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从来没有果决切断过母亲的这个念头,于是让她总能在一片烂泥中心生出希望。
说到底,是他应该先从这个糟烂畸形的家庭里切割出来;这样才能让母亲从“只要儿子在,父亲早晚能为儿子回归家庭”的妄想中清醒。
他似乎知道该怎么做了。
明天,他要打电话给母亲,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他要和那个早就糟烂的家,那个早就失格的父亲,做彻底地切割。
他和纪圣铭,母亲只能选一个。如果母亲再企图通过他去挽回父亲,他将和她也做下彻底地切割。
希望他这记重锤,可以敲醒母亲,不要再把儿子当做可以挽回丈夫的工具去利用、去伤害。
想好一切,纪封又去看许蜜语。依然是好长一眼。
似乎在这一眼中,他又重新认识了这个女人。
心跳不知怎么,竟比平时快很多,快到几乎要进入一种悸动的状态。
许蜜语被纪封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看着,被看得头皮都要有些发麻,不知所措中她只好对他笑起来。
在她的笑容里,纪封倏地眯起眼。
“不许那样冲我笑,”他突然没好气地说,“想要勾引谁似的。”
这回轮到许蜜语目不转睛地瞪着纪封,莫名其妙地错愕起来。
好好地说着话,她在挺真诚地和他推心置腹,怎么突然画风就转了,连她笑一下都变成莫须有的罪过了?
她有些无语地翻翻手腕看看表,已经下午三点钟。惹不起总躲得起。于是她对纪封说:“纪总,要不然等下你让蒋小姐过来陪您吧,我晚上有事,差不多得离开了。”
纪封一下就挑起了眉,也挑起了音调:“咱们俩谁是谁老板?怎么你还替我安排上日程了?连我叫谁不叫谁,你都给我安排好了?”
许蜜语感觉到蓦然间就有一股邪火夹在纪封的话里,向自己烧了过来。白瞎她刚刚看他郁闷还想帮他消解消解烦恼的一片好心,他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真是莫名其妙的无妄之灾。
她心底里泛起小小的不痛快,有些赌气地不做声。
纪封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语气过冲,于是缓和了一下再发问:“你晚上有什么事?”
许蜜语沉着脸不带一丝笑意地看着纪封,还带着点赌气的样子,实话回答他:“我要去‘夜遇’酒吧。”
纪封看着许蜜语的眼神和表情,她赌气的样子有一种很特别的韵意。好像有些嗔恼,她努力把它藏起来,可又藏不住似的露出一些。似嗔非嗔的,倒好像比她刚才的笑容更加勾人。
加上她又故意提到“夜遇”酒吧,勾起他一下想起大家丢弃掉彼此身份坐在一起放肆喝酒的那一夜。
纪封看着许蜜语,一眨不眨地。许蜜语也回视着他,带着在他看来是有些勾人的嗔意。
对视间,他好像能从她眼睛里看到呼之欲出的另一个人格的许蜜语。
他立刻警惕起来:“你故意这么说,是想引我和你一起去‘夜遇’?”
纪封说完这话,察觉自己把“夜遇”两字说得无端地竟有点双关的味道——
是去“夜遇”,也是去夜遇。去“夜遇”夜遇那一晚的纪封和第二人格的许蜜语。
许蜜语听完纪封这句话,意外得几乎有些无语。他怎么会有这么偏的理解。
她非常认真地告诉纪封:“真的没有想引你一起去的意思,请你一定、一定不要去!”
纪封看许蜜语回答得信誓旦旦,甚至有些像在赌誓一般。
他暂且放下警惕。可也不甘心就这么放走她。说不上为什么,他今天就是想多留她一会儿,就是不想自己一个人待在这空旷的套房里。
他晃晃肩膀,想象自己听到了里面关节疲惫的叫声。于是开始给许蜜语找事。
“我肩膀和后背都酸疼,这样吧,你过来帮我按一按再走。”
许蜜语心里还有些不痛快没有散掉,实话不肯实说:“我不会按摩。”
“不会专业按摩,乱捏总会吧?”纪封居然没有妥协。
许蜜语还是想拒绝:“那我帮你联系康乐部,让他们派一位值班技师上来给你按。”
纪封嗤地一笑:“他们?他们那点手艺连乱捏都不如。”顿了顿,他脸色一沉,结束讨价还价,“就你了,快过来按。要是按好了,我可以考虑早点放你走。”
许蜜语闻声叹口气,妥协给了纪封。
为了晚上能及时参加聚会,就给他按一会儿吧。
她走到沙发前,示意他趴好在沙发上。
随后许蜜语搓搓手,说了声:“我来咯。”说完不由一怔。她这句话的语气实在有些小夫妻间的意趣在里边。
这是她从前给前夫按摩前习惯说的一句话。眼下婚虽然离了,习惯却还留在潜意识里,当场景重现时,居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
纪封趴在沙发上也转回头看她。他也被她三分娇气三分憨软三分挑逗的语气搞得错愕了。
许蜜语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不好意思我刚刚把你当成我前夫了”——这样似乎不对;说“抱歉刚刚是我潜意识里的一种习惯用语”——这样好像更奇怪。
既然解释不明白,索性把它模糊过去吧。
许蜜语两手往纪封肩上一按,直接把他按趴回去。
她开始不声不响地发力按摩起来。
她刚按了没几下,就听到纪封发出若有似无地一声哼。
“我力气太大了吗?”她赶紧问。
“骗子!”纪封的声音在他与沙发之间憋得有些闷,听起来瓮声瓮气地,“不是说不会按摩吗?你这手法比楼下康乐部任何一个技师都好,这一点你自己心里有数的吧?”
