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僮的脸庞抽搐了一下,赔笑着说:“是啊,小人正想找刚才那位神气的公子讨教一番,只可惜他看起来很难接近,又太忙,八成不会理我。”
“神气的公子?”沐奕言疑惑地重复了一句,忽然恍然大悟,“你知道他在哪里?”
书僮指了一下东首的书舍:“就在那里,他连赢了三盘,被几个好棋的堵在里面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沐奕言喜出望外,疾步朝着那书舍走去,果然,东首那间围了约莫*个人,沐恒衍盘坐在中间,有一男一女,分别执着白子黑棋,在棋盘上移来移去,沐恒衍依然表情冷肃,间或吐出几个字来,伸手在棋盘上挪几下。
看的人都屏气凝神,没人来搭理沐奕言,沐奕言心里着急,灵机一动叫道:“恒衍兄,有人想和你对弈,你敢是不敢?”
众人的目光刷的一下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其中一个男子嗤笑了一声:“厉王殿下的棋力乃京城一绝,全京城只怕俞镛之俞大人尚能对弈一二,何人敢出此大言?”
沐恒衍站了起来,打量了她片刻,语声中带了几分轻蔑:“是言弟你吗?”
沐奕言微微一笑,神态闲适从容:“何必多言?恒衍兄跟着来就是了。”
众人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沐恒衍走了几步,沐奕言摆了摆手:“就请了恒衍兄一人,此人喜静,诸位还是请留步。”
众人有些尴尬地停住了脚步,都朝着沐恒衍看去,沐恒衍正被缠得心烦,顺水推舟地应道:“好,诸位留步。”
沐奕言松了一口气,领着他走了几步,喜滋滋地道:“恒衍兄,听说你已经二十有六了,年纪不小了啊。”
沐恒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听说你还没有娶妃,你母妃不着急吗?”沐奕言探起了口风。
沐恒衍斜睨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你喜欢怎么样的?说来听听。”沐奕言笑嘻嘻地问。
沐恒衍的脚步慢了下来,眉头微皱,自他从军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唠叨八卦过了。
“我来猜猜好不好?”沐奕言兴致勃勃地道,“恒衍兄如此英雄,必然喜欢的不是俗世女子,那种淡然雅致,飘逸空灵的,你喜不喜欢?”
“京城有这样的女子?”沐恒衍的眼中露出嘲讽之意,“若我不是厉王,只怕这里的女子都不会看我一眼。”
“当然有!你孤陋寡闻不要扯上一大群人,”沐奕言有点不高兴了,“今日要与你对弈的正是这样一个妙人,你可不要言出无状,唐突了她。”
沐恒衍这才有些回过味来,这哪里是大齐的九五之尊,这不是一个活脱脱的媒婆吗?
沐奕言侧过脸来冲着他挤了挤眼:“来,赶紧的,这佳人就好比天上的明月,你不赶紧,就瞧不见最圆最亮最美的那一刻了。”
说话间,两个人便到了西首的那间书舍,门虚掩着,隐隐有窸窣声传来,沐奕言心中大喜,深吸了一口气,摆出了一个自认为最和煦的笑容,推门走了进去:“俞家妹子,我来晚了,恕罪恕罪。”
☆、第18章
话音未落,沐奕言顿时傻了,屋里的确有人,也正坐在桌旁小酌,只是不是那佳人俞钏之,而是她的兄长俞镛之。
俞镛之一见是她,立刻冲着她微微一笑站了起来,他刚想说话,随后而来的沐恒衍几步便走进了屋子,一见俞镛之顿时眉头一皱。
“言弟,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俞大人难道就是那个妙人?”
“厉王殿下?你怎么来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问道,一齐看向了沐奕言。
沐奕言有些心虚,要是让俞镛之知道了她在打他妹妹的主意,拉拢沐恒衍,只怕要生气,她讪笑道:“没,没什么,我路上偶遇了恒衍兄,便一起过来亲近亲近。”
俞镛之的眉头微蹙:“我……我正有事找……你。”
沐奕言心里直打鼓:难道俞钏之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俞镛之了?她以为碰到了登徒子吗?她赶紧赔笑道:“不忙不忙,难得大家都聚在一起,来,先来用点吃的,肚子都饿了。”
说着,沐奕言拽着沐恒衍就往凳子上坐,只可惜沐恒衍纹丝不动,她倒是打了个趔趄。
一串脚步声响起,裴蔺从内室里走了出来,一见沐奕言便笑道:“沐弟,原来你约的是镛之,还神神秘秘的,要是不早告诉我,我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免得打扰你们两个。”
沐恒衍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几近铁青,犀利的目光在这几个人身上梭巡了片刻,冷哼了一声:“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让我来这里看你们争风吃醋?还是想把我也收为入幕之宾?你若是脑子里整日都是这些不知伦常、风花雪月之事,大齐危矣!”
