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气结,没好气道:“我这还不是为了让你丈母娘消气儿!”
自从李桃儿到了张家住下,方氏就常拿丈母娘这三个字噎张和德。张和德这几日因李桃儿身份的事情心情好,晚上有空在床上和方氏打趣两句,这时候可没有好心情,阴沉沉的喝了一声,“胡说什么!”
看张和德动怒,方氏有点怕了,垂着头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果然就见到张和德脸黑如墨。她赶紧道:“这事儿是常婆子不仔细,先打几十板子让她长长记性,等宋姨娘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我再去问问宋姨娘的意思。”
张和德就知道方氏这话是想保住常婆子。若在往常,只要宋姨娘最后没事,他也就应了,可如今不行。他毫不留情的道:“不用打了,省的熬不住。等素兰把孩子生下来,也不用惊动她,让管家把她一家都卖到南疆去便是。”
卖到南疆!
方氏这回是真憋不住了,差点要跳起来跟张和德拼命,结果才蹦起来就被张和德拉到一边去了。
“上朝前几个时辰李廷恩把绣衣卫都督傅鹏飞傅大人给抓去了刑部大牢。今早朝会上透了消息出来,说有御史弹劾李廷恩,可皇上在金銮殿上就把御史给拖出去赏了朝棍,又把朝会给散了,将李廷恩叫到了神安殿,这时候大伙儿都在私下打探消息。甭管李廷恩从傅鹏飞嘴里问出什么,他身上的圣宠,不是白来的!”张和德恶狠狠的警告方氏,“素兰是他亲表姐,李廷恩当初可是为了族人带着一个手下就能回去收拾几百流匪。素兰要是出了差错,又有亲姑姑守在这儿。你要想想方家能不能跟傅家比!”
方氏叫张和德一番话说的心里一阵阵的发寒,差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咽了口唾沫,强作镇静道:“我怕什么,他再厉害,还能伸手管到咱们家里来不成。再说了,我待宋姨娘就差跟供祖宗一样了。”话是这么说,可方氏心里很清楚,连傅鹏飞这样专门抓大臣审大臣的绣衣卫都督李廷恩都敢想抓就抓,事后还被皇上给护住了,把弹劾的御史打了板子。那李廷恩要是对方家和张家不满,简直就像踩死几个蚂蚁那么简单。李廷恩根本就不用把手伸到张家给人落下把柄。
看她嘴硬,脸上却一阵青一阵白的,张和德没有继续理会她,反正他很确信方氏会如何选择。
说起来,他以为没有这么怕李廷恩。可从刑部漏出口风,连傅鹏飞都熬不住李廷恩的手段后,他是真的怕了。不仅怕李廷恩身上的权势和圣宠,更怕李廷恩的心狠手辣。连傅鹏飞的嘴都撬开……
张和德背脊骨窜起一阵寒意,正要朝宋素兰的屋外去,外头下人满头大汗的进来,“老爷老爷,李家来人了。”
方氏一听这话,赶紧对有些不明所以的张和德道:“不是李大人,是李大人两位姐夫。”她把先前李桃儿跟她说过的话说了一遍,委屈道:“您瞧瞧,这防着我死死的,我就算有坏心,也没那个下手的机会啊。”
张和德早就无心无理会方氏抱怨的话,正了正官帽赶紧迎了出去。
看着他匆匆忙忙的背影,再一想到张和德待会儿见了人会是怎样巴结的神色,方氏心里一阵阵的发堵。最后到底还是咬了咬唇,又去了宋素兰的屋门外守着。
李廷恩一行人身下皆是一等一的良驹,快马加鞭赶了两个多时辰后,已是日正当空。至京兆府后,便悄悄上了早就安排好的快船。
赵安在外面打点好防卫的事情,才进了稍显简陋的船舱。一进去,就看到李廷恩将水路图铺满了整整一张案桌。他过去轻声道:“少爷,赵九说高家镇那头已经料理妥当了。”
李廷恩嗯了一声,问:“可有活口?”
