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上的卢振军也深以为然:“真不能跟打仗一样,不然啥都玩不出来。”
按照既定计划,卢振军得大年30才能赶到京城。然而真的勇士无惧惨淡的人生。他刚好碰上一辆运输机出新疆,干脆就搭乘人家的飞机出来,又转了火车,愣是比周秋萍和余成还早一步到京城。
听说了他的经历,周秋萍只能说两个字:佩服。
反正她这辈子都不要再坐运输机了。她宁可睡几天的火车。
青青抱着妈妈的胳膊,嗲嗲地邀请:“妈妈也和我们一起玩。”
周秋萍蹭女儿的小脑袋:“妈妈要工作呀,没钱挣的话,有时间也不能玩。”
就跟那首90年代红极一时的歌曲唱的那样:有钱的时候没时间,有时间的时候没钱。
星星突然骄傲地挺起胸膛,拍着自己的小肚子强调:“宝宝有钱,宝宝带妈妈玩。”
她最近的确挣了钱。因为曹敏莉找人拍服装店广告,需要漂亮的小朋友出镜。长得白白嫩嫩青青和星星就成了现成的人选,玩了一天挣了10块钱,特别的骄傲。
周秋萍哭笑不得地亲女儿的小脸蛋,夸奖她道:“哎哟,我们家小姑娘真厉害,实在太能干了。”
小丫头也不害羞,就骄傲得不行,大声强调:“我会挣很多很多钱,以后都给奶奶跟妈妈花。”
周秋萍笑得不行,半晌才说出话来:“妈妈不需要你们挣很多钱,妈妈只希望你们一生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车子经过体育馆时,高女士突然间嘴巴努向窗外,惋惜不已:“咱们还是晚了一步,要是早点捐钱的话,光彩体育馆也能有我们的名字。这是全国个体户捐赠的。”
周秋萍侧头,扫了眼那大鹏展翅的体育馆,没啥感觉。
老太太还在絮絮叨叨:“去年9月份就完工了。要是早点知道,我怎么都要捐钱的。”
她不识字,但彭阳给她念过:光彩体育馆个体劳动者捐赠。
多有面子呀。
偏偏周秋萍拆她的台:“去年9月份啊,那会儿我好像还被抓着,让我把所有的财产都充公呢。”
听的高女士要不是手上还握着方向盘,绝对能回头狠狠地拍她一下。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心的。
周秋萍完全不怕死,非得在老太太的神经上跳舞:“哟,这光彩可真够光彩的。前脚才捐了2000多万盖起来的体育馆,后脚就关门的关门,坐牢的坐牢,外逃的外逃。看来花钱也没买到平安。”
高女士终于听不下去了,吼了她一句:“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周秋萍直接呵呵:“没啥,我只是觉得过河拆桥的太快,水平有限,暂时找不到歌功颂德的话。”
还是余成出来打圆场,解释了一句:“这个体育馆87年就动工了。”
卢振军也点头:“从86年就开始陆续建设亚运村了,不然来不及。去年夏天耽误了一段时间,后面大家全都加班加点,有的人36小时都没下过工地。”
高女士这才恍然大悟:“87年,那没钱捐,87年我连肉都吃不上呢。”
那会儿她们家都还在乡下,穷得叮当响,想捐钱都有心无力。
车子开过了体育馆,周秋萍也转移了话题:“对了,卢老师,现在东欧怎么样?”
她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去年年底也就是1989年12月25日,圣诞节当天,罗马尼亚的领导人被枪杀了,旋即政府被推翻。
这对于原本就动荡不堪的东欧政坛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即便报纸新闻不提,关心时事的人也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东欧可能真的不行了,一场巨变正无可避免地飞驰而来。
卢振军倒无所谓:“还行,匈牙利局势比较稳定。他们国家改革早,对外也比较开放,经济方面相对务实,大家看效益说话。目前没看到大震荡。其实咱们国家搞改革开放,很多地方学的都是匈牙利。”
周秋萍不得不开口提醒:“那你可得小心,到时候震荡席卷整个东欧,政权更迭时,估计会乱得要命,贪官也特别多。”
卢振军叹气:“现在也不少了,腐败问题是大问题,也是腐蚀根本的问题。”
周秋萍脱口而出:“独.裁必然导致腐败。”
别国的政治,作为外人,他们也只能唏嘘感慨。
难听点儿讲,要是人家真物质优渥,人民生活幸福无忧,那也没他们这些国际倒爷什么事儿了。
卢振军笑着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说实在的,在匈牙利,我倒觉得贪官什么的加在一起还比不上小偷。吉普赛人是真厉害,简直没办法,就跟夏天的苍蝇一样,你赶都赶不跑。”
周秋萍惊讶,没想到卢老师居然会用苍蝇来形容吉普赛人。她对吉普赛人的印象还停留在艾斯美拉达,也就是《巴黎圣母院》的女主角。
“哎哟,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我差点就上当,钱包都被摸过好几个了。他们的想法跟咱们不一样,咱们是没办法才出去流浪讨饭,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生活。他们把坑蒙拐骗偷钱当成职业,完全不觉得耻辱,甚至认为理所当然。”
高女士听了稀奇:“那多没脸啊,叫人看不起的。孩子有样学样,岂不是成了贼窝?”