此语一出,那三个人立刻脸色都变了,俞镛之怒道:“厉王殿下你休要血口喷人!”
裴蔺一拍桌子,哐啷一声,那桌上的盆碟震了一震:“大胆,居然羞辱陛下,你意欲何为?”
“这里没有陛下,我也不是厉王,”沐恒衍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我只是一个刚从西北回来的普通人,为大齐忧心!”
“西北回来就了不起了?你身为臣子,倒是先检讨一下自己有没有行差踏错?”裴蔺上前一步,逼视着沐恒衍,“换防回京居然不先觐见陛下,还有什么脸面说为大齐忧心?”
沐恒衍的脑门突突一跳,他的确没有觐见沐奕言,一来是被换防回京,心中难免心存芥蒂,二来今上的人选出乎意料,他的确没有把沐奕言放在心上。后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失望,索性也就自顾自地把这件事情免了。
他不得不仔细打量起裴蔺来,脑中忽地就掠过一个人名:“兵部侍郎裴蔺?镇南王三子?”
“正是,有何见教?”裴蔺沉声应道。
“五十步笑百步而已,镇南王府又何时把陛下放在眼中?”沐恒衍冷笑一声,“更何况,你孤身一人到了这京城,想做什么,做了什么谁又能说得清楚?”
裴蔺的脑袋嗡地一声,朝中虽然有人风言风语,可敢这样明着对他说的,沐恒衍却是第一个。他怒目而视,厉声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裴蔺对陛下对大齐的忠心日月可昭,倒是你,背地里弄什么魑魅魍魉的勾当!”
“你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和我比忠心吗?”沐恒衍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怒不可遏。
“品级比你低又如何,有本事大家用实力说话。”裴蔺反唇相讥。
“好,既然如此,今日我不和你说什么品级的事情,先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沐恒衍把长袍一撩,系在了腰上,神情冷肃。
裴蔺大笑了几声,朝着他拱了拱手哂然道:“好,今日就来领教一下厉王殿下的高招!”
两个人没说几句,眼看着就要动手,俞镛之急了,这堂堂朝廷命官,在这书院打了起来,还是在六公主的赏春宴上,成何体统?
他急急地往前一步,连声劝道:“大家同朝为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都少说一句,陛……言……言弟……”
他叫了两声沐奕言的名字,却没见沐奕言有什么反应,不由得着急地看了过去:“言弟你倒是说话啊!”
沐奕言恍若未闻,只是脸色有点奇怪地盯着他。
“你怎么了?”俞镛之恼了,“我脸上是长花了吗?”
沐奕言神情恍惚地摇了摇头,往前踉跄了一步,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镛之,我心里有点难受。”
俞镛之心里一慌,顾不得那两个人了,飞快地扶住了她:“怎么好端端地心里难受了?他们都是情急了胡说八道,不必理他们。”
沐奕言漠然瞟了那两个剑拔弩张的人一眼,拿起桌上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俞镛之一下子按住了她的手,急促地道:“心里难受怎么还喝酒?快去那边的榻上歇息片刻。”
旁边一声轻叱传来,那两人揉身而上,斗在了一处,幸好两个人都还顾忌着外面的人,使的都是精巧的挪腾功夫,只听见拳击在肌肉上的闷响声。
沐奕言一下子拍开了俞镛之的手,哈哈大笑了起来:“好,打得好,打得妙,裴兄加油!左勾拳,旋风腿,打!”
说着,她模仿着来了几下,俞镛之简直瞠目结舌,跺着脚道:“你你……你还火上浇油!”
沐奕言理也不理他,收了拳脚,又拿起了酒壶,把酒杯在桌上放了一溜儿,一一倒满,朝着俞镛之吊儿郎当地笑道:“来,镛之,陪我喝一杯,喝了胸口就不难受了。”
她把酒杯往俞镛之怀里一送,那酒杯一歪,差点洒了俞镛之一身。
“哐啷”一声,裴蔺一个扫堂腿,一根凳子踢了个脚朝天,俞镛之见了,气得把那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沉着脸道:“好,你们两个朝廷命官,当众斗殴,明日我就禀告吏部,在你们的品绩上记上一过!”
“说的好!大家都记上一过,”沐奕言一边喝,一边笑嘻嘻地说,“你们敢不把镛之放在眼里,统统记过!”
