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早就跟你说过,上京城这许多勋贵子弟,除了杨家,你谁嫁不得?从前你年纪小,一片痴心,惹出笑话也罢了,如今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顾前不顾后的,父亲和我真是白疼了你了。”
潘贵妃想起自己入宫以来,虽得皇帝宠爱,可为了给自己生的赵王将来挣得一席之地,甚至于将来能让赵王更进一步,依然步步为营,不敢行差踏错,父亲虽然位高权重,可膝下却没有儿子,将来父亲百年之后,自己娘家没有兄弟支撑,人家太子那边,却一溜儿七个舅舅,光这一点就万万比不上人家,就盼着妹妹嫁得好,将来也能成为赵王的一份助力。可这丫头实在是不争气!
想想皇帝年将五旬,而赵王却才六岁,万一哪天龙驭上宾,赵王尚未成年,太子登基,杨皇后做了太后,连潘家和赵王,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呢!
想到这里,不由得灰心丧气,低头拭起泪来。
“姐姐……”巧双见潘贵妃伤心,不由心中悔愧,低头不语。自己虽是历劫而来,可毕竟一样是母亲十月怀胎所生,血缘关系摆在这里,父母的生养之恩,姐姐的哺育之德,又怎么能轻易割舍?可自己若是不照天庭的安排嫁给杨顶,难道一辈子真就在凡尘庸庸碌碌嫁人生子不成?
潘贵妃拿着绡金帕子擦干了眼泪,收拾好心情,重新抬起头来,见自己妹子脸色苍白,显然心中正在天人交战,忍不住再下一剂猛药:“前日杨夫人进宫,和皇后娘娘商量了半日,后日皇后娘娘要在御花园邀请各家公卿夫人和小姐赏花饮宴,这是摆明了要为杨顶相看亲事了。”
杨家子弟虽多,可杨夫人膝下亲生的却只有七郎一个儿子,何况杨顶文武双全,素来是杨家的千里驹,他的亲事,杨夫人自然更是慎之又慎,由皇后赐婚,不但名正言顺,也更显得风光隆重。
宁翠翠“唰”的一下,脸上的血色都没了。杨顶要娶别的女人了?
潘贵妃装作没看到她的神色,闲闲拨了拨自己衣带上缀着的珍珠流苏,“妹妹,你就死了这条心罢,女人这辈子,要紧的不是丈夫,而是娘家和儿子,年轻时候的这些憧憬念想,昙花一现就过去了,等你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你自然就知道什么才是你最在乎的。到时候回头再看,你自己都会觉得可笑。”
她顿了顿,又将自己与父亲商议的结果缓缓告诉巧双:“爹爹说,原本瞧着庞家那小子与你也算门当户对,他又对你死心塌地,将来也能拿捏得住,可如今既出了这事,自然不能再嫁给他,要不然,倒是坐实了流言了。等你嫁了人,流言自然就不攻而破了,到那时,你受的委屈,爹爹和我,必然向庞家讨回来。如今我和爹爹倒是有一个人选……”
巧双心里只顾想着杨顶要娶亲,自己该如何破解这死局,一时并未听清潘贵妃的话,愕然问道:“什么人选?”
“爹爹有意将你许配给秦王。”
秦王是先帝和当今圣上的幼弟,在诸位兄弟中排行最末,先帝打下江山时,他还未出生,先帝登基,遵奉老太爷为太上皇,太上皇整日悠游无事,太上皇后又早已经仙逝,乐得整日在后宫醇酒美人自得其乐,给先帝和今上添了许多小兄弟小姐妹。秦王今年整二十岁,三年前他本要议亲,结果太上皇薨逝,他守丧三年,今年刚刚出丧,他的生母荣太妃正急着为他选妃。
巧双自然是见过秦王的,秦王不比两位皇帝哥哥,都是马上征战惯了的人,他自幼生于深宫,长于锦绣,年轻而辈分高,是宗室中出了名的美男子,生性温柔,风度翩翩,喜欢诗书礼乐,也是京城贵妇眼里极佳的女婿人选。
只是秦王再好那也是跟自己无关的。因此想也不想地就拒绝:“那个秦王,文弱书生一个,若是打起架来只怕连我都还打不过呢!”
