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陷害安原县主,剑指沐家,然而孙贵人与沐恩伯府无冤无仇,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不,或许还有一个好处!
李廷恩看了一眼一脸急色的安原县主,再看了看面无表情眼中却泄露出一丝关爱的付华麟,心中有一条线将事情连了起来。
也许主使这一切之人要的不是陷害陈贵妃,不是陷害沐恩伯府,他要的,是让安原县主背后的付华麟和陈贵妃背后的威国公府成为死对头!
他要付华麟和果毅侯府出头成为对付威国公府的那把利刃!就算一下戳不破,也要让刀尖对刀尖,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平衡二字一跃出脑海,答案便呼之欲出。
或许,只有一个人才能让没有家族依靠或者拖累,没有儿女惦念的孙贵人无怨无悔,豁出性命去做这件事,不惜将平素有恩的安原县主拉下水。
然而自己想到了答案,答案却又决不能从自己口中说出来。
自己既然才出宫,身后必有眼线,他放了自己出来,也知道自己和沐恩伯府的关系,和万重文的深交,还敢一字不点的放自己出来!
到了此时,李廷恩又想起了的姚太师临终时那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哪怕是一个病重的帝王,帝王仍旧是帝王,天下江山一盘棋,人人都在棋盘之中被他操控。
自己也是一枚棋子,到了这会儿,昭帝叫自己回京的目的,已经再也不用有任何保留了。
可自己,不是心甘情愿马前卒的人!
李廷恩瞳孔之中,已经藏满了桀骜与冷意。
“廷恩,廷恩……”万重文看到连李廷恩都想的发了愣,不由大急,“此事到底如何是好,这背后的人……”
李廷恩心里泛起一缕淡淡的愧疚,不过他仍是守口如瓶,只是道:“不管如何,黄胜仁不能再放回去。”
“不错!”付华麟跟着斩钉截铁的道:“人已经抓出来,不用再送回去。”他当时审问黄胜仁,并未蒙面,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已经有所准备。不论结果是什么。
安原县主眼中差点逼出泪意,她此时心中盈满的是无限愧疚,“要不是我……”
要不是相信自己,最重律法的右卫军都督怎会设计将一个宫中的总管太监私下抓出来,如今还要……若因此让面前这个人背上大罪,自己会生不如死!
付华麟深深的看了一眼安原县主,语气平波无痕,“与你无关,别人有心算计,你躲不过。”他视线转向再没开口的李廷恩,意有所指的道:“咱们都躲不过。”
李廷恩唇角一丝笑痕,对上付华麟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闪。
付华麟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揣测,不过他也知道李廷恩的性格。李廷恩不想说的事情,这天下没有人能撬开他的嘴。
“我去料理此事。”付华麟说完,转身大步出了屋子。
安原县主望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怔怔的流下泪来。
万重文叹了一口气,过去在安原县主的头上轻轻的抚了抚,心却直直的往下沉。
一件事情弄明白,却有了更多的谜团。
况且,先前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只是觉得若事情是真的,自己这些人无缘无故知道了,只怕会被牵涉进去,然而眼下看来,背后的人分明就是为了将自己这些人拉下水。被逼成了旁观者,和一直就是别人的靶心,这重要性可截然不同,滋味更是不一样了。
然而连李廷恩都猜不出来,万重文也只得放下这就去弄个清楚明白的意图,思量如何回去安排了人手尽早探查出来。
遇到这种事情,万重文也无心为李廷恩接风洗尘了,只是令人简单的备下了一桌酒菜。几人都是食之无味,很快各自乘了马车分开而行。
一回了李家,从平就迎上来耳语道:“少爷,大姑爷和三姑爷到了,正候在书房。”
李廷恩嗯了一声,大步往书房而去。
他这次上京,早就算到独木不成林。原本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一次入京不亚于闯一闯龙潭虎穴,他自然是不怕的,可也不想将朱瑞成和屈从云拖下水。可后来仔细一想,这个时空,将就的就是宗族的力量,他若失势,就算朱瑞成与屈从云讲究仁义名声,不会丢下李家,背弃李家,可树倒猢狲散,那时候只怕二人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如何谈到庇护李家上下。
与其如此,不如将手中所有的力量都用起来,富贵一起享,败了,就都去闯下阎王殿罢。
正是为了这种想法,李廷恩才有了破釜沉舟之意,他在接到圣旨之后就安排朱瑞成和屈从云去办事,又找人联络了隐在深山中的几个道士,把这么多年随着李家产业的扩大暗藏在各地的力量全都动了起来。
这一战,不是他功成名就,就是别人踩着他的尸骨翻云覆雨!
