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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将军

    ……
    嘀嗒、嘀嗒。
    一片寂静当中,规律响起的滴水声流入顾双习的耳道,犹如熹微时分的一缕晨光,破开她紧闭的眼缝。
    迷药影响尚存,她只觉从大脑到鼻腔,无一处不尖锐作痛。沉重的昏厥感与剧烈的口渴感,将她揉成一方干燥的海绵,攥在掌间轻轻一搓,便会掉下数枚残渣。
    ……但是,不能继续人事不省下去。
    首先,她必须知道她身在何方。
    一旦坚定了信念,顾双习便集中精神,说服自己先渡过最初的不适:将这个阶段揭过以后,残余在头脑当中的,便是如涟漪般轻薄、时常泛来的痛楚。但它已不再可怕,至少不会再影响她的正常思考,以及睁开双眼。
    顾双习掀开眼帘,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她想这也许是因为她太久没有睁眼、太久没有清洁。
    映入双眼的,是安静垂首的安琳琅与小魏。她们被关在一起,在一间逼仄、阴暗的简陋房间中。顾双习想要说话、唤醒她们,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嘴巴上被贴了一块胶布,以封堵住她的话语。
    她的手脚皆被绳索捆缚。麻绳粗糙,早把她腕间肌肤摩擦得泛红肿胀,即将破皮。眼下当然不是撒娇喊痛的时候,她只想先把琳琅和小魏叫醒。
    顾双习悄悄挪动手臂,试图用指尖去碰离她最近的琳琅。幸好她们间只隔着十几厘米,而琳琅也正好醒着,察觉到她的动作,抬头看向她。
    安琳琅鬓发散乱、一身尘土,满脸苍白,更显得一双眼大得可怖,其中倒映出顾双习的脸庞。她的嘴上也被贴了胶布,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呜呜”声。
    小魏也醒着,转头看向身旁的二人。
    话语全被胶布封印在口腔里,她们仅能借着自窗外透入的些许亮光,沉默地交换着眼神。琳琅最为慌乱,小魏相对镇定,而顾双习——她环顾四周,双目适应了黑暗,渐渐看清她们所处的环境。
    这似乎是一处蓄养动物的棚屋。顾双习穿越以前,曾在庄园里见过类似的构造。棚屋狭窄、矮小,地上铺满干草,只在靠近天花板的墙面上开了一扇小窗,漏进来些许光亮。
    在她们附近,一枚水龙头嵌在墙上,正淅沥地滴出水珠,底下用一个铁桶接住。顾双习试着伸了伸腿,发现她可以踢到那个铁桶。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竖起耳朵,静静听了一会儿棚屋外的响动。
    她们似乎正被森林环绕,不时传来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间或夹杂着鸟叫。
    顾双习默默在心中数数,数过第一百二十秒时,她捕捉到了人类走路的声音:那是鞋子踩在苔藓上时,发出的“咕叽咕叽”声,听起来有点儿叫人犯恶心,但这正是她需要的。
    那人的确走来,且不止一人,墙外有低低的交谈声,是两个不同的嗓音在对话。顾双习伸长腿,猛地飞出一脚,将铁桶踹倒在地,发出一声“哐当”。
    这刺耳突兀的声响当然惊动了屋外的两人。棚屋的门立即被拉开,户外光线大面积倾泻入屋内,顾双习不由得眯了眯眼,几秒钟后,终于看清了进屋来的二人。
    其中一人,正是她曾命令保镖、从那群男人手中救出的女子。
    眼下,女子没有衣衫褴褛,更没有手脚受拷。她换了一身干练打扮,短袖长裤搭配战术皮靴,肩上背着一杆步枪,腰间配着一把手枪,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绝对的自信。顾双习只一眼便知道,这女人身手了得,且作战经验丰富。
    她还是个演技精湛的演员。顾双习想到。将“被囚禁的共妻”这一角色演绎得活灵活现,连顾双习都未能识破她的伪装。
    女子见这三人都醒了,几步便走上前来,单手拽住顾双习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借着她的力,顾双习站稳了,紧跟着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已许久未曾喝水进食,身体正在发出警告。
    顾双习被女子推搡着走出棚屋。她们的确正身处密林当中,周遭俱是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及缠绕、覆盖于树木之间、树干之上的藤蔓与苔藓。顾双习看出来,这大概是一处热带雨林。
    本来,雨林间不该有日光射入,盖因树冠层层迭迭、彼此遮盖,将太阳阻隔在上面,使得苔藓等植物得以生长于阴湿之地,并日渐兴旺发达。但顾双习所在之处,是一处人工建设的营地,几间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这片土地上,周围树木受到修剪,阳光就此探入,照亮人们的视野。