“没有。赵三这些人手上功夫还不熟,这次事毕小的会接着练练他们。”说到这个,赵安就有些愧疚了。他知道李廷恩将来不可能完全依仗虎卫这些人。即便果毅侯让虎卫等人连身契都写了拖家带口的投效过来。可这些人,终归是跟着果毅侯出生入死的,他们心中最忠诚的,始终是果毅侯府。而果毅侯,与李廷恩和永溪石氏的关系是不一样的,再有他自己,既然出了永溪石氏,就不会再把永溪石氏的人当主子。
只是可惜终究根基太浅,就算他费尽苦心j□j这些新买回来的孩子,到底经验少,身手过去了,反应就有些来不及。
看赵安脸上自责的神情,李廷恩摆摆手道:“这种事情,不在一日两日的功夫。”想要虎卫这些人一样的死士,少说也得花上十来年的功夫。如今与果毅侯府尚属同盟,并未利益相悖的地方,对这件事,李廷恩自恃并非头等紧要。
“留下的人身上可能能查明身份的地方?”
“没有。”赵安摇头惋惜道:“傅鹏飞是个自傲的人,只怕不会信咱们说的话。”
李廷恩闻言便笑道:“他会信的,只要再让人去高家镇一次。”
“再让人去一次?”赵安完全不懂李廷恩话里的意思,“少爷,既已失手,永宁宫怎会再派人去?”
“不是永宁宫。”李廷恩含笑摇头,起身来到船舱的窗户,望着外面粼粼波光,轻声道:“是杜玉楼。”
赵安心口一跳,就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他没有多言,走到水系图前看了看,见着复杂的水网上被李廷恩圈出的几个圈,就道:“少爷,这些就是……”
“也许会有,也许没有。可咱们,得先去这几个地方。”李廷恩此时也抽身回到案桌前,手指点着水系图上被圈出的地方,淡淡道:“既已出京上船,便再没人拦得住咱们,这一次,咱们要悄悄坐船把一路的水蛇都给惊出来。”
看着面前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的厉德安,王太后这一次是真的恨不能把他给嚼碎生吃了。
“全死了,哀家把这件大事交给你,你居然告诉哀家人一个都没回来!”
厉德安磕头像是捣蒜一样,眨个眼他头上就已经乌青一片,“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差事办砸了,他也找不出一个由头来说,毕竟应该是十拿九稳的差事,结果叫他办成了这样。
王太后一点都不想息怒,可她这会儿身边是挑不出几个心腹了。
傅鹏飞与吴振威原本都是一等一的心腹。
可吴振威与李廷恩见过一次,就算她心中揣度出李廷恩用的疑兵之计,然而事有万一,让她去赌她是不敢的。而信得过的傅鹏飞,家小都死死捏在手里的人,她一直防着把着,没想李廷恩竟然剑走偏锋,不用她所有想过可能用的法子,而是直接把人抓去了刑部的大牢。
李廷恩这个人,着实太难对付,你以为他会走这步棋,他偏放过一片大好的局势。你以为棋局大势已被捏住,他暗地里刺上一记狠得!
王太后使劲吸了吸气,才让心里稍稍平静了些许,冷冷道:“起来罢!就是你立时死在哀家面前,也赎不了你的罪过。”
这话说的狠。厉德安却是王太后身边伺候老了的人。听话听音的就知道王太后这是消了些气儿了。顾不得死里逃生捡回一条性命,也顾不得额头上还跟针扎一样的痛,厉德安爬起来就小心翼翼的道:“太后,有两个回来了的,奴婢先前问过了,他们说不是高家镇那边动手的,不像是宫里的路数。”
“不是宫里的人?”王太后扬了扬眉梢,她是真的意外,“是果毅侯府的人?”
果毅侯付狄坚送了些老兵给李廷恩的事情,王太后是知道的,她还知道的李廷恩就是用这些老兵,把吴振威叫到马车上说了话。果毅侯在吴振威心中的地位王太后清楚的很,否则她不会对吴振威这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生出一分一毫的疑心。
这时候厉德安提起来不是宫里的人,王太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果毅侯府。
厉德安摇头,“回来的人说果毅侯府那些人动手大开大合,是行军打仗的刚猛之气,这些人,走的路子不一样。”
王太后这次就真的糊涂了。
在听到高家镇事败后,她想的要不就是自己那个皇帝儿子调派人手给李廷恩动了手,要不就是李廷恩朝果毅侯府借了人。可若都不是,那又是谁?
她派去高家镇的,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永溪石氏厉害不在这上头,沐恩伯府这么多年韬光养晦,一个万重文与李廷恩的交情还不至于让沐恩伯府冒这么大的风险把私底下豢养的人手拿出来。万重文不行,石定生门下的学生其余的也不会为这个师弟出这个头。姚家,早就快要败了……
算来算去,李廷恩能用的就是这些人了。难道高家镇的人,不是李廷恩派过去的?