潘贵妃气得伸出兰花指在她额头上一戳,“秦王只是书生气了些,哪里有你说的这么不堪?人家一般骑得马,舞得剑,怎么可能连你都打不过。”
不过是本朝尚武,两任皇帝都是武夫,秦王这样的自然便显得文秀一些罢了。
“反正我不要嫁给秦王!”巧双断然拒绝,就算这一世是真没法子嫁给杨顶,还有下一世下下一世呢,总不会次次如此倒霉?再说,杨顶若是真的对自己丝毫无意,为什么在温泉里又那么恰巧救了自己,还不避嫌的抱着自己把自己送到安全的地方呢?自己虽然脸皮厚了一些,可搂着他脖子的时候他也没有推开呀!
潘贵妃见巧双不知道想着什么出了神,嘴角微微翘起,眼神濛濛的,一副少女怀春的喜悦样子,心里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成长的感觉,当下拿起帕子在她眼前挥了挥,“爹爹也不是说非要你嫁给秦王不可,我这里也还有几个合适的人选,等我再和爹爹合计合计,总要让你称心如意,不会委屈了你。你既来了,就先在宫里住几日吧……”
她温柔地将巧双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忍不住感叹:“我家小妹出落得这般花容月貌,不说是天下第一,京都地界也是无人能出其右的了,什么好夫婿找不到?等你出嫁,姐姐求皇上给你赐婚,给你准备一百二十四抬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
潘贵妃在那里絮絮感叹,巧双一总未听进去,心里只是反复盘算着要找个机会再见见杨顶,这一次非要当面问问清楚不可。
御花园中,皇后娘娘的赏花宴正开得如火如荼。
无数盆精心照顾的牡丹花被移到了园中,错落有致,五彩缤纷,各色名种竞相怒放,芳香袭人。
杨顶心不在焉地坐在宴席中,看着雍容端方的皇后姑姑笑吟吟地坐在正中,一个一个地和围绕着的诸位夫人小姐们谈得热火朝天,他的心神却根本不在眼前这些打扮得人比花娇的小娘子们身上……
那日他当着杨夫人和杨八妹说出要娶宁翠翠的话后,杨夫人顿时着了急,和杨太尉细细商议了一番,第二日就进宫求见杨皇后,随即宫中便颁下了这赏花宴的懿旨,京都各府中凡是家有适龄的小娘子,又素日并不与太子和杨家作对的官宦人家,都接到了邀请。
看来,姑母和父母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们也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娶宁翠翠的!
因为想念妹妹,特意接了进宫来住上几日,一早潘贵妃带了她来给杨皇后请安,正遇着自己也跟着母亲进宫给姑母问安,在鸾凤宫里遇上了……
那时候她是九岁?还是十岁了?外面正下着大雪,纷纷扬扬,银装素裹,自己从玻璃明窗里远远望见她,穿着一袭大红色的羽缎斗篷,雪白的狐狸毛绒绒的围着她的小脸,眉目如画,美得像从画上直接走下来的人儿。
等进了宫,脱了斗篷,露出头上梳的惊鹄髻,一只小小的花钿上垂下两粒小小的银铃,一笑一动,就铃铃铃地响,等她在椅子上坐下了,自己忍不住又偷眼望过去,却恰好见她人小椅子高,一双小脚从长裙下露出来,正努力掂着地面,脚上一双玫红缎子的绣鞋,鞋子上不是寻常的花卉蝴蝶之类,而是一左一右绣着两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尖尖的嘴拱到鞋尖,头上缀着一团毛茸茸的狐狸毛球,说不出的精灵可爱。
就是素来和潘贵妃不对付的杨皇后,看了这般玉雪可爱的小美人儿,也忍不住夸赞:“潘二小姐生得真是好!”