卢振军摇头:“他们整个社会里面就不认为这事丢脸,根本无所谓。反正那边警察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
高女士忧心忡忡:“那要怎么办?”
“打一顿呗。”卢振军满不在乎,“一开始他们把我们当肥羊,盯着我们下手。后来我们吃了几次亏有经验了,抓到人就揍。连着揍了好几顿,这帮家伙就老实了,不敢再折腾。”
他又感慨,“咱们最大的问题是在外面不晓得抱团,所以人家就专门盯着我们欺负。要他们晓得我们不好惹,就消停了。”
周秋萍扑哧笑出声:“他们是不是觉得中国人都会功夫呀,个个都是李小龙。”
卢振军也哈哈大笑:“还真有人这么认为。”
车子开到了招待所,余成拎着行李放进了房间。
这里虽然条件比不上豪华大酒店,但胜在安静安全,是卢振军打了招呼,才安排他们住下的。
曹敏莉刚刚从服装店赶回来,她敢在年前让门店开张,就是为了做一波新年买新衣的生意,效果还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这半年京城关门的个体店太多,大家买衣服的选择减少了,刚好便宜了新开张的艾森服装店。
曹敏莉又让人把大招牌挂在外面,郑重其事地宣布,每卖出一件衣服,就给亚运会捐一块钱。
捐款箱摆在大厅里,服装店准备了很多一块钱的纸币和硬币。当一桩生意完成后,他们就现场捐钱。
有正好闲着没事做的顾客专门蹲在边上,自行监督。结果发现人家还真说到做到,到了晚上关门的时候盘点,里面有多少钱,就记在旁边的大板子上。第二天一早就拿去捐赠点捐掉。
大家连着监督了好几天,一点猫腻都没有。
这种方式在江州已经没人好奇,还在京城却成了新鲜事。甚至连记者都主动找上门来采访,当知道曹敏莉的港商身份时,还特地给她增加了版面,相当免费给服装店做了宣传。
经过在大陆商场几年沉浮的历练,曹敏莉现在学聪明了,她的身份就是最好的宣传手段,多接受几次采访,甚至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所以她越发不抗拒面对镁光灯。只要能把生意做好,多露几次脸又怎样呢?
她的存在,她的高调,本身就可以给很多人信心。
曹敏莉感叹:“最近京城的外国人比之前更少了,我之前过来踩点时,感觉还没那么少。”
周秋萍想了想:“我估计跟美国的态度有关系吧。罗马尼亚发生政变,苏联到现在也没稳定下来,社会主义阵营岌岌可危。估计美国认为中国未必能扛得过这一场变动,没有迫切改善两国之间关系的需要。”
在此之前,虽然去年夏天美国政府宣布要制裁中国。但两国之间的往来并没有断裂,前总统尼克松的访华,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但现在,东欧的巨变让国际政治形势开始往一边倒的方向发展。当初中美之所以改善关系,最现实的原因就是为了共同抗衡苏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国际政治是没感情可言的,维持彼此关系的只有利益。
曹敏莉笑了起来:“那大概是美国短视了,我认为应该不会发生更大的震荡。从亚运会就能看出来。”
这场体育盛会花费不菲,官方财政都支撑不了,需要民众捐款才能办下去。如果执政党已经控制不了局面,那么亚运会的筹办现在应该已经停摆了,而不是如此高效地继续往前推进。
有的时候你不需要听别人说什么,你只要看他在做什么,你就知道他真实的内心想法了。
她在大陆生活这么长时间,发现绝大部分人还是对未来有憧憬,相信明天会更好,政府能够发现自己的不足并且加以纠正。
这点很难得,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对政府有信心。
而这份信心,正是维持稳定最大的倚仗。
卢振军听她说话,笑着邀请:“要不你干脆也留下来看春晚吧,应该挺有意思。”
这个邀请实在突兀,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卢振军却没有觉得自己失礼。
首先他的成长环境里,过年的时候父母不在家很正常,因为在集体主义生活下,作为领导,他们应该陪伴无法回家的同僚过年。待到他的青少年阶段,革命化的春节又成了主流,舍小家为大家才是社会追求的方向。待到他自己当上领导之后,他更加没机会留家里过年。