王太后飞快的在心里转了一通,突然问,“早朝上的事情,你再与哀家说一遍!”
厉德安看王太后神色剧变,也不知道王太后想到了什么,不敢耽搁,老老实实将今日早朝上露出来的消息又说了一遍。
“你说皇上把李廷恩带去了神安殿?”王太后忽然插了一句打断厉德安的回话。
厉德安不谈抬头,只是道:“回太后的话,奴婢听来的消息说皇上叫散了早朝,就把李廷恩带去了神安殿,中间只叫人上了些点心和茶水,连冒姜都不让进去,还调了麒麟卫的人守在神安殿外头。”
“傅鹏飞那儿如何了?”王太后面色平静,眼中就透出一丝凶狠的光芒,“他是不是真的开了口?”
厉德安暗自叫苦,只觉今日真是不顺,要不为何王太后偏偏问的都是这些他没有打探到确实消息的话。可王太后此时正在气头上,他不想掉脑袋,就只能把打探来的消息加上自己一点臆测回了上去。
“御史弹劾了李廷恩,李廷恩当朝自辩说傅大人已画押罪供。”厉德安觑了觑王太后的脸色,赶紧补了一句,“只是李廷恩并未拿出来,皇上就下旨让人把御史给拖了出去,以奴婢看来,想必是李廷恩为自保才在朝堂说了假话。”
王太后面如罩霜的冷哼一声道:“他为自保说了假话,皇帝把他留在神安殿三四个时辰也是为了护住他!”
厉德安就结巴着话不敢说了。
过了许久,他探了探头小心问,“太后,您瞧要不要……”他在咽喉间比了个手势。
王太后目中有瞬间的冷光放出来,过了一会儿却又摇头,“先别动手。李廷恩素来擅使疑兵之计。哀家已被骗过一回,这回就先瞧瞧。再说傅鹏飞这人,就算说了些事,也不会蠢的把哀家让他办过的事都说出来。再有,他傅家的血脉,还有几个在哀家的手里头。”说到这个,王太后忽然笑了,“你派出去的人,可有留下线索?”
厉德安赶紧表忠心,“太后放心,就算李廷恩真是文曲星降世,他也绝没法查出来!”
“好。”王太后自得的笑了,她示意厉德安近前来,小声交代了几句话。
厉德安一听完,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连奉承王太后,“太后英明,太后英明。”
王太后倚在枕上没有理会他。
见此,厉德安就很识趣的出去交待人办事了。等回来的时候就带给王太后一个消息,“太后,神安殿外头有消息来,说李廷恩出宫了。”
“出宫了。”王太后立时睁开眼,追问,“真是李廷恩?”话音才落,王太后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为何无缘无故会问出这话。对上厉德安诧异的神色,她收了收有些散乱的心神,沉声道:“他为何会突然出宫?”
厉德安这次倒是打探到了确实的消息,“宋容华动了胎气,皇上过去探视,李廷恩正要去宗正寺,就得知家里下人在宫门口候着。李家下人说话的时候奴婢安在宫门口的人正在边上,就听了一耳朵,说是张家那个宋姨娘,难产了。”
宋素兰的事情,王太后是知道的,早前她不将李廷恩放在心上,登闻鼓一事后,却对李廷恩恨之入骨。既然如此,她就不会放过任何与李廷恩有关的事情。张和德从不隐瞒宋素兰与李家的关系,甚至有些时候会不着痕迹的在人面前露几句出来。王太后得知此事后,还曾私下评过几句。在王太后看来,李廷恩才智非凡,偏偏却重一个情字,这样的人即便手段再如何厉害,都易被拖累。
此时再听到宋素兰,王太后不免再次讥嘲的冷笑,“不过是一个素未谋面的表姐,既然做了外室,早便该利落些,如今连难产都要来寻他了!张和德这样的人也能攀上交情。说是当初还回了李家村,最后被救出来的村民坏了名声,让石定生为他到处奔波。”
厉德安就在边上附和,“太后说的是。”
王太后却横了他一眼,叹道:“哀家倒是宁愿手底下都是这样的人。有狼的爪子,生着羊的心。可惜了,偏偏要与哀家过不去。”她话锋在此时骤然一转,“既是这样的人,倒省去了哀家许多功夫。”
“张家安插的人手可用得?”
