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PO文学
首页赤心巡天 第八章 囊括寰宇,岂无险壑

第八章 囊括寰宇,岂无险壑

    “姜望要去杀庄高羡了。”长乐宫中,正在修剪一盆曲意梅的姜无华,忽然如是说。
    曲意梅花枝婉转,而能避苦寒,开在秋分,凋在冬至,故以“曲意”名之。虽是名贵花种,但向来不怎么受名士们喜欢,以为卑颜。不过姜无华的园子里百花齐放,倒是什么花种都有。
    花圃里并无一个仆役在。
    唯有在一旁半蹲在地上、提壶浇花的太子妃宋宁儿,以及坐在暖亭里,以玉匙小口喝汤的大齐皇后。
    当今之世年轻一辈军功第一青年的生死去留,牵动了太多人的心。
    今日之齐国,不知有多少人在等待得鹿宫的结果。
    这静意圃里的皇后太子太子妃,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五官生得质朴无华、完全没有继承到皇帝皇后容貌优点的大齐太子,慢条斯理地落着剪,又重复道:“他洞真的时候,就是他去杀庄高羡的时候。”
    “他敢?”东国太子亲手熬的汤鲜美至极,大齐皇后的声音却很淡漠:“庄高羡乃正朔国主,受敕承位,岂能无罪而杀?贸然对庄高羡动手,是挑战国家体制,挑战现世根基。天子决不允许,本宫决不允许。若有此行,天下诛之,齐国亦然!”
    姜无华认真地看着手里的梅枝:“母后难道真以为,他今日请辞,只是以进为退,向天子要求更多吗?”
    他的意思非常明显——姜望都已经请辞了,还有什么不敢?
    姜望这次若成功离齐,那他的一举一动都只代表自己,再也代表不了齐国。他做什么事情,挑战国家体制也好,挑战现世秩序也罢,都是他自己担责,连累不到齐国来。那你大齐天子也好,大齐皇后也好,有什么理由“决不允许”?最多也就是“若有此行,天下诛之”,如他国一般,在事后捕杀罢了。
    但皇后只是略蹙娥眉,她并不觉得姜望是真的要走:“恃宠而骄,挟功邀赏,此类般人,历代不乏,本宫是见得多了。”
    “您可以不了解武安侯,但不应该不了解天子。”姜无华没什么波澜地道:“看来母后还是对武安侯重启雷贵妃案一事,耿耿于怀。”
    姜望是否挟功邀赏或者可以商榷,但如今的大齐天子,绝不是一个能够被挟持逼迫的帝君。
    大齐皇后面上无喜无悲,只是将玉匙放了回去,忽然之间没了食欲。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母子之间还是第一次正式聊起。她不愿意承认,是她当年所做的选择,在若干年后,逼得向来低调、恨不得被所有人遗忘的姜无华,提前踏入神临。
    她只觉得是姜望的错。
    区区外臣,何等轻慢皇家,自以为是!
    难道北衙无名捕?难道朝野无能臣?
    这天底下聪明人多得是,偏偏他姜望,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早已尘埃落定,非得翻捡起来,搅得天地飞尘,脏污一片!
    一旁的太子妃宋宁儿,听了半晌,这时候扭过头来,小声地道:“武安侯同那庄国国主,竟有如此大仇,一天都等不得么?我倒是只读过那两篇‘十年来痛心之言’,还以为他们该是同仇敌忾。”
    她说的自是姜望当初那篇传檄天下绞杀无生教的文章,和庄高羡所刻写的枫林生灵碑祭文。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彼时两篇文章并举于世,庄君庄高羡和庄国出身的姜望殊途同归,共报国仇,一度被传为佳话。
    庄国国相杜如晦那时候还对姜望去国他就的行为表示体谅,说“好男儿功成不必在故土,大丈夫扬名自可在他乡”,很是让人动容。这句话至今都有人津津乐道,被视为大争之世良禽择木的君臣典范。明君贤相的度量,尽显于此。
    宋宁儿不太关注这些,竟不知姜望怎样恨庄高羡到这个地步,不惜弃下如此高位,也要往而杀之。
    “无非是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情。细究起来,庄廷和白骨道还真分不出个你我。只是没有证据,谁也不能说什么。”姜无华淡淡地道:“当中或许还有些别的隐情,但武安侯从未公开提及,我们也只能猜测了。”
    大齐皇后道:“没有证据的事情,那还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也未见得就是庄国负他姜望。今日我大齐待他何其厚,他说走就走了,他日兵戈反向,对错又与谁言?”
