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店最近都只有闻欣一个人,她站在店门口发现左右两边的铺子前已经都贴上回家过年的红纸,心知下次再见面说不准要过正月初十。
又看整条街在营业的店已经没剩多少,多数还是卖日用品的,哪怕是像她这样住在本地的人,也因为需要走亲访友早早放假。
这样算起来,他们两口子的生活很简单,就是最近才显得人情往来多。
准确来说是闻欣的交际圈在扩大,因为她就在国棉厂家属院门口上班,老太太们瞎溜达路过,看到就得停下来跟她唠两句。
没什么顾客,闻欣也很愿意招待客人,偶尔还想费力把店里的衣服推销出去,可惜花意的顾客都是年轻小姑娘们,跟年纪稍微大点的人不是很相衬。
她就是再巧舌如簧都没办法,倒是瓜子花生能卖出去些。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闻欣什么也不嫌弃,而且还有些街头巷尾的热闹听,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而且她白天听到什么,晚上回来就讲什么,叫虞万支不得不诧异道:“这些都是谁跟谁啊?”
闻欣啧一声说:“上次我们还撞见过,牵着双胞胎女儿的那对夫妻。”
家属院拢共五栋楼,每栋都是八层楼高,并不是每间屋子的户型都一样,像隔壁的陈大姐家就多出个客厅,不过也是隔成房间用,毕竟有孩子的人家,总得利用好方寸之地。
提起双胞胎虞万支总算是有点印象,说:“他们要卖房子?”
闻欣说的是人家夫妻吵架的事,心想他听的怎么是这个,不过还是点头说:“是啊,地方太小住不开。”
户型跟他们家的一样,但大小住着一家四口,想也知道很憋屈,可不得吵架吗。
虞万支沉默两秒,又问道:“也是八楼对吧?”
闻欣不知道他打听这个做什么,还是疑惑地说:“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倒不能算是什么问题,但虞万支道:“那他们怎么卖的八千?”
户型朝向大小都差不多,他们这也只是去年花七千买的,前后一年多而已,怎么涨得这么厉害。
闻欣才意识到这一点,想想说:“好像都是这个价,张奶奶说一号楼一楼带天井那套现在要一万。”
天井可以自己搭建,很多人都把厨房改在那,算是多出可以做房间的地方来,而且还不用爬楼梯。
虞万支惊讶道:“涨得也太快了。”
这可比钱存在银行利息高。
闻欣原来确实没关注这个,毕竟她现在已经有房子的人,这会忽然拍桌子说:“那我们的是不是也涨了一千!”
她好像地上捡到钱,猛地站起来原地转圈圈说:“天呐,天呐。”
虞万支被她转得都有些头晕起来,赶紧拽住人往自己怀里带说:“当心摔倒。”
他这一弄,闻欣才真的是会摔倒,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说:“都是你害的。”
到底自己扶着额头,莫名地干呕一声。
转晕了吧,虞万支好笑地揉揉她的脑门说:“我的错我的错。”
闻欣是理不直气也壮,但还是喜悦道:“有一种买到金子的感觉。”
哪怕是金价,也不过从每克九十七涨到一百零五。
虞万支看她喜出外望的样子,不得不提醒说:“咱们将来换新家多半也是涨的。”
这倒是真的,不过闻欣仍旧高兴,说道:“那也比跌的好,你知道黄街那一片吗?前一阵子不是有个杀人犯在那落网,现在大家都嫌不吉利。”
世人迷信,沾上些坏事能遗千年。
虞万支对这些也不是很关心,只是狐疑看她说:“你知道黄街在哪?”
闻欣挠挠脸,眼睛转来转去,有两分尴尬道:“不知道。”
但能够说得头头是道的。
虞万支戳着她鼓鼓的脸颊说:“那明天带你去转转。”
也差不多到要停下来过年的时候,闻欣头点得能叫人看清楚发顶,动作幅度大得像在鞠躬说:“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虞万支是知道,但不能跟她打包票,毕竟老板很可能回家过年了,可她却是要一直惦记着夜里辗转反侧。
他只能高深莫测道:“咱们看看缘分在哪。”
跟神棍似的,话一串接一串,闻欣拧他的耳朵小声骂着,第二天上街没空管吃喝,只盯着路边的小广告看。
她看到一张念一张,忽然停下来说:“咦,三湖坊这间房我们去年是不是也看过?”
三湖坊?虞万支有点印象,喃喃着门牌号说:“就是跟人共用厨房的那套?”
其实这种情况在东浦的房子里很常见,但老住户多少都会欺生,而且有共同使用的地方,对乡下独门独户住习惯长大的闻欣来说确实不是最佳选择。
况且当时卖得也太贵,因为房间的面积比较大,屋主咬死开价七千八,超出他们夫妻的预算好些,但现在居然才卖七千,也跌得太厉害。
闻欣奇怪道:“这套又是为什么卖不出去?”
