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还聚集了一些牧人,看到月理朵和余庐睹姑时,纷纷拜倒行礼。
见小姑子不说话,月理朵叹了口气,说道:“都起来吧,最近过得可好?”
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肚子根本隐藏不住。她也没打算藏,就大大方方站在那里,看着所有人。
在场的都是有点身份的酋豪,没人傻到认为月理朵怀的是阿保机的孩子,只可能是无上可汗的种。
这对有些人来说感觉很耻辱,但对刚刚经历失败的大部分人而言,似乎也没什么。草原就是这么弱肉强食,若打败阿保机的不是邵树德,而是耶律辖底,他一样会把这个侄媳妇给娶了。
“月理朵,我们日子还过得下去,就是对前途有些担忧。”
“阿保机会不会回来?”
“迭剌部被分得七零八落,很多人下落不明,是不是死了?”
“罨古只、辖底到底怎么想的?他们会不会站出来?”
“现在有哪个地方可以跑?”
※※※※※※
林林总总一大堆问题。余庐睹姑听得眉头直挑,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月理朵,心中暗暗窃喜。
这骚蹄子,以往在部落里都是不怒自威、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很多人顶礼膜拜。现在么,居然那么会魅惑圣人。再这么下去,圣人怕是都要与她一起过夜了。
“七圣州之建置,不容更改。”月理朵说道:“迭剌部已是过眼云烟,不可能再出现了。败了就是败了,自古以来,草原上的部落旋起旋灭。迭剌部存在一百多年,消失了也很寻常。从今往后,只有各个氏族,没有部落了。”
此话一出,尽皆默然。
月理朵这话,肯定不是大家想听的。但也是实话,让人直面血淋淋的事实,肯定不太好受。
“忠圣州四面皆是夏土,能往哪逃?”月理朵又道:“你们其实无需过分担忧。辽泽的天还是那么蓝,水还是那么甘甜,每个氏族都有自己的草场和牛羊,好好过日子就行。无上可汗起于阴山,跟着他的党项、回鹘部落日渐兴盛,他们有漂亮的衣服穿,有酒喝,有肉奶吃。勇猛善战的儿郎,许多都当了官。这样的日子,需要担忧吗?”
“真的没人能站出来吗?”
“月理朵,要不你……”
“阿保机真的一去不回了吗?”
众人不死心,继续追问。
月理朵遥遥看向北方,摇了摇头,道:“罨古只和辖底,今年或会与阿保机开战。大夏数十万禁军,那排山倒海的阵势,你们也见过了……”
“阿保机来了又能如何?”月理朵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道:“只有羞辱罢了……”
氏族酋豪们顿时唉声叹气。
耶律质古听了,眼圈也有些红。
她转过身去,不想再看这些人,不意却迎来了河对岸表姐萧重衮冷漠的眼神。
“走吧。”月理朵扯了扯女儿,道。
安抚契丹人心,在护圣州、捧圣州的时候,她已经做过了。接下来去到别的羁縻州,大概还要继续。
她没有选择,更没有必要继续与契丹八部纠缠不清。
没有人知道,当邵树德拉着她一起登高校阅大夏禁军,看着那些杀气腾腾的武夫,听着他们山呼海啸的欢呼时,她浑身战栗,已然湿了。
与阿保机一起生下的三个孩子,现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月理朵温柔地抚摸着腹中孕育的生命,信步远去。
※※※※※※
五月十五,邵树德抵达了迎圣州,暂歇两日。
迎圣州领一县,即双辽县,户口与忠圣州差不多,五万出头。
邵树德在此接见了北上的沙陀三部酋豪。
沙陀人是去年九月以后东进的,大部屯于营州。为此,七县鸡飞狗跳,大肆征发百姓,与沙陀牧民一起抢割干草,同时提供了一部分粮食,让他们安然度过了冬天。
不过即便如此,牛羊依然有所损失,膘也掉得很厉害,今年势必要到渤海好好找补找补了。
“沙陀二十万众,本属三部,朕会给你们找三个好牧场。”邵树德拉着史建瑭说道:“今已寻得一处。”
说着,他让人拿来地图,指着鄚颉府西侧、大鲜卑山以东某地,道:“此处有去岁逃散的些许契丹部落,也有靺鞨人,你带沙陀部去征服他们,为朕修一宫殿,就叫永和宫。从今往后,你部就在此放牧,为朕监视黑水靺鞨诸部。”
邵树德手指的地方大致在后世吉林省白城市镇赉县一带,离礼圣州不远,是一处非常优良的牧场。除了气候稍冷之外,就草场质地而言,并不输他们原本的牧场,甚至更好。
“臣遵旨。”史建瑭没有二话,立刻应下了。
见他答应得这么干脆,邵树德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沙陀三部是义兄临终前托付给他的,如今他却想让这个部落来为他戍边。
威望未著,恩惠不显,可乎?