自己那时候忍不住,偷看了她一眼,又是一眼,却忽然和她的眼神撞上了,原来——她也在偷看自己,而且比自己的眼神要激动热情得多,倒像是看到了久未见面的故交一般,让自己心下疑惑。从那时候起,她就常往自己身边凑,总围着自己打转,哪怕被众人议论纷纷也毫不介意……
可也是从那时候起,仿佛所有人都看出了她的心意,姑母也好,父亲母亲也好,便时时的提醒自己,一定要远着潘家人,母亲只有自己这一个亲生的儿子,一生的心血期望都倾注在自己身上。
所以自己只得将心底最深处的心思牢牢压住,故意对她做出一副冷淡疏远厌恶的模样——若不是为了他,自己又何苦年年去争那什么东君青帝,只不过因为她年年都得百花仙子的称号,自己不愿意让她去替别的男人簪花罢了。
“七公子……”一声娇柔的呼唤打断了杨顶的遐思,他定睛一看,只见一位身着鹅黄纱衣,系着月白绣百蝶穿花长裙的少女,正站在面前,一双盈盈的大眼睛里含羞带喜注视着他。
杨顶认得她是上次上巳花会见过的张芳,京兆府尹的侄女,其父刚从洛川令升迁为从二品的户部侍郎。
“何事?”杨顶知道今天来的这些小娘子们,都是姑母和母亲眼中自己妻子的人选,他不想让人误会,因此神色冷淡,并不想多跟她们攀谈。
张芳不防他如此疏离冷漠,脸色不由微微有些发红。
因是宫中饮宴,杨顶今日穿得比较正式,一袭紫红色鱼鳞纹的圆领锦袍,腰间扎着白玉版带,宽大的袖口用护腕束了起来,头上戴着笼纱金冠,更显得英气逼人,那股傲然的男子之气如青松翠柏一般,闪耀得张芳移不开眼。
上巳节上因为宁翠翠的忽然失踪,大伙儿都急着八卦,花会反倒草草成了形式,原本应该是张芳得的花最多,只是因为杨顶的最终缺席,新选出来的东君青帝换成了另一位勋贵子弟,张芳不愿意亲手给他簪花,便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把几朵不显眼的花混在了堂妹张萱的花里,因此这一年的百花仙子是张萱得了。
昨日府里接到皇后娘娘的请帖后,自己母亲因为对京城的情形不熟悉,便去请教婶娘,婶娘是府尹夫人,内幕消息也多,说是杨家有意请皇后做主,为杨顶相看妻室了。
当时自己心里便觉得上天真是如人意,因此暗暗发誓,这次赏花会上,一定要让自己脱颖而出,方才皇后娘娘果然注意到了自己,拉着自己的手亲切地问了不少话,又暗示自己:“……你们年轻孩子有话说,七郎这孩子素来孤僻,正要你这样温柔大方的多与他说说笑笑才好……”因此自己便大大方方地在一众妒羡的目光中光明正大过来找杨顶说话。
“七公子,怎么八小姐今天竟没有来?”张芳并不气馁,上巳节回来之后,自己旁敲侧击地找堂妹打听杨顶,知道他素来便是清冷性子,便是宁翠翠如此美貌,他都避之唯恐不及,又不是单单针对自己,因此努力搜寻一些话题出来,鼓起勇气再次开口,“上次金明河畔见面,见八小姐英姿飒爽,性子又好,我又刚来京城,没个同伴,很想跟她结交一番呢。”
杨八妹被杨夫人禁了足,杨太尉恼她闯祸,本要打她,被杨夫人拦住了,改罚在房中禁足抄写女戒三百遍。
杨顶正因这些流言心烦,自己又被母亲逼着,抬出姑母来不得不来参加这无聊的相亲会,满心不自在的时候,见张芳不识相偏偏又提起那天来,因此沉默许久,并不答她的话茬子,顿时冷了场,一旁便有一个小娘子“咭”的一声轻笑,饶是张芳素来大方,脸色也难免有些尴尬。
那发出笑声的小娘子拉着张萱,走了过来,一身珊瑚色的朱锦夹袄,配着浓绿的八福绣花长裙,打扮得像一支石榴花——是辅国公的孙女赵婉惠,赵家和杨家是世交,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两家的孩子从小玩到大,是以她和杨顶说话也是一副烂熟不拘的语气:“七哥,芳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呢?”