“廷恩……”朱瑞成与屈从云连日赶路,跑了好几个地方,完成李廷恩交待的事情,又要一面隐藏行迹,安排手底下的掌柜放话出去让人以为他们都去从商,然后悄悄到京城来,吃不好睡不好的,此时疲劳至极,脸上的神色十分难看。
可正是因为累过了头,他们却反而处于一种十分兴奋的地方,即便坐在书房里等了两个多时辰,也没有一丝困倦之意,此时看见李廷恩,两人都从位置上起了身。
李廷恩坐在了两人对面,“两位姐夫辛苦,事情查的如何了?”
屈从云先带着笃定的神色道:“不出你所料,果然有苗巫入了京。”
在听到苗巫这个字眼,别说是李廷恩,就是朱瑞成也已经能从容面对了。至于屈从云,曾经叫他骇然的两个字,他这时候从口中吐露出来,已经是平平无奇。
“我外祖派了数十名好手,分出去笼络了各地的头领,他们都有自己的人脉,已经确定,丛云山中,有一个苗巫部族。我给各地药铺都配了与苗巫打过交道的人手,他们认出来,五天前,有人在各庄,郴县,虎滩镇这三处地方都买了药,这些药全是毒虫,平日少有大夫方子会用到。他们还问药店可有库存下来还未炮制的活虫。因这个,我派出去的人仔细打探了他们,确定是苗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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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短小君
朱瑞成紧跟在屈从云后说了自己探听来的消息,“再有,襄阳那边已经有了回音。”
襄阳?
想必王太后此时再听到襄阳的消息,会对自己恨之入骨罢。不过自己倒也想知道,王太后到底跟永王有何瓜葛,是与永王有私情还是另有缘故,才会暗中不遗余力的支持永王府。
李廷恩对朱瑞成所说的话表现出了比苗巫更大的兴趣,让朱瑞成不由得暗中得意了一把,他道:“襄阳传回来的话,永王府一名通房月前生个了儿子,永王妃意欲认作嫡子养在膝下,焦家不答应,永王驳斥了焦家的意见,说此乃王府家事,没有下面的人拿出来商量的道理。”
“是以焦家又有动静了?”李廷恩唇角一抹笑分外薄凉。
惯于过河拆桥的焦家,先背叛了永王,再和自己若即若离,算的一手好牌,没想到永王妃经历丧子之痛,居然还能站得起来,或许,如自己所料,永王府之前那位世子,的确身世蹊跷,那昭帝到底又清不清楚?
朱瑞成还在继续说话,“焦家之前一直不肯吐口,多亏了你,叫咱们把给焦家供的那批药酒断下来,焦家这些日子一直在笼络我们藏在襄阳的人脉,有人吐了口,说焦侧妃当初就怀疑给死去的那名世子并非永王妃亲生,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向永王揭穿,之后,焦侧妃便暴毙了。是以焦家对世子恨之入骨。”
“永王可知道此事?”李廷恩问。
朱瑞成愣了愣,有些讪讪的道:“还没查出来。”
“三姐夫辛苦了。”李廷恩并未责怪,朱瑞成和屈从云再如何有本事,之前却缺乏一个历练的环境,他们以前,毕竟只是简单地生意人。即便这两三年自己慢慢信任他们,将早前布下的后手慢慢交给他们,想要独当一面,终归需要时间。这也是自己最大的短板,否则自己不必用尽种种心计,非要将沐恩伯府,果毅侯府这些世家绑上自己的船。
李廷恩在脑海中汇聚了一番今日得来的一切消息,迅速做出了决断,“传话给襄阳的人,让他们尽速动起来,还有,鄱阳,徐州,莱州这些地方,也可以动一动了。”
先前议论永王和苗巫这等事情还面不改色的屈从云和朱瑞成听到李廷恩的话,骤然一惊,两人几乎错手就打翻了手中的茶盅。
