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山寨各自为治,倒也算是一片太平。
随玉听他这么说,一直漂浮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了一点,近一年来的疲乏都都慢慢爬上心里,连带着对林牧青的惧意都渐渐消散。
他原本还是腰挺得笔直,慢慢地听着林牧青说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林牧青的声音跟昨天的声音不太一样,他听着听着就眼皮打架,刚开始还能有意识地回答他的两句话,然后就直接抱着自己的膝盖睡着了。
林牧青凑近了去看他,洗干净的随玉容貌更甚,睡着了之后终于不像那炸毛的猫,整个人都乖顺得不像话,几缕发丝落在他的鼻翼,又被他的呼吸拂起,上上下下地,像极了林牧青此时的心。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随玉睡觉,直到随玉睡得更沉,他才把人拖着腿弯抱起,放在了昨晚他没有睡过的床上。
春娘在门口等着他,见他出来才问:“我昨晚可都听见了啊,你都那么欺负人家了,娘可没教你干这些流氓事儿啊。”
“娘,你今天又不是没见他的样子,脏兮兮地我怎么碰他?”林牧青一边说话,一边扶着春娘走出这个小院儿。
春娘笑骂到:“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小玉儿这样的哥儿,配达官贵人也是使得的,还不是便宜了你。”
说起这个,林牧青才敛了神色,随手招呼路边的小孩儿,让他们去叫林平过来。
“你仔细说说,救他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情况?”林牧青在山里的那口古井边上,旁边是一块上好的砥石,他干脆就坐下来,打磨他那柄锋利的刀。
林平挠了挠头:“我们在回来的路上,听见有呼救声,就带着兄弟们过去看看,又想起老大你好缺个夫郎,就把他带回来了啊。”
林牧青问:“想对他不轨的人是什么人?”
林平说:“夜里瞧得不太清楚,依稀记得是穿着衙役的衣服。”
“人处理干净了没有?”
“都处理得干干净净地,不会有人发现的。”林平平日虽然不着调,但在大事上还是很拎得清,不会给自己和山里找麻烦。
“那就好,你们最近下山的时候注意一下附近的告示。”林牧青看着自己的刀刃逐渐变得锋利,他才满意地停下手中的动作。
井水清凉,拂去了炎热午间的燥意,林牧青看了一眼水中自己的倒影,突然就想起了随玉,一张小脸白白净净,像是刚刚剥壳的鸡蛋。
“老大,咱们山里是不是就快要办喜事了啊?”林平也眼巴巴地凑过来,“你挺喜欢的吧。”
林牧青挑了挑眉,却没有回答林平。
随玉一觉就睡到了晚膳时分,如果不是腹中饥饿,他可能会一觉睡到明日清晨。
他仰躺在床上,看着青布的床顶,这会倒是念起了林牧青的好,如果这会儿林牧青带着晚膳过来,他就勉强先原谅一下他昨晚抱他的第一仇了。
心里的话刚说完,房门就被敲响。
随玉光着脚去开了门,房门刚刚一打开,他就闻见了鸡汤的味道,于是他的眼睛又亮了亮。
他以为自己的小表情藏得很好,其实全被林牧青看在了眼里,他的视线从随玉的脸上落到他的脚上:“为什么不穿鞋?”
随玉的脚趾抓地:“鞋破了。”
林牧青没再动手扶他,怕又听见千篇一律的登徒子,索性就自己先走到桌边,看着随玉一步步地跳过来。
随玉早就闻见了鸡汤的香味,虽然盛汤的碗不是他从前用的青瓷白瓷,但那金黄的油珠还是粒粒分明地浮在了整碗鸡汤的最上面,黄澄澄的鸡汤此刻在随玉的眼里就像是瑶池来的琼浆玉液,飘出的香味就像是一个个的小钩子,在随玉的心口手上不断地挠。
林牧青今天带来的饭食是两个人的量,看起来是要跟他一起吃,随玉当然没有意见,那香喷喷的鸡汤一下肚,他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温暖了起来,这鸡汤跟他以前喝的不一样,里面的醇香比他往日喝过的都要浓郁。
“这是我娘养的鸡,成天在后山上跑,肉质自然跟别的鸡不一样。”林牧青大口地嚼着饼,看着随玉小口小口喝汤的样子就觉得磨叽,“你就不能大口大口地喝?”
随玉皱起眉,但因为鸡汤的关系他的心情好了很多,只是斜睨了林牧青一眼:“我嘴又不像您嘴那么大。”
林牧青的眼神就从他手里的碗落到了他的唇上,经过了一天的休息,他嘴唇上的破皮就已经全部消失,鸡汤的油光附在上面,让他的唇瓣看起来亮晶晶的,又饱满丰润,如果亲下去......