张芳初到京城,还是那日跟着张萱在上巳节上才认得了一圈的女孩子,这时候见赵婉惠主动过来解围,心里感激,暗想京城的贵女们真是没有架子,便笑笑说道:“我看七公子有些无聊,问问八小姐怎么没有来。”
她却不知道赵婉惠心里早有杨顶,先前只不过有个宁翠翠挡在前头,自然只厌恨宁翠翠,潘庞两府的流言有一半便是她的功劳。
如今眼看宁翠翠要出局,京城里头,论家世、论人才,论两府的交情,就该轮到自己嫁给杨顶了,不想半路杀出个张芳,温柔美貌,端庄大方,正是杨皇后喜欢的类型,且她虽然不是勋贵之家出身,皇后和太子却正需要笼络文臣,因此方才看着皇后娘娘拉着张芳问长问短一脸满意的模样,赵婉惠心里早就十二分的不自在,只不过她素来有城府,因此面上笑嘻嘻的,一些儿不显,只拉着张萱过去搅和,不令张芳和杨顶单独谈话。
“是呢。八妹怎么不来?”赵婉惠也笑吟吟问杨顶:“她素来爱热闹。”
赵家和杨家是世交,世妹问话,杨顶不好不回答,只得说道:“八妹前儿着了凉,来不了,在家养病呢。”
张芳和赵婉惠齐齐“啊”的一声。一旁的张萱插嘴道:“定是那天金明河边风大,八妹穿的少了些,所以才凉着了。”
张萱刚刚在上巳节上获得了百花仙子称号,正是得意的时候,巴不得人人都来说说这件事,因此便故意挑起话头想把往那天的事情上引。
杨顶的眉心微不可见的一皱,张芳心细,琢磨了半晌,暗暗思忖:难道那日的事情和杨家也有关系?
虽然她不明白七郎为何不高兴旁人提起那日的事情,但她聪明的不再接这话题,改口说道:“如今乍暖还寒的时候,是要保重身子,等八妹好些了我们再看她去。”
又夸赵婉惠:“我听萱妹妹说,京城里有女学,个个女学生都是精通琴棋书画骑马射箭的,赵妹妹便是个出挑的,心下羡慕得紧,正磨着父母也要上学去呢。”
赵婉惠亲亲热热挽了她的手说:“我算什么出挑的,女学里比我出挑的多着呢,不过芳姐姐若是去了,定然是年年得第一的——七哥你说是不是?”
