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赢又道:“尸身是今儿个清晨被人从回水河里捞上来的, 属下已经多番打探过了, 说是昨日她出府后没有亲自去找人牙子雇人,而是把事情交代给车夫,她独自在八宝街的一家李记绸缎庄门前下的车。可绸缎庄的人说并未见她进铺子, 倒是离着那家铺子百余丈开外的一处河堤, 有几个浣衣的妇人见她出现过……”
秦照突然出声打断他:“她下河堤去了?”
“是……”长赢吃愣片刻:“据那几个妇人回忆, 她下去四下张望了片刻, 像是掉了什么东西下去捡了一趟?”
秦照再问:“然后呢?”
长赢:“然后就又回到上面,继续沿着河堤走了。”
顿了一下, 又道:“探子查访, 她落水那处是又往前走了一里多地, 那一带比较僻静,甚至有住在附近的百姓远远看到她是孤身一人,走着走着突然栽下去的。但是那一带水深又水流湍急,等有人跑过去查看,已经没见到人,也便作罢。再至于卢妈妈尸身……则是今早在距离她落水处大概五里开外的地方浮上来的。衙门仵作初验,身上无伤,初步断定是失足落水身亡的。”
秦照宿醉,约莫有几分精神不济。
他手指抵着鬓角,又枯坐片刻,后才微微一声长叹:“没有这么巧的事,如此看来,那女人突然回京的关键应该就在这卢氏身上。”
长赢微微震撼:“您说这是杀人灭口?”
秦照这才终于打起精神,抬眸看向他:“她只在路过那处河堤时行为反常的下去过?”
长赢很肯定的点头:“但是前后真的只有片刻的工夫。”
秦照于是有了结论:“那她就要么在那里见过了什么人,要么就去取了什么人提前留给她的东西,不管是直接被人在她身上做了手脚,导致她失足落水,还是受到了恐吓要挟自主投河,总归这里得是被人推了一把的。”
长赢神情微凛:“那属下再去查!”
秦照却抬了抬手:“算了。但凡有没断干净的线索,你现在也早该查到了。她死了也好,这样有可能泄密的人就又少了一个,你派去天水的人也拦截回来吧,在这京城里咱们眼皮子底下的现成线索都能被断掉,那边也不会留下什么尾巴,不做无用功了。”
“是。”长赢应诺一声,原是该退了,但是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道:“那明月小筑那边……”
秦照于是就笑了:“她没敢报官吧?”
长赢默认。
秦照:“那就对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一定以为是本王给她的警告和下马威,不过也无所谓,随便她怎么想吧。”
他掀开被子下地,一边挽袖子踱步去盆架旁洗脸,一边道:“继续给我盯着她,没了这个知根知底的老刁奴给她鞍前马后,她应该也没办法出幺蛾子了,就照昨日本王交代你的,一月为限,她若还不肯走,那就别走了。”
至于华阳郡夫人为什么会突然回京,她是受了谁的教唆怂恿虽然不好查,但是追溯到最本源的原因却很好猜——
以前她安分留在天水,是因为忌惮先帝余威和朝廷对闻家的态度,如果秦绪按部就班娶了沈阅,那她应该也就彻底死心,哪怕再有人怂恿,她也不敢随便跑回来,毕竟她再蠢,也是个贪生怕死的,她是不敢挑战皇权君威的。
可是现在,秦绪公然舍弃并且打了闻家的脸,这一背信弃义之举就是一个明确的讯号,会叫她觉得原来在她的皇室身份面前,闻家的人哪怕做出了再大的牺牲也是一文不值的。
既然当权者领头开始践踏闻家人了,她当然就可以加入进来,并且极有希望拿回原本属于她的那个身份头衔。
秦照的心里,他其实始终没和华阳郡夫人这种蠢笨泼妇计较什么,真正叫他感觉压抑和愤怒的一直都是掌权者的态度与作为。
要不是太子秦绪当先撕开了这道口子,做出了抹掉旧事践踏闻家人的“壮举”,其他的魑魅魍魉受皇权震慑,又有哪个敢跳出来作妖?
太子为了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欲,就背弃了先帝的诺言,践踏欺辱为他们大秦皇族江山稳固做出过巨大牺牲的臣子一家;
而皇帝呢……
也差不多吧!
以前他不与他们接触时,属于眼不见为净,可这趟回京滞留的时间略长久了些就已经叫他看到了许多的龌龊与不平,这甚至隐隐叫他开始憎恶,觉得曾经有许多人忍辱负重的牺牲都变得极其可笑!
秦照这日的兴致依旧是不高,洗漱用过了早饭,然后就又去了京郊大营。
嗯,那群二世祖已经挨不起第三遍揍了,他这趟过去是突发奇想去帮忙练兵的。
这一天的军营里又是一片鬼哭狼嚎。
太师府里,沈阅反而十分惬意。
昨晚被秦照找过来一闹,虽然后来等他睡了,她就悄悄下车打发长赢赶紧把人再拉回去,但后半夜回来躺在床上,她自己却不免揣上了几分少女心事,开始辗转反侧。
睡得晚,次日又不好意思赖床,就还是照着平常的时辰爬起来。
洗漱,吃饭,然后坐到书房里,展开几张信笺纸来写写画画,同时琢磨一些未解之谜——
秦照的生辰八字究竟是谁泄露出去的?还有那位华阳郡夫人,虽然陈嬷嬷解释了她的身份来历,可是从她的行事来看,她的所作所为却都透露着与自己身份极不匹配的跋扈与嚣张……
事有反常必为妖,这里头怎么想怎么透着古怪。
秦照那里,他昨天既然当面没替她解惑,那也就不能再去问他了,或者回头可以找个机会再问问宁嘉长公主?