随玉刚开始的注意力还落在桌上的篮子里,里面放着三张饼,一张已经被林牧青吃掉了一大半,他换了一张,撕下了小小的一角,就发现林牧青的眼神又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意识到他在看什么的时候,随玉气得把饼扔到了他脸上,又用自己没有受伤的那只脚去踢林牧青的腿,只是不知道他的小腿上绑了什么,硬邦邦地差点崩了随玉的脚指甲。
“好好吃你的饭。”他踢的那一下就像一片羽毛一样轻,林牧青没觉得痛,只觉得酥酥麻麻地痒。随玉扔过来的那块饼正好落在他的手里,他就将就着一起吃了。
随玉不想理他,骂也骂不过,打更是打不过,只能低头当鸵鸟,慢吞吞地吃饭,他一连喝了两碗鸡汤,吃了两小块鸡肉,又吃了一角饼,最后撑得只觉得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
林牧青确定他不再吃了之后就打扫起了所有的剩饭,最后吃得一点不剩,吃完了之后还说:“我从来没没见过像你饭量这么小的人。”
随玉还嘴:“你没见过的事情多了,饭桶。”
“新鲜,终于听到除了登徒子,流氓,混蛋之外的一句骂人的话了。”林牧青笑起来,收拾桌子的手都利索了起来,“你睡了一天了,晚上还能睡得着吗?”
“关你什么事?”随玉张口就反驳。
“既然不这么早睡,那就来聊聊你之后的事。”
随玉听见他这话又紧张了起来,怕林牧青不相信他的说辞:“我真的是被人牙子拐到这里来的。”
林牧青其实将他的话信了大半,随玉这个傻样子,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还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样子,人牙子不拐他拐谁。
“我要说的是,咱们成亲的事。”
第4章 玉米窝头
随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明白林牧青的意思,那双总是无辜又湿漉漉的眼睛里全是惊愕,讶异还有慌乱,他手足无措地摇头:“不,不能。”
“我也不是在跟你商量。”林牧青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很吓人,那杂乱无章的头发和胡须还有低哑的声音,都昭示着这个人身上的血腥气。
随玉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这里是山匪的山寨,面前的人也是这个山寨的匪首,是动一动手指就能决定他生死的人。
随玉的眼眶又红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面前的人比一直押送他的那两个衙役更可怕,因为从昨天到今晚,林牧青一直没有表现出他的本性,所以随玉没有直面他的可怕。
但是狼总是会露出獠牙的,此刻的随玉就是他的猎物,看中了之后就要紧紧地咬着猎物的脖颈,直到他不能再喘息。
随玉能感受到林牧青现在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盯住了猎物的恶狼,他除了就范,别无他法。
成亲的话题就这么揭过,反正林牧青只是来通知随玉,也并不是在跟他商量,随玉只能接受。
林牧青在跟他说完了话之后又拿了来那瓶药酒。
随玉看见那黑乎乎的瓶子就下意识地缩脚,然后警惕地看着林牧青:“我自己擦药。”
“我也没说要给你擦。”林牧青把药酒瓶子放在随玉的面前出了房门,过后又伸头进来叮嘱随玉,“那药酒需要在手心暖热,再把脚踝处的淤血揉散,你不能因为怕疼不揉只是轻轻抹,不要浪费我的药酒。”
林牧青离开之后,随玉的手重重地垂了下来,他整个人也都完全卸掉了力气,连再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随玉分不清到底是这里留在这里好一些还是走到目的地云西更好一些,哪里都是牢笼,只是在这里有看似安稳的生活,而去了云西一样也是茫茫无期的未来。
随玉辗转了一夜,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才浅浅地睡着了,只是没睡多久就又被院子里的嘈杂声吵醒,随玉单腿蹦着过去打开了房门,就看见院子里有些人在喜气洋洋地拉红绸,还有一些人在从林牧青的房间里抬出了些废旧的柜子。
“婶儿,你放心,我这两天一定给老大把成亲的箱笼赶制出来。”抬柜子的那人嗓门儿极大,笑着跟春娘说话。
春娘也笑,眼尾的皱纹都皱在了一起,却难掩她的好心情:“好,那婚礼那天让阿青多敬你一杯酒。”
随玉开门的动静不大,但院子里都是习武的人,他们的耳力及其灵敏,在随玉开门的一瞬间眼神就都转了过来,大家都直愣愣地盯着随玉。
随玉的脸又没有征兆地就红了,他刚想关上门,面前就出现了一道阴影,将随玉和他们的视线完全阻隔开:“瞎看什么呢你们。”
那一群人又呼喝起来,说着些让随玉这个哥儿脸红心跳的话,随玉赶紧关上门,背靠着房门跌坐在地上。
真的就要这么跟一个土匪贼人成亲吗?无媒无聘,没有父母亲人的祝福,没有十里红妆,和他曾经想过的婚礼完全不一样,要这么草率地就嫁人吗?