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再说曹家的情况,他多少了解些。他真不认为曹敏莉非要回去过年。也许不回去会激怒她的父母,但回去了未必顺心,说不定会更糟心。
假如曹敏莉不打算从家里获得更多的资源以及经济上的帮助,那不如干脆随心所欲,让自己活得痛快点。
这就是天之骄子的想法,不到迫不得已,绝不委屈自己。
曹敏莉愣了下,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如果她去现场看春晚的话,也许可以帮她多打造一张名片。因为在大部分人看来,不管是大陆人还是港澳台人甚至外国人,都认为在红色中国可以出席春晚现场,代表此人背景深厚。
这对她做生意会很有帮助。
一想到这点,本来就没什么兴趣回家的她立刻下定了决心:“ok,票够吗?如果足够的话,希望我也有机会坐在春晚现场。苏珊,你和朱莉一道回去可以吗?”
苏珊却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不了,我爹的妈咪已经移民去了加拿大,我懒得过去。他们和我哥哥一家可以过得很好。”
她怎么能够抛下老板自己回去过年呢。况且回去估计要被催促找男朋友,早早结婚生孩子。
说实在的,她都搞不清楚他的父母究竟是开明还是老土。可以送她出国留学,鼓励她努力工作,也为她的升职加薪而高兴,却偏偏认为她必须得趁着年轻赶紧结婚生子。
也不想想女人是男人吗?哥哥结婚有孩子,一点不影响事业发展。而嫂嫂的工作却中断了两年,现在还要跟新人一块从头打拼。和她同样资历的人,已经升到了中层。
苏珊不想大过年的还和父母起争执,干脆相见不如怀念。
朱莉本身就是可回可不回的状态,原因有点难以启齿。
香港房价高,普通人的住房都普遍紧张。他们家也不例外。随着哥哥结婚生子,侄子侄女逐渐长大,家里愈发没她落脚的地方。以前觉得还好,后来当保镖在富豪之家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之后,她才猛然发现自己其实不喜欢跟别人住一间屋,她喜欢更自在的生活。
这么说有点冷酷,可她更加愿意让自己活得舒心点。
至于彭阳,同样不想回家过年。他家情况特殊,生母10年前就去世了,父亲重组了家庭,对新家庭投入了全部的注意力。他不能说继母是坏人,但他没办法觉得自己和对方是一家人。既然他们有他们的家,他还是不要去掺和了,省得大家都不自在。
这两人谁也没说明真正的理由,只说现场看春晚的机会难得,不如留下。
然而周秋萍还是在心中叹息,虽说到了几十年后,大家才越来越不愿意回家过年的。其实早就有很多人不想了,只不过这时代的人还要压抑感情,社会主流话语权不在自己手上,不敢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罢了。
如此一来,春晚观摩队伍又扩大了,足足增加了4人。
好在大学生歌手也敲定了会最终出现在春晚舞台上,他们匀出来的家属票足够大家用了。
大年三十当天,大家伙儿匆匆忙忙吃过晚饭,就去排队入春晚现场。在此之前,他们的身份已经经过翻来覆去的审核。尤其是曹敏莉、苏珊还有朱莉,好几次她们都认为这事儿要黄了,结果最后又通知她们可以入场。
搞得大家虚惊一场,愈发庆幸运气好。
这一回没回家过年的还有黄山、胡经理和何谓。因为他们公司旗下的歌手要参加春晚演出,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捧场。
黄山还有些惋惜:“旋风小子的节目被毙掉了,可惜他们排练了这么长时间。”
倒不是节目不好,来观看的导演和领导都说很不错。但是因为已经有大学生歌手演唱《青春启航》,所以如果再给这些年轻人单独安排一个节目,那就太重了。
最后倒腾了半天,春晚把他们安排到了贺岁歌曲的联唱里,划分下来,一人还分不到一句歌词。
但也总算聊胜于无。
周秋萍倒挺满意的:“那已经很不错了,多少人到最后临门一脚的时候还被毙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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