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翁明事理,小生佩服。”
“你俩一唱一和的,好似野爹和假子。”
“信不信我一拳打死你?”
吕琦、耶律全忠听得有趣,忍不住发笑。
“别吵了,圣人在金光楼。”突然有人说道。
吕琦、耶律全忠忍不住抬起头,向金光门城楼望去,果然见到了一个身穿龙袍之人。
“吾皇万岁万万岁!”驿道旁的百姓们纷纷拜倒在地。
“吾皇万岁万万岁!”禁军将士亦“哗啦啦”跪倒一片。
“吾皇万岁……”欢呼声一直延伸到了驿道的尽头。
耶律全忠忍不住看了眼吕琦。
吕琦感受到了目光,苦笑了下,道:“这天下,铁桶一般。”
耶律全忠听懂了话外音:圣人无论怎么折腾,都没人能制约。
他忍不住悄悄抬头,看向金光楼。
太子巡视河北、辽东二道,顺手打击了室韦以及——契丹,大胜而归。这种级别的战争,按理来说圣人可以不露面,但他就是露面了。
应该不是没有原因的。
圣人这是在向满朝文武、中外官员宣示他的权威啊。而他,似乎也达到目的了。
第092章 新人旧人
致仕之后的陈诚并没有离开长安。
正旦大朝会在即,这一天,所有在京九品以上职事官、勋贵散官、外藩使者都要参加。
他会过完正月再走。
闲来无事,他也在写书,这是圣人鼓励的。
君臣离别之际,并没有多难看。
圣人赐了很多财物,还荫封了他几个儿子,虽然他并不主张儿子们出仕做官。
书主要是有关过去四十年峥嵘岁月的。
人老了嘛,就喜欢回忆。
与圣人初次相见的场景,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感到模糊。
“既是幕府佐官,为何还留在此处?”
“下官恩主曹大帅已薨,家又远在楚州盐城,囊中羞涩,无颜回乡。”
※※※※※※
陈诚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当年的圣人,意气风发,野心勃勃,一门心思吞并友军,扩充实力。
他成功了。
因征讨李国昌父子立功,获得了第一块地盘,随后东征西讨,渐致壮大。
圣人为什么能成功?大概是心中有热忱吧。
这股热忱,即便过了四十年,依然没有消退。
四十年啊,对很多人来说就是一辈子了。
四十年间,圣人变了很多。
从一个爱兵如子、维护百姓的道德模范,变成了杀伐果断、面善心黑的开国雄主。
最初的理想,绝大部分已为时光侵蚀,遗落在了人生某个阶段的路上。
唯有那股热忱,圣人始终没有舍得丢弃,一直紧紧护在怀里,视若珍宝。
何苦呢?陈诚叹了口气。
或许这就是他不如圣人的地方。人,大概是需要信念的,不然就彻底堕入深渊,再无任何底线。
“热忱。”陈诚手握毛笔,写下两个大字。
成大事者,固要有绝世之才,却还需坚韧之志。
“终究是我俗了……”陈诚搁下笔,看着窗外淡淡的金色阳光,久久不语。
他忽然想起了宋乐。
如果他还在,会是什么态度呢?
圣人在关中击黄巢时,宋乐在绥州接收移民,开河修渠,将无定河两岸变成了金黄色的麦田。又外连银、麟诸州,确保后方安稳。
圣人置马政,宋乐多有看顾,屡屡过问。
圣人农牧并举,宋乐大力推行,四处巡查。
圣人开武学,办杂学,宋乐鼎力支持。
※※※※※※
宋乐当时在想什么?
陈诚有些遗憾。他与宋乐之间,虽然没有太多的意气之争,却也不是特别亲近,一人善谋全局,一人多有急才,两人并不是一个路子的。
交不深,言亦不深,可惜,可惜了。
不过,陈诚隐隐觉得,宋乐内心深处的渴望,自身所秉持的理念,应该和他是一致的。他们追求的都是辅佐贤明君主,扫平乱世,还天下一个长治久安。
你想当萧何,我欲为张良,又有什么不同?
至于其他人,陈诚还没放在眼里。
赵光逢顶多算半个能让他入眼的,萧蘧、卢嗣业之辈,就只懂得逢迎了。
办事是一把好手,但没有自己的想法,不能给君上提供有用的建议。这类人,不过是奉旨办事的“匠人”罢了,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不过,圣人眼下需要的就是这类人吧?
他不需要有想法、有理念的人,因为他已经定下了大方向,他现在需要的是能够执行他意志的官员甚至是继承人。
步入人生暮年的天子,就是这么自信,又这么刚愎自用。偏偏他在盛年时还积攒下了巨大的威望,他总是对的,没人敢质疑,若有,那就请他离开。
陈诚吁了一口气,其实,他对圣人让他致仕没有什么怨恨。
相反,他对如今的地位非常感激,只不过本能地想要维护邵家江山罢了。
或许,圣人并没有错吧。
从四十年前开始,他就总是对的,一路对下去,打败了所有对手。
或许,古来贤君的道路并不止一条吧。
汉代还有黄老学说,休养生息之下,国力臻至鼎盛,终于让武帝有了挥霍的本钱。
他只是有些担心。
时移世易,风气不比汉时了。
这时候不拔高德教的地位,用礼来压制丧乱的人心,可行么?
没人能给出答案。
圣人想用他的寿命,来镇压天下。
甚至就连继承人,都选的武夫,父子两代接力,镇压天下,确保他的构想不被社会动乱所打断。
这样的豪情壮志,陈诚是佩服的。
这不比打天下容易,甚至更难。圣人豪赌的魄力,也让人震惊。
他就是有些担心。
他担心的并不是自己。
他担心金色的麦田变成荒芜。
他担心繁华的城市变成废墟。
他担心老弱妇孺变成兽兵嘴里的食物。
他担心呕心沥血治理的江山碎成一地。
他担心圣人的不世功业毁于一旦。
“雾里看花……”他又提起笔,写下了四个字。
没人能看清未来。
※※※※※※
王雍府上,高朋满座,欢声笑语不断。
国朝政事堂有七位宰相,其中两位是中书侍郎,两位门下侍郎,一位秘书监,剩下两位一般是六部中的某两位尚书。
王雍之前任少府监,这是要比六部尚书还低半格的职位,结果直升门下侍郎,可谓突飞猛进。更重要的是,这是简在帝心啊,他在政事堂中的分量,已经不能以门下侍郎来看待了,纵是赵光逢、萧蘧二人,估计也得客客气气的。
农学出身的官员顿时一扫晦气,纷纷上门拜谒,以至于王府门前的道路都堵得水泄不通。
耶律滑哥也来了,敬陪末座,畏畏缩缩,见谁都躬身行礼——其实是他畿县县令,官阶不低了。
是的,他不是农学出身,他是契丹降人。
但在担任蓝田县丞期间,与司农寺合作愉快,出了不少力,因此也被视为农学一系的官员,得到王雍邀请,参加今晚的这场宴会。
对此,他是既喜且忧。
喜的是有宰相看重自己,以后背靠大树好乘凉。
忧的是身上已被烙上了农学系的烙印,万一将来失势,遭到清算,他也跑不了。
晚唐浮生 第13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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