但他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他的脚还伤着,他暂时还逃不出去,可以先假意跟他成亲,然后养好伤,再偷偷地跑掉。
随玉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只是短暂地成一次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等到能逃出这里,找到父亲兄长之后,他也像大姐一样,再也不嫁人,守着家人,过一辈子也很好,反正逃出这里之后,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嫁过人。
有了决定之后,随玉才觉得压在自己心口上的大石头落下去了一点,连带着院子里的嘈杂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只是他也不能让林牧青这么便宜就这么娶了他,至少也该让他也吃点苦头。
不一会儿院中的热闹才散去,随玉才重新打开房门,冷眼看着在院中扫地的林牧青:“我饿了。”
春娘走过来,让林牧青去院子里摆了饭桌,随玉这才发现跟在春娘身边还有一个小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这么小,就已经在帮着春娘端碗摆饭。
他看见随玉之后眼睛一亮,记起了春娘对他的叮嘱,赶紧跑过来扶他:“我是林华,是青哥的弟弟,我以后就叫你嫂子吗?”
“嫂子”这个词让随玉有些不适,但他又没有办法对着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发脾气,只能咬着唇被林华搀扶到桌边坐着。
“小玉儿,饿了吧。”春娘给随玉的碗里盛了一碗糙米粥,又递了一个馒头给他。
随玉刚刚握着馒头,就看见林牧青带着一身水汽走过来,应该是刚刚冲了凉,手臂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带着蒸腾的热气,随玉只是手肘稍微离他近了点,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被凉水都压不下去的热意。
随玉朝旁边坐了坐,不想离林牧青那么近。
“你躲什么?”林牧青也没理一理他的胡子,就端起碗喝了一口粥,“林华你这粥熬得还夹生。”
随玉抬眼看了一眼林牧青,又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林华:“他还这么小,你就让他做饭?”
桌上剩下的三个人都看着他,还是春娘先开了口:“哎,是我的问题。”
春娘笑了笑:“我不大会做饭,所以家里都是阿青和小华做饭。”
随玉没有指责春娘的意思,只是对林牧青这样欺负一个小孩觉得不忿:“我没有别的意思,婶儿你别介意。
随玉对春娘有着天生的好感,所以听见春娘的话他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没事的。”
就在他们说话间,林牧青已经喝完了自己碗里的一碗粥,馒头也吃下去了两个,这会儿正让林华给他盛粥。
随玉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馒头,才发现这是用玉米面和别的什么粗粮一起做的,他觉得自己连咽下去都觉得很困难,却发现其他三个人都没有异样,连林华都吃得很开心。
随玉把嘴里的馒头大概嚼了百十来下,又借着碗里的粥,才勉强吞下去,桌上的三个人都在看他,似乎是没见过他这样吃饭的人。
馒头或者说叫窝窝头太粗,而那碗粥又夹着生,随玉几乎就只是吃了一口窝头喝了一口粥就不再动筷子。
“阿青,今日下山去吗?”春娘问到。
“我今日去一趟宋家寨,他们寨子里有个大师傅,做得一手好席面。”林牧青把桌上的剩饭都打扫完了,就是随玉没有吃完的那个窝头和他面前的那碗粥。
随玉完全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吃自己的剩饭,又悄悄抬起眼皮去看春娘和林华,发现他们都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又低下头,只是耳尖像是熟透了的一般红。
林华像个小大人一样,开始帮着春娘收拾碗筷,随玉也想帮忙,但是碍于自己的脚伤,还是决定不去添乱了。林牧青也大喇喇地坐在他的旁边,那乱糟糟的胡子上面好像还沾着些汤水,随玉看了好几眼,最终还是忍不住,看向林牧青:“你不能把你的嘴擦一下吗?”
林牧青这才慢吞吞地转过眼睛去看随玉:“你来给我擦?”
随玉瞪了他一眼,这才想起面前这个人是个流氓登徒子,就转过脸不去看他,免得听着他的什么话把自己气死。
“你好好在家养伤,等着婚礼的那天。”
随玉这会儿不能再当没听见,毕竟事关自己唯一一次婚礼的事,他问:“我就这么嫁给你吗?无媒无聘,甚至连婚书都没有?”
“林平就是媒,聘的话,你都没有嫁妆,我怎么给你聘礼?文书的话,等什么时候我带你去官府,一张文书而已,你想要,随时去取。”
随玉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拖延成亲的理由。
他只能最后挣扎:“我脚还伤着。”
“那天不让你走一步路,放心。”林牧青看见林华收拾完了厨房,便招手让他过来,“在家里好好看着嫂子知道吗?”
作精小夫郎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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