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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9节

    丁仪上前两步,躬身行礼。“见过先生,我是刚到的。”
    “是吗,我去桃花津送阮元瑜,怎么没看到你?”
    丁仪说道:“大约是走岔了吧。不过我来南郑是私事,与阮元瑜无关,不见也无妨。”
    陈宫看看曹昂,心中越发不安。他知道曹昂厌战,只是碍于父子情份,不得不然。孙策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派丁仪来说降。只不过他低估了曹昂的孝心,这么做只会让曹昂更为难。
    “我听说,你入仕了?”
    “先生耳目灵通。”丁仪笑了。“我年前刚入首相府为小吏。不过我这次来却与首相府无关,而是奉姑母之命,来问先生及子修安好。”
    陈宫暗自叫苦。丁夫人虽说不是曹昂生母,却与曹昂非常亲近。丁夫人派丁仪来见曹昂,曹昂不能不见。“丁夫人可好?”
    “不好,很不好。”丁仪缓缓的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散去,露出几分戚容。“丁夫人年后便已卧床,孙夫人从太医署请了几位太医去,都未能见效。都说是心病,非药石可济,怕是熬不过秋天。”
    陈宫知道了曹昂心乱的原因,暗自叹息。对曹昂而言,为了孝,他可以舍弃自己的生命。可是对曹操是孝,对丁夫人同样是孝,丁夫人思念成疾,他若不见一面,这一辈子怕是都无法原谅自己。
    “太子,你待如何?”
    第2497章 父子
    曹昂一手挽着陈宫,一手指着自己心口,泪水涟涟。“陈相,我方寸已乱,还请陈相教我。”
    陈宫抚着曹昂的肩膀,叹息道:“这是太子家事,外臣不宜妄言。还是上书大王,请大王示下吧。”
    曹昂紧紧握着陈宫的手不放,泪如泉涌。
    陈宫叹了一口气,转身看看丁仪。“太子,事己至此,急亦无补于事。正礼千里而来,舟车劳顿,说不定还没用饭。不如先安排他住下,再从长计议?”
    曹昂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拭去眼泪,吩咐人为丁仪安排住处,设宴为丁仪接风。
    陈宫主动揽过了任务,领着丁仪向侧院走去。丁仪很客气,落后陈宫半个身位,一言不发。来到客人所住的小院,陈宫命仆役领着丁仪的随从去房里安顿,自己走到一旁,看着墙角的一汪浅池出神。
    丁仪跟了过去,静静地看着陈宫。
    “丁夫人真的病了,生命垂危?”
    “真的病了。”丁仪笑笑。“是不是垂危,不好说。”
    陈宫转过头,打量着丁仪,眉梢轻挑。“是谁设的攻心计?这么做,不太合适吧。”
    “是不是攻心计,那要看陈相怎么想。”丁仪笑了两声,又道:“陈相,两国交兵,攻城、攻心,都是题中应尽之义,有什么不适合的?陈相设计,内用益州人之贪得无厌,外用我吴军将士的立功心切,不也是攻心吗?”
    陈宫眉头皱得更紧,死死地盯着丁仪,眼睛眨也不眨。“这是谁说的?军谋处的沮授、刘晔,还是军情处的郭嘉?”
    “这么简单的计策,连我都能看得出来,又何必沮祭酒、郭祭酒。所难破者,不过因为陈相用的是阳谋,不是阴谋罢了。”丁仪眼神微闪,避开了陈宫的逼视,转头看向池中的碧水红鱼。“阴谋可破,阳谋难敌,陈相堪称智囊。只可惜,陈相能谋人事,却不能逆时势,一切都是枉然,误人误己。”
    陈宫脸色微沉,打算厉声喝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丁仪说得有理,他再聪明,也无法逆转时势。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争取一个更有利的谈判条件罢了。
    只可惜,孙策反手一击,就让他陷入两难境地。
    “陈相,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当世智者,天下大势如何,你应该很清楚。用阳谋,无可非议,无非是两国文臣武将斗智斗勇而已,认赌服输,技高者胜。用阴谋,能不能成,却不由陈相左右。纵使一时得逞,将来也难免反噬。陈相熟读史书,当三思而行,莫效无赖儿,作孤注一掷。”
    陈宫眼神微缩,半晌无言。他的脸色很平静,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丁仪这是什么意思?是孙策察觉了我们的暗手,还是虚言恫吓?那件事是法正部署的,他说万无一失,可是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万无一失。孙策身边有郭嘉统领的军情处,人才济济,察觉出异常也并非不可能。
    阴谋不是阳谋,关键就是一个阴字,不为人知。一旦被人识破,一文不值。
    看着陈宫沉默不语,丁仪忽然笑了。
    陈宫转过头,斜睨着丁仪。“正礼为何发笑?”
