵公曾在豫州、荆州游历,应该有所耳闻。”
    赵温面红耳赤,有些尴尬。他听得出蔡琰的指责,却无言以对。一来他去找周瑜,打周瑜军粮的主意的确不妥,哪怕他是为了关中百姓。二来正如蔡琰所说,他对孙策还有些成见。若非如此,他就不应该拐到襄阳来,而是顺水而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江东,直接向孙策求援。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现在也许已经到了江东。
    “呃,伯喈兄,你看……”
    “我看可行。”蔡邕抚着胡须,连连点头。
    蔡琰又道:“赵公,琰不才,还想多说两句。”
    “昭姬,你说。”
    “既然襄阳都下了大雪,关中甚至成了雪灾,那河北的形势可能会更糟,孙将军与幽州一直有联络,如果幽州也受了雪灾,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向孙将军求援,中原的青州、徐州、兖州也不例外,孙将军虽然屯田有成,但粮食毕竟有限,你如果去慢了,就算孙将军想帮你可能也有心无力。”
    赵温听了,如梦初醒,懊恼地一拍额头。“我真是老糊涂了,自作聪明,却险些误了大事。”他匆匆一拱手。“伯喈兄,南阳的事就委托你,我现在就起程赶往江东,拜见孙将军,你能不能……为我修书,说一说这秘书的事?”
    蔡邕一口答应,转身就让人准备纸笔,蔡琰及时拦住。
    “赵公,你自去见孙将军,画蛇添足反而不美。孙将军是救百姓,不是救朝廷,你用秘书为条件,会让他有要挟之意。他出粮,朝廷得名,这恐怕不行。我如果猜得不错,他很可能会像去年一样,只救百姓,不救朝廷,一粒粮都不能落入朝廷手中。你见到孙将军时,最好不要提朝廷,否则很可能会弄巧成拙。”
    赵温也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匆匆一揖,起身就走。
    第1698章 装神弄鬼
    除夕,雪后初霁,明媚的阳光洒在覆满白雪的山坡上,亮得耀眼。
    孙策一家人站在大父孙钟的墓前。孙坚站在最前面,孙静与他并肩而立。孙策、孙辅等人站在后面一排,只论长幼,不按身份。在祖先面前,个人的荣华富贵暂时放在一边,宗族内的论资排辈占了上风。
    孙家虽然在本地没什么地位,但孙钟当初下葬时孙坚已经是长沙太守,所以这墓修得还算气派,风水也不错,背山面水,景色宜人。只不过这时候仙童指点墓地的传说还没出现,所以孙家人都不知道这个典故。孙坚还嫌不够,祭完了墓,和孙静商量着再找个好地方改葬。听他那话音,仅仅是配得上他这乌程侯之父的身份还不够,要更大一些。
    孙策在后面听着,心中暗中欢喜。看来老爹也是认命了,不再斤斤以大汉臣子自居。同意孙权出仕并随他出征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就算是为了二小子,他这交州也非去不可。
    腊日过后,新年的气氛就越来越浓,不仅家家户户在准备过年的食物,互相走访也变得密集起来。即使这两天下雪也没闲着,既有人来拜访孙坚、孙策,孙坚、孙策也要走访乡里,特别是看看有哪些贫困不能自给的宗族或者乡人,送去米肉衣服,让他们能过个好年。宗族乡里互相救济本就是乡里最常见的义行,如今孙策父子衣锦还乡,更要把这种事做到位,不能有任何遗漏。
    兔子不吃窝边草,衣锦还乡当然要恩泽普施,与民同乐,为了一点小钱被人戳脊梁骨就没意思了。
    今天上午祭坟,晚上还要在祠堂再祭一次,然后一家人聚在一起守岁。
    一想到这事,孙策的头就有点疼。
    按照惯例,祭祖的时候只有正妻才可以出席,妾别说参加祭祀,连祠堂的大门都不能跨进一步。孙策如今是妻未娶,妾成群,本来答应了黄月英等人要带她们进孙家祠堂,结果回来和孙坚、孙静一说,两人都不同意,说什么祖宗规矩不可破,不是正妻不能进祠堂。不仅如此,孙坚还语重心长的提醒孙策不要过于宠溺诸妾,免得她们恃宠生骄,将来家室不宁。
    孙策可以当面怼得许劭吐血,却不能和父亲和叔叔硬怼。虽说家国一体,可是在他心里,家和国还是有区别的,国事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杀人,家事总不能动不动就舞刀弄剑,开全武行。他想了很久,也没找到合适的办法,此刻看到孙坚在大父孙钟的坟前神情肃穆,连说话声音都比往常低了三分,忽然有了主意。
    等孙坚等人跪拜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准备收拾一下回去的时候,孙策来到孙钟墓前,跪在还未撤去的草席上,磕了两个头,大声说道:“大父,孙儿不孝,今年不能在祠堂祭拜你了,就在这儿给你多磕两个头,算是提前补上。”
    孙坚一听,浓眉微皱。“伯符,你又搞什么?”