朱瑞成手有些哆嗦,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突然间就倍觉干涩的唇,喃喃道:“廷恩,这可是咱们最后的一条路。”
虽说当初李廷恩告诉他们他在数个地方埋藏了暗手,而且这暗手一旦发挥效用会是惊天之变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大大的吃了一惊,然而那时的感觉终究是不同的。
听到的时候,他们会觉得李家有了一道最后的牢固的护身符,李家有护身符,就是他们有护身符。护身符在那里远远的放着,看不到摸不到,不去动它,就给人以安心,然而一旦真的要将这道符拿起来,搅得天下大乱,他们这些原本是平民出身的人,哪怕是胆子再大,也不能不心惊胆颤。
李廷恩很明白朱瑞成和屈从云的担忧害怕,若非到了最后关头,他实在也不愿走这一步。他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对君君臣臣没有朱瑞成和屈从云他们这样本能的敬畏,可他是一个人,是一个曾经亲眼目睹了流匪之乱后各地惨象的人。若不是为了保命,为了保住身后依附的这些人,他不愿举起屠刀。
可此时,他不得不举。
“两位姐夫也知道,我粗通医术,今日入宫面见圣上,我观其颜色,只怕圣上时日无多了。”李廷恩目光在朱瑞成和屈从云脸上一掠而过,毫不意外的看到两人骤然间苍白了面孔,议论天子的生死,对这两人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再有,今日我从付华麟等人口中得知,宫中出了大事,二皇子性命难保,二皇子一毙,威国公府不会容皇长子活下去。威国公麾下兵力近在京畿,单凭左右两卫军,护不住皇宫。若威国公陡然兴兵,大燕不会亡,天下却会大乱。”李廷恩话中的深意听到朱瑞成与屈从云心神一凛,“今日,付华麟为保住安原县主,将陈贵妃宫中的总管太监私下拘拿出宫,黄胜仁是陈贵妃心腹,若我没猜错,威国公府与果毅侯府,用不了多久便会兵戎相见。值此之际,皇上宣了我回京夺情,由不得我不多想。还有两位姐夫所带来的消息,我已无退路,进,便是高官厚禄,荣耀满门,退,则是深渊千丈,万劫不复!两位姐夫待我甚厚,此时可愿助我一臂之力,除了这些魑魅魍魉,护住这朗朗乾坤!”
李廷恩低沉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屋中响起来,犹如一面巨鼓瞧在无边的荒原上,让人的心跟着发燥发慌,还有一种诡异的血液咆哮的兴奋感。
朱瑞成和屈从云,并不是亲密无间的盟友,更不是一般人家所以为的姻亲,他们更多的是为了利益,然而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赌性颇重的人,所以当初朱瑞成他们看到李廷恩的光明前程,就敢在李廷恩身上下重注,不惜将各自的家族和李廷恩绑在一起,娶了李廷恩的姐姐。不管世人如何鄙薄,在这个时空,以血缘为纽带和以婚姻为纽带,就是所有联盟中最牢靠的两种,当然,其中还得加上利益。而当时流匪袭来,李廷恩坚持守城,朱瑞成看到其中赌赢之后丰厚的回报,他照样下了重注。
每一次疯狂的本金,最后都获得了超乎寻常的利润,才有了今日连知府见了都要问声好,能和少府寺打交道做生意的朱家与屈家。
为什么不赌,这一次赌赢了,会有更辉煌的成果,膝下高高在上的那些人家,将来会匍匐在自己的脚下看着自己,遥望自己,自己的儿孙,会成为人上人。
朱瑞成和屈从云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一抹疯狂的神色,两人几乎是有些争先恐后的对李廷恩表明了态度。
“只要廷恩你说句话,我们万死不辞!”