    她现在倒是承认姜望是真心请辞,而非以退为进,挟功邀赏了。
    姜无华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证据自然是没有,不过儿臣想问,母后您是信姜望,还是信那庄高羡呢?”
    大齐皇后一时窒住。
    她虽然憎厌姜望,但也不得不承认。除了姜望,谁还会为已无价值可言的林氏孤女讨公道?谁敢直面她这个大齐皇后,去为已经死去多年的林况恢复名誉?
    在姜无弃死后,长生宫一夜冷寂,树倒猢狲散。谁还会在意一个姜无弃身边的一个小小公孙虞的性命,敢要她这个大齐皇后的部下偿死呢?
    此人在对面是真可恶,但若抛开立场,确实是个信得过的。
    “这人的心思确实是没法猜。”大齐皇后摇了摇头:“就算他与庄国国主,真有不共戴天之仇,无可回转。又何必急于此时?他日我大齐马踏天京,区区庄国,还不是传诏可灭?”
    姜无华笑了:“母后啊,儿臣都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呢……估计武安侯是等不得了吧。”
    大齐皇后严厉地看着他:“你父皇英明神武,必能一匡天下。我儿伟略在怀,又如何不能马踏天京?”
    姜无华笑眯眯地道:“父皇当然是英明,儿臣则未必神武。这些话关起门来说就可以了,母后切莫自己当了真。”
    大齐皇后一拂袖,气得不肯言语,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乖巧的太子妃继续着话题:“武安侯若是把个人仇恨看得如此之重,凌于家国。那离开我大齐也是一桩好事。不然以他的身份,无罪而擅杀他国正朔国主,咱们岂不是落人口实?景国他们可找到借口啦!”
    她顿了顿,忽地抬眸:“难道这就是他请辞的理由?”
    “至少……”姜无华慢慢地道:“这是天子不当场杀他的理由。”
    宋宁儿眼睛转了转,又生出一点好奇:“殿下说武安侯洞真就会去杀庄高羡,难道他现在就已经能够洞真?”
    “绝无可能。”姜无华平静地道:“古往今来最快成就洞真的太虞真人李一,真正洞真的年龄,也已经是二十六岁。姜望今年才二十二。虽然说历史记录就是用来打破的,但他们处在同一个时代,我目前并没有看到姜望在修行上强过李一的理由。”
    “那我就不懂了。”宋宁儿一时忘了继续浇水:“如果说一定要走,武安侯为何不等到成就洞真,再离开齐国?以他表现出来的天姿,虽稍违本心,于此洞真亦不难。现在就离开大齐,前路难测,风雨飘摇,何其凶险?”
    姜无华停下了手里剪花的动作,怔怔看了前方一阵,只道:“这就是他给天子的诚。”
    宋宁儿俏生生地看着他:“这也是殿下想要的臣吗?”
    “天下是天子之天下,孤也是天子之臣。”姜无华的表情略微严肃:“孤不想,也不需要任何人,做长乐宫的臣。”
    宋宁儿想了想,又道:“倘若武安侯这次活着离开了,殿下会对付他吗?”
    姜无华哑然失笑:“孤为何要对付他?”
    “他曾经妨了殿下的路,还……”太子妃乖巧地看了一眼暖亭:“跟咱们母后作对。”
    “妨了孤的路又何妨?孤行如此之道,囊括寰宇,岂无高山险壑?孤绕一绕,再往前走就是。另外……”姜无华扭头看着她,语气温柔:“他从未跟母后作对过。宁儿回娘家可不要乱讲话。”
    宋宁儿吐了吐舌头:“哎哟,我脑子笨,最近不回娘家就是。”
    ……
    ……
    昔日斗于万军,今朝还君日轮。
    问汝何以为报?
    于此痛砸颅门!
    正如日轮砸人脑门,砸的通常不仅仅是脑门。
    姜望以朝天阙为兵器,要击垮的,更是重玄遵对自己神魂世界的掌控。
    天阙位移,是神宫易主。
    那至尊至贵的古老石门,仿佛成了天穹的具象,不可回避,不可阻挡。而重玄遵的刀,还被姜望以六欲佛掌拿住。
    在这关键的时刻,重玄遵直接松手弃刀。任那灵识之刀在姜望的掌中捏成青烟,而自己倏然折跃,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脱离六欲菩萨的注视,在空中与那古老石门平行。
    而有寒眸如星,斩妄见我。看到了姜望踏门而出尚未尽掩的那一缕缝隙。
    伸手一推,大步前跨!
    尽管天阙镇神宫,尽管斩入吾四海。
    我自掌推天门,登堂入室!
