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王子顶着一个红艳艳的巴掌印，老实地挖起了泥土。两个人气喘吁吁地挖了半天，才挖到一封信。
    “要打开它吗？”白雪王子询问。
    本来打算打开的尤里安动作一滞，她看了看信封，没有名字，也没有纹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纸。她把信纸展开，白雪王子的脑袋凑过来，两个人一起念出上面的文字：
    “亲爱的金……？”
    这几个字就像是打破水面平静的石子，蓦地在他们心里掀起波澜。
    明明只是一张没有任何魔力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却像是炉中飞溅的火星一样，烫得尤里安的手指一缩。她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般，趁着里面的东西还没有溢散出之前又赶紧将它折起，装回信封中。
    023送给他们的礼物，是一封来自魔女的信。这封信本应该留在大神官的手中，但不知为何永远地留在这里。
    023究竟想告诉他们什么？
    白雪王子回忆起梦里的每一个细节，他的眼前浮现了枯坐在梦中木屋内的大神官的模样。那座木屋和眼前这个破败的木屋如出一辙，如果他现在烧掉那些碍眼的藤蔓，推开门，会发现连里面的摆设都一模一样。
    那是魔女和她收养的孩子所拥有的全部回忆的地方。
    不是属于他和尤里安的。
    如果打开这封信，也许他就能明白那个故事里魔女究竟隐藏了怎样的感情。她像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贯穿了整个故事，却没有任何人能够看清她的真正面目。
    即使让大神官本人去回忆，脑海里浮现的也只是一个喜怒无常、狡黠邪恶的魔女。
    想到这里，他们两个人觉得手中的信突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该打开它的并不是我们。”尤里安抚摸着信封的纹路，“也许023想要告诉我们关于魔女的真相，但我觉得一旦打开，原本神秘的魔女就会消失了。”
    她把信重新放回泥坑里，回头望着白雪王子：“你觉得呢？”
    白雪王子伸手捧了一把泥土撒在了信封上：“我想，既然这是一封永远无法送出的信，收件人也不是我们，不如还是将它放回原处吧。如果真的想要让人去阅读，就会放在盒子里，而不是直接毫无防护地埋在泥土里，就像是刻意要让它就此腐烂一样。”
    两人达成了一致，又一起将信封埋了回去。
    白雪王子拉着尤里安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马车：“我们算不算白来了一趟？”
    “我不这么觉得。”夕阳的余晖照在尤里安的脸上，她的发丝边缘金黄，像是尾焰烧尽的焰火，“因为你在我身边，所以即使以后还要无数次这样虚度光阴，我都觉得弥足珍贵。”
    白雪王子牵起她的手，在她的指尖轻轻一吻。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可他却有一种两个人的影子缠绕在一起的错觉：
    “那么，你愿意和我一起虚度以后所有的光阴吗？”
    尤里安握紧了他的手：“我愿意。”
    已经过去了多久的时间了呢？
    久到原本的信纸都开始泛黄，卷曲，腐烂，无数次春天来临又失去。
    久到王朝更迭，国土无数次变更重迁。
    在无人得知的角落，有一封信静静地躺在泥土之下。
    一只小虫子爬过，被上面弯弯绕绕的文字缠住，好奇地停下来。它是在这封信彻底腐烂之前最后一个能够将它完整读完的家伙。如果它认得文字，能够说话，它应该用那种漫不经心却又情真意切的语调念出上面的语言，就像某个总爱玩弄人心的家伙一样——
    “亲爱的金……”
    亲爱的金：
    现在你应该叫你大神官了吧，哈哈。尽管你痛恨这个学院，但你也在这里得到了一份不错的供职。这大概是我能想到的最适合你的去处了。
    不过，就算你对我有再多的意见，我也无法看到了。因为我知道自己注定将会死于你的计谋之下。
    当我第一次从水晶球里预知到我死前的最后一幕时，我并没有感到惊讶，反而是有种“怎么现在才来”的这种感觉。
