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萍含糊其辞:“以前一个村的,住在一块儿。那个,麻烦你帮我把他们赎出来吧,回头我把钱给你。”
主要一个是太远了,她跑过去一趟挺麻烦的。另一个就是外面守株待兔的人太多了,她不管有什么行动,都会被人盯着。
唐老师痛快答应:“行,我把他们保出来吧。”
这话听上去挺奇怪的,双方之前完全不认识,居然也能把人保出来。
可当人民本该享有的权利变成少部分人的特权时,腐败自然应运而生。一旦有腐败,那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简而言之,只要你掏钱,掏得起大几千块,那就跟赎罪券一样,直接洗刷人的罪过,把人给捞出来。
唐老师又掏了钱,给他们办了临时的证件,然后把人领到周秋萍面前。
因为那个年轻的一直在说自己被骗了,要报警。
然后看守所的人又说他们是非法倒卖股票,被抓了个正着。
到底怎么回事?
唐老师忙得很,还要给自己的雇工收拾烂摊子,实在没空多管别人的闲事,不如交接完毕拉倒。
周秋萍看到两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瘦骨嶙峋的人时,吓了一跳,好半晌才敢确认:“大爹,你们怎么到深圳来了?”
余成拿了钱给唐老师,跟她道谢,又主动提出:“大爹,你们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洗个澡吧。”
周大爹看到他给人递钞票,已经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沙发里。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过人,他可是老革命,居然也落到了今天。
周秋萍也反应过来,送唐老师出去的时候,又喊了客房服务,帮大爹和周伟买了衣服。好在10月份的深圳也挺热的,一人一条沙滩裤一件t恤衫,就能解决问题。
至于吃的,因为现在不是饭点,点餐得临时做。她先给他们要了面包和果汁,垫过肚子洗过澡再吃热饭。
大爹不敢抬头看人,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我咋就被他给骗了呢?明明知道不是个好的。”
周伟却一声不吭,整个人都处于强烈的震惊中。从他走进这个大酒店,他就感觉自己踩在云上。陈焕生上城算什么呀?那就是个县城的招待所。
可这是什么地方?是《公关小姐》那样的豪华大酒店。
电视的虚幻世界和现实突然间交错了,他已经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如果不是余成拽了他一下,他甚至反应不过来还要去洗澡。
这父子两人在看守所待了好几天,身上腌臜的跟从垃圾堆里滚出来的一样。得亏酒店是24小时热水,才能让他们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待到他们收拾齐整出来,外面天早黑了。晚饭也直接变成了夜宵。
周秋萍招呼他们坐,然后才开口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怎么跑深圳来了?在家多自在。”
说实在的,虽然说80 90年代都流行南下打工。但真正愿意背井离乡的多半是在家过得不怎么样。
大大爹家应该不属于这种情况,他们家条件放在下河村都是数得上的,一家人都挣钱。
周大爹垂着头,羞愧难当。
还是周伟开口说了话:“还自在呢,根本过不下去了。”
今年开过春以后,他们家乃至整个村里的日子都江河日下。
“之前你阿妈把拖拉机转给我的时候,日子还好好的。我也卯足了劲准备好好大干一场。正好要修路嘛,用得上拖拉机。还有人承包了荒山,准备栽果树,刚好可以用拖拉机挖坑。结果好了,换了一个县领导,就完蛋了。”
下河村这两年是有变化的,自从1989年春节,周家母女回去过了年之后,大家的心思都活泛了。最大的感受就是不能光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地里刨不出金子,必须得出去,必须得做小买卖。
否则永远不要指望靠种地过上像城里人一样自在的日子。
村民们说干就干。
有人从自家和别家的菜地里收了菜,骑着自行车送到县城去卖。虽然价格不高,就赚个中间的差价,那收入也比种田强。
有人从市场上批了针头线脑,然后走街串巷走村入户,到处叫卖。一个月下来比一亩田一年的收成还高。
还有人发挥了自己的手艺,熬糖酿酒,然后拿出去卖。
反正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种各样的招数都有,核心价值观就是搞钱。
去年算是整个下河村有史以来日子最好过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挣到了钱。
也正因为如此,高女士把拖拉机和菜籽饼的生意都转给周伟时,周伟真是开心如过大年。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给家里盖三层楼了。
结果没想到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风声说不对就不对。
先是菜籽饼的生意,榨油厂一直没说什么,大家合作的挺好。他拖了菜籽饼去各个村倒卖的时候,却出事了。
一群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联防队把他连人带拖拉机给扣下了,给他安了个投机倒把的罪名,愣是把他拖去了派出所。
大爹豁出了老脸,愣是托了一堆老关系,好不容易才把小儿子给保出来,但罚款少不了,一开口就是五万,不然就要把他送去蹲大牢。
余成皱眉:“一拖拉机菜籽饼多少钱?他们下手也太狠了吧。”
周伟苦笑:“枪打出头鸟,我估计这就是个借口,他们早就盯上我了。”
菜籽饼的买卖本小利大,看着不起眼,其实很挣钱。有背景的人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一点,能不心动吗?