    这一步真是惊绝!
    何为天敕武灵?
    此世此境,论武唯一,此亦天命!
    是最能够发挥主场优势的灵识杀法。
    而重玄遵却在这生死对决之刻,完全放弃自己的主场,杀进姜望的神魂世界里。
    你破我蕴神殿,我亦破你蕴神殿。
    且看是谁不能当!
    重玄遵高阔的蕴神殿,还在星海之中熠熠生辉。
    但蕴神殿之外,已是空空荡荡,再无半点阻隔。门户大开,等着手握朝天阙的姜望去破坏。
    可他真能同重玄遵以此对赌吗?
    他真能先重玄遵一步,击破重玄遵的蕴神殿?
    重玄遵的蕴神殿中,还藏着什么?
    面对重玄遵这样的对手,没有把握,就等于输。
    这样的赌局上不得。
    在姜望的元神海里,头角峥嵘的缠星之龙一跃而起,遨游星海,张牙舞爪。龙眸之中,两道金光如柱,当场撞上了杀入此间的天敕武灵相,将重玄遵即要铺开的凌厉攻势阻了一阻。
    神魂杀术洞金柝!
    便是这一阻,姜望退步返身,将手中高举的朝天阙又竖立,立成一座碑,立成一座牌楼。反镇自身!
    轰!
    重玄遵的天敕武灵相,被强行推出神魂世界,受阻于朝天阙之前,再次与立于门下的六欲菩萨对峙。
    姜望是真正的倾尽全力,在战斗的一开始就想推至终局。可重玄遵怎会让他如愿?
    神魂之争固然瞬息万变,往往一念之间交手千百合。但他们两个人彼攻我伐,却是迟迟分不出结果。
    而在身外,瞳术的纠缠也在姜望点燃三昧神火之后,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那张复杂如星海的棋盘里,固然黑色棋子近乎无限,不断增加。那仅有两枚的赤金色棋子,却也在源源不断的神魂补充下,不断膨胀,百倍千倍地扩张体积,顷刻如山如岳。
    黑色棋子乱中有序,结成阵势,反复冲击。
    赤金色棋子岿然不动,永恒不朽。
    在神魂世界和瞳术都陷入僵持的此刻,以太阳神宫巡游雷海的重玄遵,终于对上了姜望的剑!
    他不见长相思之锋芒已多久?
    自伐夏战争结束后,双方在战场上王不见王,再无同时出手的时刻,更别说正面对决。
    中山国那次临时起意的切磋,只能算是打闹,并不能验出成色。
    此时姜望纵行雷电之中,霜披后展,一剑横眉。
    在双方视线都在厮杀的此刻,以剑代眸,势满今秋。
    于那肆虐全场的雷电光柱之上,有四座星辰接次亮起,星路蜿蜒结北斗,而后一剑倾!
    道途杀剑,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这是当年伐夏战争开始时,在点将台上呼之欲出而未能尽出的那一剑。
    第一次就预备为重玄遵而鸣,于今再相逢!
    当贯彻天意之杀的不周风,微旋在雪亮的剑锋之上。
    太阳神宫里的重玄遵,看到苍穹飘雪,剑光掩盖日光雷光一切光。
    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兴奋,那是千秋醉也无法带来的烈意,令他不由得一步走出太阳神宫,用直面危险的方式,真正感受当初点亮了岷西走廊的这一剑。
    这才是厮杀!
    无与伦比,酣畅淋漓。
    战场在神魂世界,在他们的眼睛,也在这得鹿宫。
    他面迎姜望而走,千锤百炼的恐怖体魄,在天意之杀的冷意刺激中,有针扎般的痛感。飘飘大袖之下,掌中星轮、日轮、月轮,连成了刀。
    在韩令的视野里,他看到——
    重玄遵的眼睛是一片赤金,姜望的眼睛是一片漆黑,彼此的视线被彼此侵占,两个国侯都似盲人。他们的神魂几乎未有波动,显然已经调集所有神魂力量,厮杀在神魂战场中。
    而于纵横激荡的雷光森林里,白衣胜雪的国侯,自往高处,面迎那落自九天的青衫剑仙人。
    这夺尽人间风华的一刀和九天之上垂落的一剑。
    曾经未相逢。
    相逢的这一刻,却如此寂静。
    轰!
    强如韩令,也感到震耳欲聋。视野之内在某一霎,也只有炽烈的强白光!


同类推荐: 凰兮凰兮从我栖反派的自我修养黑化魔王养成中风妒桃花慕卿回与天同兽养了四年的儿子成精了刚刚被贬,你告诉我这里是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