虞万支也不太清楚。
本来在他看来房子的价格变动是没什么意义,毕竟地方是用来住的,但考虑到将来要以小换大,他现在肯定是希望能涨。
他道:“看来咱们当时买家属院就很好。”
闻欣也是这么觉得,大概是住过一阵有归属感,她不吝啬溢美之词道:“附近的除了商品房,就数咱们家属院最有规模。”
谁让人家七八十年代是工业区最大的国营厂,现在是日薄西山没错,但随便一根汗毛都有碗口粗。
商品房啊,虞万支不由得道:“还是外销房最贵。”
结账都得用美金,据说一套下来要十好几万人民币,甚至还配备有空调。
闻欣偶尔看报纸,不赞同说:“海南才贵,一平六七千,也不知道谁买得起。”
按虞万支的理解,有这个价格自然是有买单的人,他甚至知道东浦很多改革开放第一批富起来的老板,这两年全涌去海南做房地产开发。
他道:“咱们连海上明珠都买不起。”
海上明珠是工业区正在建的新小区,还在打地基的时候就一售而空,哪怕是最便宜的两居室都要五万块钱。
那广告都不用打,只靠居民们口口相传就瓜分干净。
开卖那天闻欣盯着那动静都羡慕,只盼着将来自己做生意也有这样大排长龙的架势。
她道:“那还有很多人住收容所呢。”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虞万支想起自己刚来东浦的时候的样子,对生活也没有可以不满意的地方。
他道:“也是,接着走吧。”
两个人今天全靠腿,沿着刚修好的水泥路往前走,没有风一吹就扑满面的尘土,路上的车也比较少,走起来有一种散步的悠闲感。
闻欣其实还挺喜欢走路的,不过多绕几圈就迷茫起来,左右看说:“你千万把我牵好,丢了我就回不去了。”
虞万支手上用力,但还是说:“可以打车回去。”
不过说完叮嘱道:“一定要打正规的车,知道吗?”
路上黑车也不少,价格是稍微便宜一点,但出现事故的几率也很高,抢劫多半就出现在这些一毛两毛的便宜身上。
闻欣就坐过一次出租车,仍旧记得那种自己的心跳得比表快的感觉,说:“就不能保证看好我吗!”
这个小脾气哦,虞万支是半点都没办法,还得好脾气道:“能,但事情都有万一嘛。”
闻欣便道:“有的话我就能照顾好自己。”
她一个人在的时候,可是事事都办得妥当,不然没嫁人的前头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虞万支当然知道,但更希望自己能永远看顾好她。
他闷不吭声牵着人往前走,走出没几步发现她不动,说:“怎么了?”
闻欣四处看说:“你闻见香味了吗?”
香味?虞万支哪有她的鼻子灵,说:“那肯定有好吃的。”
闻欣就是找这些特别准,压根不用人领路,自己寻着味转来转去,站在家炸串店门口。
虞万支已经是见怪不怪,不过盯着招牌看一会说:“老板,你们原来是不是开在国富路?”
他老觉得自己在哪见过这牌子,毕竟叫“二憨子炸串店”还撞名的几率委实不高。
老板见惯老客人,忙里抽空道:“是啊,这不国富路要修地铁,我们只能搬过来。”
修地铁这件事也是东浦市民热议的焦点,因为涉及的土地太多,光安置和转移居民都用好几年。
虞万支没怎么关注过,这会说:“总算要开始挖了?”
老板道:“可不是,说是三年内一号线必须通车。”
又嘀嘀咕咕着原来的房东有多黑心,拿那么多补偿款还硬扣他的押金。
虞万支对此是同情的,心想通车哪有这么容易,还是说:“以后进城就方便很多。”
闻欣只惦记着体验地铁是什么样的,忍不住畅想道:“等开通咱们就去试试。”
老板听见这话说:“要说我在首都的时候坐过几回,那可真是再方便不过。”
首都于中国人眼里好像拥有无限光环,闻欣眼睛都亮起来说:“那您去过□□吗?”
当然是去过的,老板啧啧两声说:“那叫一个气派,你知道长城不?”
闻欣哪能不知道,这些话里话外的世界对她来说已经比炸串大,多问几句又觉得自己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只好坐下来等上菜。
去外面玩对虞万支而言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他们这代人也没有旅游的概念,能偶尔到市区逛逛已经很好。
但他现在意识到有更好的能给闻欣,说:“咱们今年去首都玩吧?”
闻欣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摇头说:“那得多少天啊,哪有时间。”
唯一的放假时间就是过年,可票价就能贵到天上去,平常的话又抽不出空来毕竟光火车回来估计就要六七天,路上耽搁的加上玩,好家伙,那不就是半个月。
虞万支工作至今也没请过长假,但还是有两分坚持说:“去一趟吧,等以后有孩子更去不了。”
三年五载是抽不开身,人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说不准下次再有机会就是一二十年后,往坏处想,他万一遭逢不幸,甚至没这个机会陪她去。
闻欣其实是挺好说服的人,犹豫片刻道:“服装店那边好请假,但轴承厂能抽出时间来吗?”
虞万支去年一整年都在给自己培养接班人,心知以后投入到加工坊是必然的事情。
他道:“应该可以,选个不忙的时候。”
闻欣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从老家在东浦,不由得期待起来。
九十年代进城记 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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