厉德安小心回话,“太后放心,虽说张家事小,可因与李廷恩有关,奴婢派人去的时候是仔细挑拣过的。”
“嗯……”王太后摆出副轻松的神情往后一靠,“那就让人把本事都给哀家拿出来。李廷恩既然是个重情的,就让他那表姐多生两天罢。不是说妇人难产,拖个一两天都是寻常的事情?”
厉德安就觉得心里发毛。
既然是太监,就见多了后宫里头难产的事情。这妇人生产,倘或难产,一两日生不出来的确是有,可多半最后都是一尸两命。就算大人侥幸能活下来,孩子也要在肚子里头憋死。
厉德安也不敢多说,赶紧应了,不妨又听到王太后继续道:“李廷恩那姑姑在张家罢,让人赏她点东西罢,外孙没了,有些年岁的人心伤过度卧床不起也是有的。”
厉德安急忙又应了。
王太后说完话笑了起来,“哀家就是想瞧瞧,咱们这位皇上亲政后亲自提拔起来的第一人,是如何能把家事和国事都给料理清净的。”
王太后这样说,厉德安就真是彻底明白王太后的意思了。
既然重情,就用两条人命乱乱你的心,也趁机把傅鹏飞的事情拖一拖。
厉德安才要出去,突然想起一事,就道:“太后,宋容华那边……”
王太后本来眼神就冷了下来,许久才轻声道:“你找人看着后宫,别让人对她伸手。这孩子若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皇上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哀家也能放心,总比断了后好。”
厉德安听着这话大气都不敢出,蜷缩着腰出去了。
张和德官位不高,家中也不是大户人家,在京里的宅子买的并不大。往前院的厅堂一坐,后院女人生产时惊天动地的喊声仍然犹如在耳边上一样。
朱瑞成和屈从云听着这一声一声的惨叫,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再一看边上急的满头大汗,喝一口茶就起来在屋里转一圈的张和德,两人就觉得心定了许多。
又一声尖叫过来,简直就像是把张和德心口上又给用锥子扎了一下一样。他先前一脸急色说不得还有一些做戏给朱瑞成他们看得意思。可这都快三更了,还是没动静,家里人又一口一个都说是难产,本来还是早产,张和德是真吃不住劲了。
先不说旁的,光说他的年纪,就算还能再纳妾,可要再生个孩子,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否则为何他在外头养过那么些女人,没有一个有好消息的。他都望四了……
张和德越想越着急,又呵斥了身边的小丫鬟,“快,赶紧去瞧一瞧,宋姨娘生了没有?”
这要是生了还能不赶紧来报好消息?
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可这时候没人敢去跟张和德说,小丫鬟苦着脸又朝后院跑。
张和德骂完人扭脸看到朱瑞成和屈从云,赶紧赔笑解释了两句,“这家里乱成一团,真是怠慢……”
“张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屈从云抬手止住了他的赔礼,正色道:“宋姨娘是内子嫡亲的表姐,多年前流落在外吃足了苦头,如今既然找到了,内子不在京城,在下便顾不得失礼上了门,还请张大人不要见外怪罪才是。”
朱瑞成也在边上附和。
张和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连声道:“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这话说的就有些露骨。可朱瑞成与屈从云都像是没听到一样,彼此糊弄了过去。
过了两刻钟的时候,后院还是没动静,张和德问过下人,得知产房里医婆稳婆都尽有,李桃儿又在产房亲自守着,方氏在外头管束下人,实在没法子了,就让管家置备了酒席,请朱瑞成与屈从云落座。
总不能为了姨娘生孩子,就让上门的客人都不吃饭了,等了这么久,其实已经算是失礼了。
朱瑞成与屈从云倒真是饿了。再说他们过来,是为了保住事情不出差错,指不定还要熬多久,就是为了打起精神也得吃东西。三人就互相说着客气话谦让着叫张和德坐了上首。
喝过两杯酒,还没来得及动几筷子,张家的管家就苦着脸进来道:“老爷,李大人听说宋姨娘迟迟没动静,又让人送了个大夫过来。”
看着管家说起李家哭丧着脸,朱瑞成与屈从云也放下筷子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好,张和德一脚就踹到了管家膝盖上,劈头盖脸的大骂,“没眼色的东西,李大人送了医婆过来,你赶紧领进来就是,还问什么!”
管家被踹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弯了腰小声道:“不是医婆,是个男的。”
“男的,男的又……”话说一半,张和德不说了,他瞪大了眼问,“你说是个男的?”
“是。”管家垂着头不敢看张和德,嗫嚅道:“是个道士。”
第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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