“好。”
做决定十分艰难,然而做下决定之后,李廷恩心里却出乎意料的平静。面对朱瑞成和屈从云的承诺,他只是淡淡的道了一声好,尔后道:“既如此,就请两位姐夫按着我先前说过的话做罢。至于家中,两位姐夫不必担忧,若我们几人不幸垂名于青史,我会叫候在河南府的人,将我们的亲族全数送往登州,登州有大船,可往海外之岛而去。”
朱瑞成和屈从云同时松了一口气。
做这种事,一不小心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祸,他们当然不指望能把所有的族人全部送走,可一旦事败,能留下一二根苗传宗接代,他们就于愿已足。
朱瑞成和屈从云在李廷恩的书房中挑灯商量至鸡鸣十分,连日赶路的两人这才回屋歇息。
他们必须要抓紧时间,睡几个时辰,就要去办更大的大事,这是一场倾天的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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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背后
元庆十一年三月二十这一日注定要铭刻在大燕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的心中。
这一日,大燕五处藩王封地喊出了清君侧的口号,数位藩王连下数城,连成一个大大的圈,将京城裹在正中,再加上最早反叛的永王,还有之后的靖王和阴王,京城眼看岌岌可危。然而若仅仅是如此,不会上上下下都人心惶惶。
勋贵世家们,大多都是当初随着太祖打天下的功臣,藩王起兵谋逆,说的直白一些,不过就是宣家的家事罢了。打完了,分出个胜负,坐在龙座上的人,依旧要好好笼络他们这些勋贵世家,他们照样高床软枕,隆恩不断。
叫他们骇然的,是宫中前不久才传出来的消息——二皇子重病夭折,陈贵妃罹患心疾,冲入宋容华宫中意欲至皇长子于死地,却被当时正在的皇上拦下,陈贵妃癫狂之下,错手对皇上动手,以致皇上病势沉沉,无法上朝理事。更叫人难以接受的,是宫中模模糊糊传出消息,陈贵妃,早已不是第一次对皇上动手了。不过以前皇上碍于大局,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消息传出后,群臣哗然,多名御史上书,要皇上将威国公府全部下狱,赐陈贵妃一死,诛陈家九族。弑君大罪,无论如何,都是决不能容忍的。群臣忿然,朝野暗流涌动,昭帝尚未批复奏折,朝会搁置,八名上书要求治罪威国公府的御史却在一夜之间离奇死于家中。
一时之间,朝臣对威国公府的声讨之声达到了顶点。文死谏,武死战,大燕的书生,从来不是百无一用,尤其是清流之中,为了名,为了心中所以为的正义,他们连天子都敢顶撞,何况是在他们心中从未有好感的外戚与勋贵。
八名御史的鲜血,彻底激怒了这些年来饱受外戚为祸朝廷却不得不隐忍怒气的大臣们的怒火,连一般武将,都对威国公府行次悖逆之举大为不满,威国公府一时之间陷入了人人喊打的境地。
群臣雪片一般的奏折几乎淹没了昭帝的龙案。
以御史周清之妻冯氏为首的八位诰命夫人,一身缟素,手捧灵位,令儿孙抬着棺材,到大理寺跟前跪地痛哭不止,为亡夫伸冤。八位诰命,数日不眠不食,日夜泣涕不止,只要求朝廷还他们一个公道。
正值朝野声讨威国公府的声浪一日高过一日之时,关西道卫所军与宁安城卫所军,军营中同时传来哗变,因军饷被上峰中饱私囊,将士们无法拿到充足的粮饷,因而数十个营中都已炸营。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威国公府在看到朝廷的声讨之声后,所想出的应对之策。
不仅如此,威国公还跪哭宫门,求皇上对陈贵妃治以重罪,陈家上下愿一死以谢天下。
皇宫大门禁闭,昭帝尚未回话,可私底下,人人都已经知道,大燕的天在三月二十这一日,随着关西道卫所军和宁安城卫所军的哗变,已经是乌云压城。
正值此时,一队商队,悄无声息的入了京城,其中一名面容憔悴,脸色蜡黄的四十许妇人,被一个干瘦干瘦的小太监领着,随着收夜香的队伍,进了宫城,穿小道,来到王太后的跟前。
妇人站在寝殿中,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王太后的容颜,许久才道:“太后娘娘,您也老了。”
王太后无所谓的一笑,“谁都会有老的时候。不过哀家看永王妃气色尚好。看来丧子之痛,王妃已经闯过去了。”
永王妃听见王太后这句话,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坐在了王太后对面,低声道:“王姐姐,智儿的事情,实非我所愿。这么多年,我把智儿当做亲生骨肉一样养在膝下,奉若明珠,我也没料到,焦家竟会丧心病狂至此。”
“你没有料到!”王太后骤然一声咆哮,抬手就将边上的东西疯狂的朝永王妃扔了过去的,眼中满是怨毒,“我告诉过你,这些年,我数次对你殷殷叮嘱,焦家留之有益,待功成在望,焦家自然随你处置,一个侧妃,更是由你拿捏,可你偏偏怂恿智儿,你让他杀了焦兰芝,你把焦兰芝的儿子把在手中,让焦家绝望,才会对智儿下手。兰素馨,是你害了我的智儿!”
永王妃这些年在封地上虽说并不得宠爱,可她膝下有世子,依旧过的是人上人的日子,更别提如今。若以前她还需要对面前的王太后虚与委蛇,此时大可不必。被王太后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不说,额头上还措手不及的被砸了一个青包,永王妃心中十分不虞。她拿起丝帕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伤口,感觉到一阵刺痛传来,面色也有些发沉,“太后,你我心知肚明,若真等到智儿登基的时候,只怕就该是我的死期了!我还能看着焦兰芝去死,怕是你会先杀了我笼络住焦家的人,让他们继续为你卖命!”
第1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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