    孙策也不理他,磕完头,忽然惊讶地看着墓碑,又爬起身,走到墓碑后的坟茔边。孙坚见状,沉下脸,厉声喝斥,孙策举起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将耳朵贴在土上,凝神倾听,又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
    孙坚见状,不敢大意。孙静等人见了,也有些惊惧不安,齐唰唰的闭上嘴巴,看着孙策。
    孙策听了片刻,用力点了点头,又回到席上,跪倒在地,又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看着孙钟的墓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孙坚赶了过来。“伯符,你这是……”
    孙策看看孙坚等人,一脸惊讶。“你们刚才没听到声音吗?”
    孙坚有点不安。“什……什么声音?”
    “大父的声音。”孙策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儿时听过的,记得很清楚。”
    “他……他说什么?”
    “他说……”孙策摸摸头,有些勉强。“唉,算了,他说今天夜里会去找你们,你们到时候自然明白。我作为后辈,实在不方便说。”
    孙静的脸都白了。今天是除夕,不能睡觉的,孙钟要来找他们自然不是托梦,哪怕是亲爹,这死去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也够吓人的。吴地重巫风,信鬼神,孙静虽然是个读书人,却对鬼神毫不怀疑,孙策异军突起,数年内打下如此基业,在他看来本身就有点祖宗护佑的成份,如果说了什么话,只有孙策本人听见,其他人都没听到,这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孙坚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他对鬼神不如孙静那么笃信,但孙策表演得太逼真,他也不敢一口否定。“伯符,你大父究竟说了些什么?”
    “我不方便说啊,我是晚辈,你们是长辈,大父责骂你们的话,我怎么能宣之于口?”
    孙坚想起刚才孙策说不能在祠堂祭祖的事,有点怀疑孙策是借题发挥。他眼珠一转。“无妨,我和你叔叔都不会怪你的。幼台,你说对吧?”
    “对对对。”孙静连声附和。
    孙策再三推辞,勉强不过,只好说道:“大父说你们当变不知变。”
    孙坚和孙静面面相觑。孙坚缄口不言,孙静又问道:“他有没有说具体什么事?”
    孙策笑笑。“他想见见我那几个妾。”
    孙静恍然大悟,刚要说话,孙策一把抓住他的手,低声说道:“叔叔,有件事,我一直想向你请教。”
    孙静惊疑不定。“你说。”
    “你上次说,按照礼仪,这婚姻只有二姓之好,不及妾家,是吧?”
    “当然,礼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济后世也。故君子重之。哪有三姓、四姓之说?”
    “那我现在依赖袁家声望就是不对了?依赖黄家、蔡家也不对了?与尹家、冯家、麋家、甘家、甄家都不能有关系?”
    “这……”孙静语塞。
    孙策叹了一口气。“叔叔,我理解你遵循古礼的虔诚,但我现在真的无法与这几家割舍,一家也不能,离开袁家,我是背弃故主,离开黄家,木学堂无人主持,离开尹家,讲武堂要关门,麋家关系着徐州,甘家联系着丹阳,甄家是我将来取冀州的倚仗,我一个也不能放弃。叔叔不同意她们进孙家祠堂,我理解,也支持,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个理由回太湖,我自己也不参加了。你看行吗?”