    从我把你抛弃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引颈待戮的准备。虽然你没有亲手杀死我这一点让我有点遗憾，但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自从和你分开后，我每天的生活都变得很无聊。活着就像是在单纯地消耗着生命等待死亡。当我看到了水晶球里的场景，我无趣的生活才开始变得有那么一点点的期盼。
    在和你相遇之前，我从来没有像这样觉得日子是这么地煎熬。我观察人类，欣赏着人类，我从不推开他们向我展现的欲望，将这些当做刺激我的迷幻药剂。我像是在看着舞台上一场又一场永不落幕的木偶戏，台上的人嬉笑怒骂，而我在只有我一个人的观众席上好奇地观赏。
    在那个一片漆黑的观众席上，只有我一个人是静止的。就算世界即将终结，我也会如往常那般坐在那里。
    但你在舞台上吸引了我，使我不由自主地穿上了滑稽的戏服，走上了台阶。从那一刻开始，我身边静止的时间才开始流动。
    我从未主动找过你，也从未主动联系过你，但每当我看到你一次又一次魂不守舍地守在学院门口，守在我们住过的小木屋外面傻傻地幻想着我会出现在那里时，我其实快乐得心脏都要炸开了。
    不知道我在你心里究竟是怎样一个模样。我想，你大概对我有很多埋怨。因为我总是乐此不疲地折腾你。原谅我对你做的那些恶作剧吧，我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那么幼稚，幼稚到要用只有傻瓜一样的小男孩才会用的办法去试探一个人的心。
    每当我看到你因为我那些小小的恶作剧露出高兴、痛苦、难过或是羞耻的表情时，我的心就像是有什么隐秘的东西在发芽。这时我的脑海里就会冒出一个念头，要是有人看到了你这样的表情，我大概会想尽一切办法挖出那个人的眼睛，踩烂他的脑壳。
    当这个想法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并且逐渐占据了我生活的全部的时候，我意识到，是该让你离开了。
    还记得我同你讲过的那个童话故事吗？会喷火的兔子是那么地强大，所以要公平地属于每一个人。我从诞生之初就知道这个道理，所有过于强大的、能够打破平衡的力量都必须循规蹈矩地使用，不能有任何私心。否则，就会让一切走向灭亡。
    不论是高兴的、悲伤的，曾经感动过的、为此而留下无数泪水的，捧在手里小心翼翼珍视着的，弃之如敝屣的，都将化为乌有。
    我不希望看到那种事情发生。
    你大概会觉得很惊讶，无法无天的魔女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甘愿接受条框的束缚。
    凡事都有代价。就像平凡的人类要被庸碌的生活束缚一样，我拥有无人能及的力量，也注定要被此束缚一生。只是我从未向任何人展示过我被束缚的部分。
    但这些或许都不能成为我抛弃你的理由。
    或许你会问，如果我不是高山的魔女，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了呢？我觉得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意义。就算我是深海的魔女或者大地的魔女，甚至是一个平凡的人类，那都是无法企及的幻想罢了。
    因为最终与你相遇的，仅仅是高山的魔女阿芙拉。
    我希望你能够一直记得我，而不是仅仅把我当成一个模糊的童年回忆。我抱着这样的想法，写下这封信，希望能够通过它在你的心里留下伤口，这样每当你看到这封信，无法挽回的伤痛就会让你重新记起我。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寄出这封信。
    我把它当做我聊以慰藉的宣泄，埋在泥土里。等到时间一久，它就会随着春天的来临腐烂，成为新芽的养分。
    就像腐朽枯败的我最终也将成为你成长的养分。
    爱不会死，人会，唯一不会消失的就是爱。
    我爱你。
    我会一直爱着你。
    我永远爱你。
    我只爱过你。
    悬娘：完结啦，可以润去开新坑力！我写东西真的好慢好慢，还是回山里修炼囤个50章再发，争取下一本能日更（什）。
    我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