    沿着房屋之间的小径,女子带着顾双习走向最高处的那栋屋宇。顾双习没想过反抗,低眉顺目地走着,眼角余光却在悄悄打量着身周景象。到处都有人。他们全副武装,身上背着真枪实弹,正驻留在各自的岗位上,似乎是在放哨。
    这似乎是一处军事营地。
    当然不会是塞冈政府军。顾双习见过塞冈政府军的旗帜,记得军徽的模样。它与这些人袖章上的图案并不相同。
    那他们大概便是小魏提过的“旧政府”,或者“反动势力”了吧?只是顾双习并不确定,他们为什么盯上了她。
    怀揣着疑问,顾双习登上了台阶,来到了那处位于至高点的房屋的门前。
    门前左右守着两名彪形大汉,一副铁面,门神般地矗立在那里,挡住所有访客。带顾双习来的女子显然在组织中地位甚高,只需点头,二位“门神”便为她们打开了门。
    女子攥着顾双习的手臂,半推半拉地将她领进门内,对屋内那人恭敬说道:“将军,人已经带来了。”
    “将军”。顾双习轻轻挑眉,抬眼看向屋内那人。
    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而已,左边是一座两米高的书柜,右边是一扇通往内室的门扉。被称作“将军”之人正坐在屋内唯一的那把椅子上,神色淡淡地通着电话。
    听到女子说话,“将军”也只是敷衍地轻点一下头,而后对电话那头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天黑之前我要从他们口中拿到我要的情报。”随着电话挂断,他向顾双习投来一瞥。
    单从外表来看,“将军”是位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性,没有穿制式军装,而是随意地套着衬衫与休闲裤,底下甚至趿着双人字拖鞋。他眉宇间似压着沉沉郁色,像随时都会大发雷霆。
    顾双习神情平静,任由“将军”把她从头看到脚,视线中赤裸展示不屑与挑剔。
    她能理解,这大概是“羞辱”的一环。他试图让她知道,在他眼中,她卑微低贱若尘埃——但这么做是没有意义的。顾双习想。
    她不在乎被“将军”怎么看待、怎么对待。既然她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她于“将军”而言,有一定价值。
    值得他冒险在闹市区布下罗网,在塞冈政府的眼皮子底下,把她和她的仆佣劫走。
    现在她只好奇,“将军”期待从她身上榨取到什么?
    “将军”开口了,第一句话却是:“你饿了吗?”说的是再标准不过的鸢尾语。
    顾双习抬抬眼帘,不算太意外:“饿。”紧跟着补充道,“很饿。”
    “将军”又拨了一个电话,吩咐底下人送热饭热菜来。视线掠过顾双习稍稍颤动的双唇,他对话筒又补了一句话:“给棚屋里那两个女的也送点水和饭菜。”
    她于是沉默,内心泛起些微波澜:他竟看出来,她还想得寸进尺、让他给琳琅和小魏也送饭送菜。
    饭菜很快被送进屋内,搁在桌面上。“将军”半倚在桌边,表情无聊地玩着手机,见饭菜与水全已上齐,他便颔首示意顾双习走近,站着开始吃饭。
    她先喝了一口水,感受到清凉液体滑过舌面、滚落喉口,顺着食道一路直抵胃袋。因缺乏水分而生的干燥感与灼烧感终于被压制了下去,顾双习又喝了一大口水:这次是为了保持镇定、确认对策。
    然“将军”没有再说话,似乎打算等她吃完饭。
    带她来的女人颇有眼力见,先帮她把腕间绳结解开,让她得以自由活动双手、方便进食。
    塞冈的主食是米饭与木薯,常与牛肉汤、香料、酱料搭配,此刻拿来给顾双习吃的,便是由牛肉汤和香料焖制出来的米饭,以及蘸着番茄酱的切块木薯。
    顾双习端着餐盘,沉默地用勺子往嘴里扒拉米饭,时不时停下来喝水,或者多吃一块木薯。她吃相斯文,咀嚼近乎无声,食量却颇大,把一整盘米饭全吞进肚中,木薯亦吃了大半盘。到了最后,那壶水也被她喝得见了底,她犹嫌不够,双眸望向“将军”。
    他明明正盯着手机屏幕看,却忽地嗤笑一声,朝守在一旁的女人抬了抬下颌:“法莲,给她水喝。”
    法莲便解下腰间水囊,递给顾双习——她接过来,礼貌地说声“谢谢”,拔掉木塞喝了起来。
    吃饱喝足,顾双习主动向法莲伸手,让她再把绳索绑回她的腕间。“将军”再次出声:“你做什么?”他收起手机,又把顾双习从头打量到脚,这次眼神中带上些许审视与揣摩。
    “绑你本就只是为了警告你,不要试图反抗。你是个聪明人,应当认得清形势。”他说,“现在来聊聊正事吧?关于你的‘赎金’。”
    顾双习觉得颊侧有点儿痒,抬手用指腹蹭了蹭。
    她意外地看着“将军”,颇感不可思议:绕来绕去,他们掳走她,居然只是为了“赎金”?
    也是,毕竟搞反动活动,确实需要大量资金——可为什么要把主意打到她身上?顾双习抿了抿唇,作为“人质”,竟觉得“绑匪”可怜。
    “将军”试图把“人质”家属当成待宰的肥羊,却不知道这位家属正是华夏国的皇帝。若他早知道顾双习的背后是边察,谅他绝不敢对她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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