这么想着,沈阅不禁走了下神。
眼角的余光刚好瞥见桌上的笔搁。
那上面青花瓷的图案,就忽的叫她想起了昨天从秦照那里拿回的胭脂。
想到那个人,就忍不住的会心一笑。
对于她和秦照的八字合不合这事儿,她本来是介怀的,现在也被秦照的一番歪理邪说给说服了。
是啊,若是这事情按着她梦里的轨迹走,她还嫁了秦绪呢,皇室可不会拿堂堂储君的婚姻大事开任何的玩笑,她与秦绪之间的八字必定早就被合过是合适的,皇室之前才会默许选她做太子妃。
可就是凭着那么一份相合的八字……
最终还不是将她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死局里去了?
所以,秦照说得对,去他的天赐良缘吧!
这么想着,她也就卸下了最后一点心理负担,仔细把桌上已经晾干了墨迹的两张信笺纸折起收好,然后去花园入口那边的小院找商秋。
商秋平时在闻家呆着没什么事,就带着他那俩手下在院子里打架练拳脚。
沈阅去时,商秋正坐在门口台阶上擦几支梅花镖。
那两个正打的起劲儿,脱了一半上衣露着半边膀子正在肉搏。
春祺一脚刚跨进院子就红着脸叫起来:“你们干什么那!”
那俩人还且缠斗在一起,闻声回头,一看是沈阅,登时也大惊失色,二话不说的抱胸鼠窜,钻回了屋里。
这开玩笑呢!
要让他们王爷知道他们在这行为不检,叫未来王妃看了不该看的……
不敢想,不敢想!
要死了,要死了!
我的一条胳膊明天就要说再见了呜……
两人躲在屋里,一边咬着指甲瑟瑟发抖,一边忍不住又扒着门风听动静。
商秋也面露尴尬的站起来,脸上强装镇定:“沈姑娘安好,您是要出门吗?”
“今日这边该是没什么事,你抽空回一趟王府吧。”沈阅自袖袋中取出写好的两张单子递给他,“昨日见你们安王殿下马车上布置的十分简陋,以后出行难免诸多不便。有些东西还是应该备着,有备无患,我列了两张单子,你瞧瞧,回去替他重新整饬一番?”
商秋大概将纸张展开看了眼。
上面事无巨细,列了好些东西,譬如日常换洗的衣物一定要放一套,常用的金疮药、跌打药之类也得备着,秦照那马车下面应该会有夹层,那里可以放上些厚棉被等御寒之物,以防万一……
这么一对比,他们王府的那哪叫马车啊?
“可能是主子平日出行少用马车,所以疏忽了。”商秋试图替自家主子挽尊,强行胡诌了两句;“那个……不过王爷吩咐小的守在闻府,非是陪同沈小姐您不得擅离职守,这个属下叫别人回去,交代府里的管家和管事一声,他们会照您的吩咐办妥的。”
沈阅笑着颔首,并不强求:“也好,随你安排吧。”
沈阅走后,屋里那俩立刻又窜出来,争相抢着去看商秋手里的单子。
秦照的近卫,不可能允许他们是睁眼瞎,俩人仔细将单子看过一遍……
一个感慨:“有媳妇是真好啊,这想的多周到?”
另一个撇嘴:“这种媳妇儿,也就咱们王爷那种身份家底的才能养得起了……”
商秋一人一大脚的给他们踹过去。
然后三日后,两家的这桩婚事终于走上了正式程序——
秦照请动了他亲皇叔老宁王作陪,吹吹打打兴师动众的亲自登门来给媳妇儿下聘礼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这章过度一下,我还是要抓紧把女鹅嫁出去!!!
第055章 赘婿
下聘是挑的吉日, 提前自然也是跟闻家这边打过招呼的。
为表重视,闻清彭和闻清逊两兄弟今日齐齐告假在家,又请了关系比较好的一些亲友前来做见证。
就连沈阅以为会闹别扭回避的闻成简和闻成礼两兄弟也特意赶了回来。
而以秦照的身份,别说是下聘, 其实就算是大婚当天的迎亲——
他都是大可不必亲自出面的。
今日他会亲自过来, 沈阅倒是不奇怪。
只——
这日子她不方便去到前院抛头露面, 就和得了消息过来凑热闹的小姐妹们在月影轩吃茶。
诚然,今天这日子,这些小姑娘又哪里坐得住?
先是春祺带着院里的几个小丫头跑去了前面凑热闹,后来连李少婉都坐不住,也找借口溜了。
薛文舒倒是耐得住性子, 一直留在屋里陪着沈阅, 只是看见李少婉跑了, 忍不住调侃:“文鸢郡主如今是嫁为新妇, 这一时半会儿的不好意思往外跑,要不今日这场合定也少不得她。”
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 沈阅心中多少是有几分羞赧的, 虽然佯装镇定,脸上也一直挂着一层薄红,心情暴露无遗。
春祺看热闹也看的尽职尽责, 其间差遣小丫头跑回来三四趟, 转述聘礼里又有什么好东西了……
一会儿是城东的宅子一座, 一会儿又是城西的园林一片;
一会儿是南郊的皇庄连着山头两座, 一会儿又是北郊的良田百顷……
沈阅本来只是随便一听,但几次三番之后却越听越不对劲。
薛文舒也震惊了:“这……她们没传错话吧?”
下个聘礼而已, 按照彼此两家的家世身份, 体体面面的即可, 可是听安王府礼单这架势……
不像是来提亲聘新妇的,倒像是给行军打仗囤积军资的!
美人尊贵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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