三个小娘子的六只妙目便一起看向杨顶,杨顶却不看她们,嘴上说了一句:“女学的事情我哪里知道?”一边望了望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以为他与这几个小娘子说的热闹,心里正高兴,半点想要结束宴会的意思也没有,反而朝他含笑示意——是让他好好挑选的意思。
杨顶心下郁闷,正要想个法子脱身,忽然一个小内侍悄悄过来,含笑在杨顶耳边轻声说道:“请杨七少爷更衣。”
杨顶正有此意,便起身随着小太监走了。几个小娘子自然不好跟过去,杨皇后看见了,使人来问了一声,听得是去更衣了,也没放在心上,谁知道七郎这一去居然就没有再回来。众人等了半日,杨皇后派人到处寻找,却说杨七少爷已经出宫去了,把杨皇后气了半日。
杨顶跟着那小内侍一离开御花园,便站定了脚问:“你是谁派来的?”他在宫里走得熟,自然知道像这样托词请他去更衣的,里面肯定有缘故,只不过借他顺水推舟离开了御花园,宫里处处都有陷阱,自然不会傻傻地真跟着他去更衣。
那小太监指了指花园西头一所偏僻的小屋子,那里素日是用来堆放花盆花架等一些种花工具用的,与御花园隔着墙。赔笑说道:“七少爷请进去,里面自有人等着您。”
说完不等杨顶开口,转身便走了。
杨顶心里诧异,一时倒想不出宫里还有谁会特地这样把自己叫过来。不过他自然并不害怕,只顿了一顿,便走了过去,推开了门。
门内乱糟糟堆着些粗陶花盆,倚墙靠着锄头、剪刀、铲子之类的器具,可中间空地上,却盈盈站着一位美人儿,穿着绿罗折枝杏花纹的对襟袄,白绫裙上镶着一圈圈的湖色水纹,站在地上,明明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因为她的美丽,倒令得蓬荜生辉。
“宁翠翠?”杨顶微微一愣。因着他刚打开了门,门外一阵清风随之进来,吹得宁翠翠的湖色裙摆微微荡漾,像是千顷碧波发出了粼粼水色,她便像一枝出水的白莲一般,清丽绝艳,令人目眩。
巧双却不知道杨顶正为自己惊艳,只想着时间有限,不能让人发现了,于是伸手扯住杨顶的手臂,将他拉了进来,朝外看了看,又赶紧关上门。
杨顶居高临下盯着她看,她戴了一副翡翠滴珠的耳坠,悠悠地在耳侧荡来荡去,打着玉瓷一般的脸颊,眼睛亮晶晶的,微微有些急促,仿佛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问他:“七郎……我……我听说你在御花园……相亲……”
“那又如何?”
杨顶的眼神高深莫测,让巧双有些心里没底,顿了顿,不敢看他的眼睛,咬了咬牙,才终于期期艾艾说:“那次在温泉……你……你都抱过我了……”虽然含羞带怯,一个姑娘家说这些到底脸皮太厚,可自己从小到大在他面前脸皮也厚够了,不差这一次,于是声音也稍微大了些:“你娶我罢!”
半晌没听到杨顶的回应,巧双抬头去搜索他的眼睛,却见杨顶皱着眉,眼里也有一丝挣扎,嘴里却说:“事急从权,那次的事情,别人并不知道。”
“你……”巧双急了。难道自己那日投怀送抱的牺牲就这么算了?“杨顶!你就这么不愿意娶我吗?我哪儿不好了?”
想想自己仙子转世,委委屈屈做了凡人,这般费尽心机只不过是让他娶自己而已,自己长得又美,家世又好,换了一般的男子,只怕梦里都要笑醒,他怎么就这么……不受教呢!
若不是顾忌到他并没有前世的记忆,巧双真想大声告诉他:赶紧娶了我,好去下一世轮回,娶完了我好回天上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一定离得你远远的,免得又莫名其妙遭了秧!