眼看着她一连喝了两杯,俞镛之慌忙想去夺她手中的酒杯,却被她闪身躲过,俞镛之急了,将桌上剩余的两杯抢了过来,一手一杯落进了肚子里,不到片刻,他就觉得喉中一阵火烫,脸上有些烧了起来。
他暗道糟糕,他的酒量原本就不好,这酒看起来很是甘醇,只怕后劲很足。
他用手在桌上撑了一下,不知道这一场闹剧怎么收场,犹豫了片刻道:“言弟,我们先走吧,让他们打个痛快。”
沐奕言依然嘴角带笑,那笑意却越来越浅,隐隐有几分凄苦之意:“镛之,我可不能走,你妹妹呢?我还等着她呢,怎么能走?”
俞镛之的心跳加速,拢在袖中的手指握紧,强笑着说:“我就是为了这事找你呢,你见过钏之了?她临时有事先回去了,邀你何日有空可到家中一聚。”
“是啊,刚才我见了她一面,惊为天人,我……很喜欢她,她也喜欢我吗?”沐奕言喃喃地道,她的双眸落在俞镛之的脸上,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他。
俞镛之的血往上涌,双颊一阵通红,他抚了抚额,强自笑道:“我有些醉了,这酒后劲好大。”
“醉了好,不省人事,一了百了。”沐奕言踉跄了一步,又拿起酒杯来往俞镛之手里塞,她一开始饮了米酒,现在又一连喝了好几杯白酒,也有些不胜酒力,差点撞进了俞镛之的怀里,“再喝一杯。”
“不……不行……”俞镛之被她一触,只觉得喉咙发紧,口干舌燥。
沐奕言斜睨了他一眼:“你喝不喝?不喝以后我就不理你了。”
俞镛之被那目光一瞟,整个人更加昏沉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抓起酒杯往嘴里一倒。
一杯酒倒有半杯洒在了身上,他呆了半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神情呆滞。
“陛下……”他大着舌头叫了一声,声音响亮,带着几分天真的傻气和耿直,完全没了从前那种清高的口吻,“好好读书,用心理政,千秋,基业,一代……”
沐奕言伸出两个手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俞镛之盯着那根手指看了一会儿,抬起脸来,露出一个几近单纯的笑容:“一啊……一代明君……”
话音未落,他的腿一软,晃了几晃,咕咚一声,额头砸在桌子上,整个人趴着不动了。
一旁的裴蔺和沐恒衍听到动静,齐齐朝着这里看了过来,裴蔺一分心,被沐恒衍一拳击在腰侧,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一矮身,双膝着地,整个人好像纸片一样折了起来,双指如箭在沐恒衍的腘处疾点,沐恒衍一个踉跄,不过片刻之间便稳住了身形,变拳为掌朝着裴蔺的疾抓而去。
“来的好!”
裴蔺一纵身,两个人电光火石之间,两个人交错身形,各自的双掌分别握在对方的脉门上,摒在中间动弹不得。
这一轮拳脚下来酣畅淋漓,裴蔺胜在机巧灵变,而沐恒衍胜在刚猛强劲,各有所长,不分轩轾,英雄惜英雄,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几分惺惺相惜。
“想不到南疆有此高手,是本王失眼了。”沐恒衍沉声道。
“厉王殿下果然名符其实,受教了。”裴蔺打量着他,心生佩服。
“平手?”沐恒衍询问道。
“平手。”裴蔺点了点头。
“喝一杯。”沐恒衍松懈了下来,气息有些紊乱。
“好!”裴蔺笑着应道,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啪啪啪”,击掌声传来,两个人一齐回过头去,只见沐奕言站在前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眼角轻挑,居然有种说不出的明媚风流之色:“两位爱卿真是厉害,打架打得很是精彩,不过,朕受惊不轻,惊吓圣驾,朕要罚你们。”
说着,她双手各举起了一杯酒,冲着他们晃了晃:“来,朕罚你们饮酒三杯。”
裴蔺和沐恒衍对望了一眼,几乎同时撤去了双手,朝着她走了一步,各自张嘴叫了一声,一个语带歉疚,一个语声鄙夷。
“陛下……”
“陛下……”
话音未落,“扑”的一声闷响传来,两个人晃了晃身子,慢慢地朝着身后踉跄了两步,软倒在了地上。
袁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两个人的身后,眼神漠然地瞟了地上的两个人一眼,朝着沐奕言拱手道:“幸未辱命。”
☆、第19章 (捉虫)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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