升斗小民,从来能做的都是官老爷看不上的买卖。一旦人家看上了,那就跟你没关系了。
周伟一开始想塞钱,指望靠着花钱能买通各位老爷高抬贵手。结果人家连手指缝露点都不愿意,非得把生意直接抢过去。
他没辙,也没胆子硬杠,只能将生意放在拖拉机运输上。
谁知道这也落了人的眼,他的拖拉机三天两头被征用。一分钱的工钱没有不说,还得自己掏油钱,天天亏本。
与此同时,下河村人的日子跟着不好过起来,各个地方都有稽查队和联防队,都是一群吃拿卡要的二流子。
这些人负责干嘛呢?割.资本.主义尾巴来了。
新上任的县领导抓经济搞建设不行,搞斗争是一把好手。眼看着政治空气不对,他深觉应该把握好时机,好好干好自己的成绩。
具体表现就是和资本主义作坚决斗争,坚决打击私.营经济。个体户那就是搞历史的复.辟,拖拉机运输队,分明就是剥削,搞资本家的那一套。
不仅如此,甚至连挑着担子去村里卖针头线脑纽扣的小商小贩,也是□□的典型,一旦抓到东西没收罚款不说,人还要去上学习班。
一夜之间似乎要回到20年前,之前种种都不算数。
周秋萍无语。
这大概也是人治时代的特色。一个地方到底执行怎样的政策,主要取决于一把手到底想怎么做。
所以老百姓渴望青天大老爷是常态。因为老爷真的能决定他们的生活过成什么样。
在这种严厉打压政策下,好不容易日子好过起来的下河村一下子就变成了反面典型。
周大爹作为村里的老干部被点名批评,要求做检讨,还罚了他家的款。因为钱凑不够,连他家的口粮都扒走了。
村里其他人家同样凄凄惨惨,日子过得够呛。熬糖酿酒的人家连灶台都被扒了,临走的时候自家养的鸡鸭也被扫荡一空。
余成皱眉道:“你们没搞集体合作制吗?私营经济不让搞,几户人家合在一起做买卖啊,这就是集体,合规则的。”
周伟骂了一声:“呸!他们肯给我们搞才怪呢。”
其实下河村距离江州很近,不然当初周秋萍哪能骑着自行车去宁安县做买卖呢?江州乃至整个江省搞集体合作制的事,他们村也听人提到过。
大爹甚至还特地去县里问过,却被挡了回来。
周伟愤愤不平:“他们怎么肯搞这个?他们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能割资.本主义的尾巴,还不赶紧抢啊。”
上面要求集体办企业,搞活经济。可他们要真能搞活,私营企业根本就没机会冒出来呀。
现在肥羊瑟瑟发抖,他们怎么肯放羊一条生路。
江州是江州,他们是他们,他们为什么要学江州?
所以在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上,集体合作是根本行不通。
下河村作为反面典型,从4月份到现在,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刚好这时候有人退伍回乡,说自己有战友出国去了东欧,在那边日子不要太好过。一个人交20000块,就能顺利去东欧。
下河村的村民基本都搞不清楚东欧究竟在什么地方,上了年纪的老人倒还记得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是苏.修的打手。但现在管不了许多了,能有机会出国,是所有人都渴望的美梦。
可美梦是要付出代价的呀,一个人20000块,这简直要逼人抢.银行。
倘若是在没遭灾的时候,像周伟家还能凑一凑,送一两个人出去看看动静。
现在,各家都被打劫一空,哪里还凑得出这么多钱。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时,居然又叫他们发现了一个赚钱的好机会,那就是炒股票。
去南方打工的人回来探亲,说那边炒股票超级挣钱。本来1000块买的股票,一两个月的时间,啊啊,到手的数都已经变成1万多了。
真后悔卖早了,不然肯定还能挣更多钱。
下河村现在也有好几户人家买了电视机,在新闻里看到过股票。他们原本以为这是跟自己没关系的事,没想到还真有人靠这挣了钱。
倘若是几个月前,大家估计也就跟着感叹一声,羡慕人家的好运气能发大财。
但是现在,村里人的想法就不一样了。他们不是没钱办出国吗?如果搞这个股票挣了钱,那大家都能出国过好日子了呀。
周伟也想拼一拼,单车变摩托。
他早就习惯了做买卖挣钱的日子。
一个个说种田多好,那当官的和当官的爹怎么不自己去种田啊?
他就是要做生意,他就是要挣钱。
于是他拿出了准备盖楼房的钱,又让老婆回娘家借了钱,总共凑了5万块,准备到深圳发大财。
他原本想的是单独行动,但村里没秘密,其他人家很心动,各家各户都动了起来。你出1000,我出800,全村100多户人家,硬生生地凑了20万,请他一块儿到深圳买股票。
电视新闻都放了,人家村里的村长都扛着全村人的钱过去买股票的。
他们下河村的村长不愿意动,大家只好指望老支书了。
周大爹就这样被高高地捧了起来。
听到这里,余成只能在心中说两个字:佩服。
就他们俩也敢带着25万的现金上路。
可是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当初秋萍带着那么多国库券直接去海城的时候,不也无所畏惧吗?
大街上那些来来往往,拎着皮箱,扛着蛇皮口袋等着买股票的人,也是这样风尘仆仆从全国各地跑过来的啊。
高风险意味着高利润,穷怕了的人什么都能豁出去。
周家父子还算运气不错,最起码的没有在路上就被贼偷了钱,顺顺利利来到了深圳。然后在蛇头的带领下钻铁丝网入了关。
本来父子俩想的都很简单,就是买了股票,等个把月再卖出去,赚了钱就走。最好赶在秋收过后,新年前出国。这样去了新地方,好新年新气象。
八零年代女首富 第4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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