杨顶见巧双的小脸都涨红了,眼睛更因为生气而亮得惊人,眼里的水气波光潋滟,眼看便要滴落下来,如鲜花盛开,越发美得不可方物。
下一刻,果然从眼中滚出一串泪来,又快又急。杨顶练武的人,自然身手敏捷,下意识便伸掌一接,那一串泪珠便发出极其细微的“啪”的一声,碎在了他的掌心。
巧双一时愣住,倒忘记了自己还应该接着哭。
杨顶叹了一声,终于有些别扭的说道:“潘家和杨家从来就不对付,你父亲和姐姐不会许你嫁到杨家的。”
而自己——母亲给自己姐夫做了继室,嫁到杨家时,前面几个外甥早已经成人,对于小姨变成继母心里多有排斥,母亲一直希望自己能替她争一口气,若是自己非要娶宁翠翠,父亲和姑母定然要对自己十分失望,母亲夹在中间,不免更难做人。
更何况,两家长辈都不同意,这婚事又怎么可能成?若是自己对她也如她对自己一般的热情,岂不是给了她希望最后却又害了她?还不如让她以为自己从来无意,等死了心,各自定亲成家,自然也就风过无痕了。
虽然自己一直想得清楚,可这会儿真跟她当面说起来,却觉得要硬下心来实在太难。
巧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杨顶眼中,那一掠而过的一丝痛楚神色。
他并不是对自己无情!她忽然开了窍。
“我知道很难。”巧双激动地紧紧攥住了七郎的袖子都不自觉,她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杨顶,他是喜欢自己的!“你放心,我爹爹和姐姐素来疼爱我,我自然有法子让他们答应,只要你……只要你能说服杨太尉和杨夫人……”
杨顶很是怀疑她的法子,以潘太师的老谋深算,既然这么疼爱女儿,怎么可能把女儿嫁到杨家,生生给杨家捏着命脉?难道以后潘太师要改弦易辙,开始支持太子不成?难道潘贵妃从此要依附皇后,甘心退居人后?
巧双知道他不相信,不过这会儿自然不肯让他退缩,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我就告诉他们……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一瞬间她脸红如血,烧得脖子都热了。“他们要是不答应,我就绝食……或者咱们私奔吧?”她眼神一亮,“对啊,他们要是都不答应,咱们可以远远逃走,找个没人的地方,成了亲,再回来,他们就没办法了……”
她这都是什么法子?杨顶手心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她是打算一辈子不要名声了?还是打算一辈子不回京城?就算两个人拍拍手走了,杨家和潘家难道要从此沦为京城的笑柄?她就不知道聘则为妻奔则妾?一个大姑娘,居然好意思主动要跟男人私奔!
“你想都不要想。”杨顶的目光瞬间冻成冰雪,瞪了她一眼,忿忿说。
巧双被他怒目一瞪,顿时熄了火,缩了缩脖子,不自在地放开了他的衣袖,又不甘心地说:“那你有什么好法子?”
杨顶沉默了一阵,看她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充满了期待,终于不自在地微微咳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说:“辽国今年大雪,开春以来冷得出奇,牧草短缺,牛羊冻饿死无数,免不得又来我国内打草谷,西北边境已经发生了几次冲突,打几场仗势不能免,我打算去西北从军,你若愿意等我两年……”他深深地看了宁翠翠一眼,“等我有了军功,我便直接向圣上请求赐婚……”
宁翠翠眼睛一亮,瞬间有点不敢相信。
他他他,终于说要娶她了!
天啊!他,他,他真的要娶我!那不就是离完成任务不远了,我也可以尽快回到飞琼宫过我的自在逍遥的日子了,管他什么太微星君,管他什么杨顶,我只想早日完成任务,过我的自在日子。
到底是多久?杨顶已经记不得了,但是依稀能记得初见巧双的情景……
那时候的她是九岁?还是十岁了?