    孙静看看孙策,又看看孙坚。孙坚低着头,不说话。他知道孙策的脾气,既然耍出这样的招数,那就代表着他绝不会再让步,找个理由让大家都有面子就是他最后的底线。何况孙策也解释得很清楚,他虽然现在发展得不错,却不是孙家一门的功劳,甚至可以说孙家就没有给他什么帮助,袁家有声望,尹端开办讲武堂,黄家父女主持木学堂,麋家是孙策控制徐州的重要抓手,其他诸家也各有作用,哪一个都不能割离,而且人都已经到了,孙策又答应她们了,最后不让她们进祠堂无异于羞辱他们。
    当变而不变,这不是先父说的话,而是孙策说的话。
    见孙坚也不说话,孙静也明白了。他咬咬牙。“二兄,既然是亡父之命,我看不妨……变通一下吧。说起来,我孙家祠堂还真没有四世三公这样的世家女子进过。”
    孙坚顺水推舟。“幼台,你读书多,既然你说行,那就行。”他又瞪了孙策一眼,拢在袖子里的拳头紧了紧,抑制着抽孙策一巴掌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的抽了两下。
    ……
    回到老宅,孙策背着手,来到后院,袁权等人正坐着闲聊。孙策皱了皱眉。
    “都什么时辰了,你们怎么还没准备,还有空在这儿闲聊。”
    “准备什么?”黄月英白了一眼,将一粒蚕豆扔进嘴里,嚼着咯嘣响。“进你们孙家的祠堂吗?”
    “当然。今天晚上除了这事,还有什么事比这个大?难道是晚宴吗,晚宴虽然也算丰盛,却不至于让你们重视吧,又不是没吃过。”
    袁权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惊讶。她们之前听孙尚香说过,孙策的提议被孙坚否定了。现在是在孙家老宅,不仅有孙坚这个一家之主,还有孙静这个长辈,既然定了,就算是孙策也无法可想,她正想办法开解诸姝,费了半天口舌,其他人都接受了,只有黄月英不甘心。此刻听孙策说可以进祠堂了,她也很意外。
    袁权走了过来,一边说一边给孙策使眼色。“夫君,当真可以?如果不行,不要勉强,姊妹们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不会怪你的。”
    黄月英蹦了过来,抱着孙策的手臂摇了摇头。“夫君,是不是真的能进?”
    孙策得意地扬扬眉。“我骗过你吗?”
    黄月英眨眨眼睛,一蹦三尺高,来回转了两圈,一溜烟地跑了,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对着孙策竖起大拇指,用力晃了晃拳头,咯咯地笑着,转身消失在门外。袁权等人欣喜不已,一起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孙策咧咧嘴,笑得很得意。“记住,你们不是妾,你们都是夫人,是侯爵夫人,将来还有机会成为贵夫人。除了不能为后,你们不弱于任何一个女子。咦,我的正室夫人呢,躲哪儿去了?”