    丁仪收住笑容。“刚才陈宫问计,这是不是攻心之计,我没有回答陈相。”
    “现在愿意回答了?”
    “是的,只不过我们的目标不是子修。”丁仪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而是陈相。”
    陈宫心头一紧,险些破口大骂。他迅速收摄心神,笑道:“正礼,事不密则败,你现在就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有失稳重?”
    “无妨。”丁仪转身,向堂上走去。“就算陈相杀了我也无济于事。”他转过头,又道:“陈相有暗手,难道我们就没准备?”
    丁仪笑着,上了堂,一边走,一边举起手摇了摇。
    陈宫迅速扫视了一周,尤其是院子门口当值的那几个士卒。虽然没看出任何破绽,心里却闪过一丝无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敢说丁仪刚才那么大声的说话,那么明显的手势没有专门的意义?就算他现在下令,将阖府士卒、奴仆控制起来,也未必能将消息完全控制住。
    丁仪进了屋,隐在窗子后面,看着陈宫站在水池旁发呆,不由得一声轻笑,带着几分得意。
    “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
    明知是计,陈宫却没有改变决定。面对曹昂的请计,他坚持曹昂请示曹操,由曹操决定。
    曹操既是君,又是父,他做的任何决定,曹昂都没有理由拒绝,哪怕因此错过与丁夫人见面,那也是曹操的责任,不是曹昂本人的责任。
    这是目前他能想出的最好办法。
    信使刚刚送出,曹操的诏书便到了,要求曹昂将汉中的防务交给乐进,赶往宕渠,主持益州北部的战事,以便他腾出手来,赶往江州,准备迎战孙策。
    曹昂与陈宫商量后,接受了曹操的命令,委任乐进为汉中太守,全面负责汉中防务。他对乐进说,形势艰难,汉中怕是守不住,必要的时候放弃南郑,退守白水关,挡住吴军通往成都的路即可。
    乐进接受了命令,向曹昂保证,但使有一兵一卒在,绝不让吴军通过白水关,威胁成都。
    曹昂迅速调整兵力,收缩防线,然后带着一万精锐离开了南郑,翻越巴山。
    七月下旬,曹昂赶到宕渠,与曹操相见。
    看到曹操的第一眼,曹昂就惊呆了。眼前的曹操头发花白,神情憔悴,看起来像是年逾花甲的老人,实际上他刚刚五十。
    “父王,你怎么……”
    曹操挽着曹昂的手入座,苦笑道:“子修,接到你的书信,孤也是愁白了头啊。孙伯符这一计甚是高明,孤是让你走也不是,让你留也不是,进退两难。”
    “父王,是儿臣无能,不能为父王分忧,反让父王受累了。”曹昂鼻子一酸,落了泪。
    “子修啊,你错了。”曹操抚着曹昂的手,眼神欣慰。“孙伯符当世英雄,眼界极高。若你真是无能之辈,孙伯符怎么会将妹妹嫁给你,又何必动这么多心思,软硬兼施,一心想劝降你?正因为你德才兼备,忠孝双全,他才这么重视你,不希望你为孤助阵。有儿如你,孤便已经胜了他一筹。将来九泉之下,亦可无愧孙文台,俯视袁本初、袁公路兄弟。”
    曹昂心情复杂,满肚子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曹操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子修,你是不是想劝我休战请降?”
    曹昂点点头。这一路上,他思前想后,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之道。“父王当日与孙伯符一会,便引为知己。十年过去,天下大势如此,汉中、巴蜀虽是高皇帝龙兴之地,孙伯符却非当年霸王。以父王之见识,当不至于以为益州可独全。既然如此,还不早降,使益州免于战乱,而全个人阴德,以庇子孙。”
    曹操笑了,起来来回踱了两步,在檐下站定,仰着看着阴沉沉的天空。
    “子修,你虽仁孝,见识却稍逊孙伯符一筹。”
    曹昂倒是不介意。“孙伯符当世豪杰,儿臣当日一见,便深自佩服,不敢妄想与之比肩。”
    “是啊,不仅是你,我亦如是想,所以他能在十年间君临天下,而你我父子虽苦苦挣扎,仍难免为其所虏。”曹操长叹一声,苦笑道:“现在不是我不愿降,而是孙策不愿我降。”
    曹昂急道:“父王何出此言……”
    曹操抬起手,示意曹昂稍安勿躁。“这十年来,吴军战无不胜,军中骄气日增。新政推行卓见成效,却也有不少弊端隐患,各州郡世家受新政之利,却贪心不足,暗地里大做手脚,以图厚利。此等人,仅凭说理是不够的,只能行霹雳手段。可是孙伯符那人什么都好,唯独过于面善,下不得狠手,只好借亲征益州这个由头来做。”
    曹操哼了一声,冷笑道:“这时候我请降,他岂能答应?”