外面正下着大雪,纷纷扬扬,银装素裹,他从玻璃明窗里远远望见她,穿着一袭大红色的羽缎斗篷,雪白的狐狸毛绒绒的围着你的小脸,眉目如画,美得像从画上直接走下来的人儿。
等进了宫,脱了斗篷,露出头上梳的惊鹄髻,一只小小的花钿上垂下两粒小小的银铃,一笑一动,就铃铃铃地响。
等宁翠翠在椅子上坐下了,他忍不住又偷眼望过去,却恰好见她人小椅子高,一双小脚从长裙下露出来,正努力掂着地面,脚上一双玫红缎子的绣鞋,鞋子上不是寻常的花卉蝴蝶之类,而是一左一右绣着两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尖尖的嘴拱到鞋尖,头上缀着一团毛茸茸的狐狸毛球,说不出的精灵可爱。
就是素来和潘贵妃不对付的杨皇后,看了这般玉雪可爱的小美人儿,也忍不住夸赞。
杨顶偷看了她一眼,又是一眼,却忽然和巧双的眼神撞上了。
原来她也在偷看自己,而且比杨顶的眼神要激动热情得多,倒像是看到了久未见面的故交一般,让他心下疑惑。从那时候起,宁翠翠就常往自己身边凑,总围着自己打转,哪怕被众人议论纷纷也毫不介意……
“愿意,愿意,我愿意等你,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的。”心中虽感慨万千,但还是娇羞的答应道。
“那就好,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我要是去参军了,不能随时保护你,你可一定要万事小心。万事要忍耐,等我回来,一定替你讨回公道。”杨顶关心道。
他心中总是是担心宁翠翠毫无心机,单纯善良,会被人算计、欺负,不过转念想到精明强干的潘太师,再想到冰雪聪明的潘贵妃,心中安定了不少。
“哎呀!七郎,你就放心吧!我才不会让人欺负我,我很聪明的。”宁翠翠得意的说道。
看着她如此得意,表情可爱不比,就像被心爱的人夸奖一般,又不忍泼她冷水。想来她也算聪明伶俐,再有潘太师和潘贵妃护着,她也……不会出什么事吧?
“是,是,是,巧双最聪明了!更何况还有不了精明强干的潘太师和冰雪聪明的潘贵妃护着,谁还敢欺负你,你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杨顶将潘太师和潘贵妃夸赞一番,其内涵就是信不过巧双的聪明罢了。
“哼!我才不会欺负别人,再说了,我还没嫁给你呢?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
宁翠翠娇羞的跑出去,又不敢太快了,生怕杨顶跟不上,不时的回头望去。心里又高兴又担心。
她也真是太可爱了,自己自幼习武,怎么可能跟不上一个小姑娘。心里虽如此想着,脚步还是加快了不少,真怕宁翠翠会跑没见似的。还说别人,他自己也不也是这样。果然啊!恋爱中的人都是智商为零,不管男女都是!
看着宁翠翠如葱的手是那么洁白无瑕,仿佛是一件绝美的艺术品般的纯净。
杨顶轻轻牵起,宁翠翠感觉到手上的温度传来。她娇羞挣扎了几下,没想到他反而握的更紧了,便也就不挣扎了。嘴角微微上扬,连眼里的笑意都藏不住了。
夕阳的金色,洒满大地。
杨顶送宁翠翠回去,便直接出宫了。心中急着告诉家里参军的事,便也忘了和皇后姑母打招呼了。再说,他本来就不愿意来参加这无聊的相亲会,是母亲和姑母硬逼着他来的。
一回家,连衣服都顾不上换,便急急忙忙的找到了杨太尉,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父亲,我要参军,还请爹娘支持!”
杨太尉,刚刚下朝回来,就听夫人说,七郎去参加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了,心中甚感安慰,这儿子的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了,再加上京中流言四起,老夫也不想看见那潘老头的女儿进我家门。
纵然那宁翠翠美貌无双,可我儿子如此优秀,如花似玉女子多的是想嫁给我儿子的。突然听到七郎说要参军,刚喝下去的茶都喷了出来。
“什么?你要参军,怎么突然想要参军了,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不说清楚,我是不会支持你参军的。”杨太尉严肃认真的说到。
杨顶只顾着与宁翠翠的约定了,倒忘了能和精明强干的潘太师作对多年,还能屹立不倒的爹也是不好糊弄。今日我若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拿不出什么强有力的理由,只怕爹和母亲还是会让我成婚。心中虽然百转千回,但面上还是一点儿不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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