    袁权感激的瞥了孙策一眼,笑道:“阿衡出去赏雪了,今天又没她什么事,不用招呼她。姊妹们,既然夫君为我们争取到了这份荣宠,我们就不能太随便了,都回去打扮起来,千万别给夫君丢脸。”
    “喏。”群姝齐声应道,莺莺燕燕。
    第1699章 落日余辉
    孙家祠堂是新修的。虽然谈不上富丽堂皇,却也干净整洁,宽敞肃穆。
    只是今天晚上有点挤,气氛也有些怪异。院子里站满了人,不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不少激动中混杂着茫然的面孔,那都是一些旁支的家眷,尤其是那些身份为妾,原本没有资格进入祠堂的女子。
    这个祠堂并非孙钟一支,孙钟只是列代祖先中的一位,因为孙坚、孙策的出仕变得与众不同了些而已。富春孙家总人口有两三百人,除了孙贲等身在外地,不能赶回来过年的,大部分都站在这里。
    孙静毕竟是读书人,做什么事都讲个名正言顺,不想被人笑话。祭完祖回来,他左思右想,想出了一个主意,亲自去与几位叔伯辈的族中老人商量。礼仪当时因而变,孙家更应该率先响应孙策的新政,孙策鼓吹男女平等,女子都可以出仕,妾不能进祠堂的老规矩也要改一改,今天一起参加祭祖,践行新风。
    为了证明这个道理,孙静又是易道尚变,又是三代不同礼的论证了一番,几乎将他知道的学问都搬出来了。这些老人既没做过官,也没读过书,只是年长一些而已,本来就因为孙坚、孙策的权势有些气短,被孙静这么一说,也没多想便同意了。
    孙氏宗族只是富春的一个宗族,很多人这辈子都没出过富春县,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大,除夕进祠堂祭祖既是一个礼仪,也是一次难得的聚会,尤其是今天孙坚、孙策一起返乡,声势浩大,都想来看看。为妾的女人们虽然羡慕,却没抱什么希望,突然听说自己也可以参加,不管家里情况怎么样,都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第一次进祠堂,她们既觉得兴奋,又有些紧张。
    下午,天还没黑,祠堂里就站满了人。
    在男子按照辈分一一行礼过后,女人们开始入场。相比于男子相对单调的服饰,女子的妆容衣饰虽然都以庄重为主,毕竟还是好看了许多,不得不说,孙家的基因还是不错的,至少每个人都五官端正,平等水准偏上,没看到一个长得变了形的。祭祖大典,每个人都拿出了压箱底的好衣服,甚至有人提前穿上了新衣,看起来也算是光鲜亮丽。
    不过,当吴夫人带着袁权等人露面的时候,之前所有的光鲜都黯然失色。
    吴夫人走在最前面,袁权、尹姁、冯宛、麋兰、甘梅、黄月英、甄宓七人在她身后站成一排,如群星拱月,随着吴夫人上前行礼,一板一眼,丝毫不差。虽然动作都是一样的,可是由她们表现出来无形中就多了一份赏心悦目。不仅举止自然流畅,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让人由衷地屏气息声,不敢放肆。
    孙翊和孙权换了个位置,用手肘拱了拱孙策,轻声说道:“大兄,这四世三公出身的就是不一样啊,你看袁家嫂嫂这礼行的真好看。”
    孙策转过头。“是人好看,还是礼好看?”
    “人也好看,礼也好看。”孙翊嘿嘿笑道:“阿英人也好看,只是这礼却未必学得来。将来她要来祭祖,还得先请袁家嫂嫂教导一番才行。”
    “行啊,到时候你和你嫂子说一声就是,她肯定会帮你。”
    “那当然,袁家嫂嫂最疼我们几个弟妹了,比大姊、二姊还护着我们呢。”
    孙尚香也悄悄地挤了过来。“对对对,三兄说得对,我最喜欢袁家嫂嫂,她做的点心最好吃了。”
    孙匡、孙朗同声附和,只有孙权没吭声。孙策瞥了他一眼,见他一对碧眼直勾勾地看着袁权等人,孙策心中不爽,抬手拍了他一个后脑瓜。“看什么呢?”
    孙权如梦初醒,连忙摸摸脑袋,嘿嘿的笑道:“大兄,你这几个妾真……不是,我是想说,我将来带几个金发碧眼的胡女回来,能不能进祠堂?”
    “那要看你带的是什么胡女了。如果是某国的公主,或者才德过人,应该没问题。如果只是以歌舞娱人的,估计阿翁、叔叔不会同意。”
    孙权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这时,吴夫人等人已经行完礼,转身面对众人,神情淡淡地说道:“诸位,这几位都是犬子伯符纳的妾,军旅匆忙,这些年一直没能回乡祭祖,也没机会拜见诸位,今天就趁着这个机会让她们与诸位见礼。若有疏忽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说完,吴夫人给袁权使了个眼色。袁权应声上前,莲步轻移,裙摆不动,鞋尖不露,落落大方地先向几位长辈施了礼,又向四周环揖一圈。
    “妾袁权,汝南袁氏,癸丑年生人,壬申年入孙氏之门,见过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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