“不会让你们白忙活的。苦寒之地,确实也有些辛苦。”邵树德说道:“朕会令人拨毛布二十万匹、杂畜三十万头,交予你部。朕的奴部,不会亏待的。侍卫亲军的升迁机会,并不比禁军少,以后你便知晓了。”
由奴部丁壮组成的侍卫亲军去年没参战,今年出动了。
除洪源宫调拨了数千丁壮前往沙州布防外,其余各宫选调两万人东行,统归符存审节制,已然快到了。
沙陀部是三部中实力最强大的一部,差不多有十万人,远超萨葛、安庆二部。他们去永和宫,当能保得那一片的太平。
“臣谢陛下隆恩。”史建瑭说道。
其实略微有些遗憾。在他看来,沙陀三部已经不是纯粹的游牧部落了,尤其是在吸收了大量粟特人之后,他们种地、经商、冶铁的本事也不赖。
就史建瑭本人而言,他也更喜欢中原的花花世界,更喜欢过汉人的生活,而不是当什么牧人。
“胡思乱想什么呢?”邵树德敏锐地发觉了他的小情绪,笑道:“永和宫宫监是流官,并非世袭土官。卿乃大将,朕还要委以重任的,先去永和宫干个几年,待时机成熟,便可回京。”
史建瑭暗暗松了口气,立刻道:“臣遵旨。”
“替朕盯着点黑水靺鞨。”邵树德说道:“这些人野性难驯,恐不服王化,将来说不定是个麻烦,你多上点心。”
永和宫的位置在辽国时叫泰州,是契丹人与野女真的交界线。
渤海国被契丹攻灭后,北边诸府崩溃,黑水靺鞨趁机扩张,蚕食渤海北部领土,拓展生存空间。
这些人降叛不定,十分难缠。契丹人学渤海故智,在这里修建边墙堡寨,阻遏女真南下,泰州便是其中一个相当重要的据点。
在邵树德的打算中,原则上对黑水靺鞨实施羁縻统治,但也需要留驻兵力看守。禁军不可能在此驻防了,那么就需要像沙陀三部这样的编外力量填补空缺。
他现在把话挑明了,永和宫没别的任务,就是死盯着黑水靺鞨,不要让他们的势力南下,威胁到辽东道的核心区域。
“若有人敢作乱,臣定将其杀得片甲不留。”史建瑭一听有立功的机会,立刻应道。
“无需如此。”邵树德哈哈大笑,道:“前唐之时,黑水靺鞨屡屡遣使入贡,非常恭顺。你消灭了他们,当地还会起来别的什么部族。杀是杀不完的,令其恭顺即可。”
第016章 小心行事
五月十八日,邵树德启程前往仙州。
渤海的战争尚未正式开始,江西的战争却已落下帷幕。
淮军兵分两路,二攻江西。
一路从宣歙出发,势如破竹,饶州兵大败,弃城而逃。
一路自长江入鄱阳湖,攻江州。
江州防御使周德威在城外玩了一把花活:先用羸兵主动进攻淮军,不敌败走,淮人追击,周德威率主力六千人设伏,半渡而击,大破淮人,斩首近五千级。
击败这一路淮人后,趁胜东进。江西各路兵马十余万也汇集而来,攻打饶州。
淮人士气已堕,遂退回宣歙。
周德威也是个狠人,当场与危全讽等人火拼,痛击友军,抢先拿下了饶州。
战事进行到这个份上,要说完全结束了也不对。因为危全讽、危仔昌等人明显没有死心,钟匡时也一再要求周德威将饶州交出,更大的战争风险还在酝酿之中。
邵树德在马车上摊开地图,仔细研究。
良久之后,下令:以李嗣源为饶州防御使,率部南下,增援江西战场。
靠周德威手下那八千人,显然有些应付不了了。
不过他们二人是平级,不设主将。怎么配合,自己商量着办。
“朕早年起兵时,本钱少,输不大起。”邵树德说道:“现在么,也就那回事。”
邵树德军事生涯中,唯一一场不能输的战斗,就是西征宥州拓跋氏。这场若输,即便能回到夏州,说不定也要被人借了脑袋。
再往后,他的容错性就逐渐增大,形势已经没那么紧迫了。
真要次次搏命,输一场就完蛋,那说明你必然要败,不可能赢,怎么折腾都没用,那还是趁早跑路吧。
说完,他从菩萨奴胸前抽出另一份军报,闻了闻后,哈哈一笑,慢慢看了起来。
菩萨奴腰很细,但臀很大,坐在车内,几乎将质古、重衮两个侄女挤到了角落里。
月理朵看了一眼姐姐,见她面色微红,感觉已经完全被驯服了。
昨日入帐,菩萨奴正与圣人在一起,她甚至听到“含住!不许吐!”之类的话,足见圣人对她的信任已经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堂堂契丹贵人、头下军州城主,私底下是这么一副模样,若让各部酋豪们知道了,怕是再没人还能对耶律氏、述律氏保持敬畏。
播州方向,杨端举兵叛乱,扼守险要地形,与王师对抗。关键时刻,罗太汪带着几个部落从背后偷袭,杨端气得吐血,大败而逃。
蜀军、蛮兵将播州城团团围住,连番猛攻。杨氏覆灭,已不可避免。
蜀地叛乱基本也平定了。
段凝亲自领兵,于成都近郊大败贼人,俘斩万余。随后追亡逐北,动作十分迅速,甚至没等到龙骧军南下就完事了。
陈诚在军报上写了批注,建议将段凝调回,邵树德许之。
立下了战功,有了威望的人,确实不适宜继续留在蜀地,虽然北边的龙剑诸州一直有禁军镇守。
这次叛乱,也给朝廷敲响了警钟。蜀地多年战乱,百姓困苦不堪,还要支持王师在黔中征讨,所费甚多。另者,朝廷已经连续三年在蜀中搜刮锦缎、铜钱、茶叶之类较为轻便的财货北运,以养洛阳禁军,稍稍有些过火了。
叛军中很多人本来就是蜀兵,若非实在不满,以他们并不算桀骜的本性,何至于此?如果再持续发生这种事情,正在黔中奋战的胜捷军估计也会士气大损。
所以,邵树德下令蜀中给复两年,缓一口气。
沙州那边的局势也稳定下来了。
赵王邵嗣武亲至,总督各路兵马,追着回鹘人打,小胜数场。但敌人其实并未有多大损伤,只是看到夏军不断增兵,不太好抢了,于是主动撤退。
晚唐浮生 第10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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