    曹昂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却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曹操这意思,孙策亲征不是为了攻取益州,反倒是为了清理内政?
    “这……”曹昂结结巴巴地说道:“父王,这未免……”
    “匪夷所思?”曹操脸上的自嘲之色更浓。
    曹昂面红耳赤,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曹操,希望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破绽。他觉得曹操这理由太牵强了。吴国新肇,肯定会有不少问题,但孙策却不是什么面善之辈,他当初杀豫州世家可是杀得血流成河,小儿不敢夜哭,何必需要借亲征益州来处理这些事。
    这岂止是用牛刀杀鸡,简直是用干将、莫邪杀鸡,代价也太大了。
    见曹昂这般模样,曹操也没说什么,转身看向陈宫,借着背对曹昂的机会,眨了眨眼睛,向陈宫递了个眼色。“公台,你以为呢?”
    陈宫佯作不见。他暗自佩服曹操,居然想出这样的理由来说服曹昂,不仅曹昂被震得无言以对,连他都有些信了,而且越想越觉得曹操的分析有道理。
    他思索良久,一本正经地说道:“臣以为大王一语中的,实乃千金不易之卓见。”
    第2498章 曹昂出击
    陈宫支持曹操的分析,曹昂即使还有疑问,也只能藏在心里。
    他自己无从决断。既然曹操的意见似乎能解决这个难题,那就姑且从之了。
    曹操随即和曹昂、陈宫商量具体的战术。
    虽说孙策亲征的准备还远远没有完成,但他们要处理的事也不少。当务之急,便是如何解决面前的黄忠和徐晃部,尤其是徐晃部。
    八濛山就像一个钉子,扎在渠水这条水道上,不仅牵制了蜀军大量兵力,还有可能形成夹击之势。
    曹操希望在大战之前拿下八濛山,最好能击退黄忠,解除后顾之忧。之前之所以没有行动,一是兵力有限,不足以分兵;二是留着黄忠,消耗荆襄的人力、物力。如今大战将起,曹昂率一万精兵赶来增援,自然不能容黄忠安居于此。
    反复商量之后,陈宫建议先取黄忠。
    徐晃占据八濛山数月,已将八濛山经营成坚固的阵地,强行攻取的难度极大。徐晃的部下都是精选之卒,能以一当十,充分发挥地形的优势。相比之下,黄忠的兵力虽多,终究有所不足,或许有机可趁。
    更重要的是,黄忠部的补给严重依赖于经过翻越大巴山的山路。一旦切断这条山路,宣汉一县不足以支撑黄忠所部的需求,黄忠就只能依赖巴西各县大族的支援。如此一来,巴西大族也许会重新考虑支持谁。
    孙策亲征,表示了他推行新政的意志不可更改,巴西大族更进一步的期望已经落了空,就连之前黄忠已经答应的承诺能不能兑现也是个问题。利益得不到保障,却要他们拿出更多的支持,自然不太愿意。
    届时蜀王再发布一道恩诏,说不定能诱使他们反戈一击。
    主攻方向确定,曹操又拟定了具体的战术。
    第一步,攻取宣汉,切断黄忠后路。
    曹操本欲自将出击。曹昂纠结良久,主动请缨,亲率从汉中带来的一万精锐,出宕渠县城,迂回黄忠身后。
    出征之前,曹昂含泪手书两封,一封给丁夫人,一封给孙策,托丁仪带回。
    ……
    接到身后大巴山里出现山贼,军粮被劫的消息,李严没太当回事。
    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穷山恶水出刁民,何况还有人从中故意捣乱,借山贼之名,行劫粮之实。不过这种小规模的袭扰并不难对付,只要他出动主力,对方就会知难而退。运气好的时候,不仅能追回一部分损失,还可能有所斩获。
    因此,李严也没有第一时间通知黄忠,只是按惯例安排了宣汉县城的防务,就带着两千步卒出发了。
    在宣汉数月,除了黄忠拨给他的两千人,他陆续从附近山里的部落中征发了一些人,又从屡次作战中俘虏了一些,如今共有三千余人。
    一路上,李严没看到几个逃回来的民伕、士卒,不禁心中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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