纪封没好气地说着。
许蜜语的按摩手法又柔又韧,总在需要得到力量的时候给到力量,在需要接收抚慰的地方给予到抚慰,一切都恰到好处,舒服得人简直有点飘飘晕晕。
纪封一边感受着来自颈背间被按捏的舒服,一边在心里没好气地想,许蜜语这是不是又在对他搞欲擒故纵了?从刚才那声娇气憨软带着挑引的“我来咯”,到她明明会按摩却说不会,结果现在一上手就把他按得差点哼出声来。
她要么就是真的天真,天生自带勾人的女眉骨而不自知;要么就是在耍心机用手段,故意在勾引人。
是自己昨天给她送的巧克力又让她燃起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了吗?他只不过觉得她比较爱吃那东西而已,所以才顺手送的,她可千万不要因此又对他燃起什么非分之想来。
他这么警惕地想着,筋骨上被按摩开来的愉悦舒服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身体里游走蔓延。
他闷声咬住牙关。
决不能让她得逞,决不能让她知道,她的按摩手法按在男人身上,就快让她的勾引之心得偿所愿。
就这样他趴在沙发上,既觉得有种莫名魂轻骨酥的舒服,又咬牙地挺着不肯承认这股舒服。
但在许蜜语两手按压到他腰际时,他倒吸口气,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了。
他从沙发上猛地起身,侧转过去,一把握住许蜜语的手。
那两只刚刚在他身上行凶作恶的手。
他看着许蜜语,许蜜语也愣愣地看着他。
视线交缠间,彼此呼吸似乎都在加快。许蜜语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发出咚咚的声音,他的手掌和她被握住的手腕间似有烫人电流在滋滋涌动。
等她出声时她才发现,自己音色里竟有一丝喑哑和颤抖。她问纪封:“怎、怎么了,纪总?”
她的声音好像惊醒了纪封似的。
他一把松开她的手,整个人都变得有些茫然和烦躁起来。
“不按了,”纪封松掉许蜜语的手,没好气地说,“你走吧,赶紧走,赶紧去你的酒吧。”
——就别在这变着法地勾引他了!又是谈心又是笑、又是欲擒故纵又是娇声试探的。
许蜜语闻声,如同听到大赦一样,连忙说声纪总再见,随后几乎是拔腿就跑。
等跑出套房,她扶着走廊墙壁停下来,发现自己喘气都变得短促。
她抬手拍了自己的脸一下,拍散一些不该滋生的感觉和念头。然后深呼吸,平缓自己,走进电梯去。
套房里,纪封一开始和许蜜语谈心后好不容易被安抚下去的烦躁感,莫名其妙且变本加厉地又回来找他了。
她真是可恶!好端端地非要对他谈心,还偏偏谈进他心里去了。
好端端地非要冲他那样地笑!她不知道自己那样笑起来很好看吗,她那样冲男人笑起来谁受得了?
好端端地非要跟他用奇怪的语气。
好端端地按摩非要按得那么勾人。
就这样还说不是想勾引他一起去“夜遇”!连走的时候都走掉得同样欲擒故纵,小跑出去的样子都在惹得人想追。
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坏女人,勾引他对她有什么好处?勾引他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可能性,他绝不可能对她上钩动心。
绝不可能!
许蜜语离开后,纪封使劲梳理自己的情绪和思绪。梳理了好一会,他觉得自己把自己说通了,他绝对不会再因为那个总爱勾引他的坏女人而烦躁了。
可是马上他就发现,自己不仅依然烦躁,甚至还蔓延出一个人独处的孤单无聊和懊恼。
种种情绪的压榨下,纪封无意识地拿起手机,想要从里边找点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新闻看过了,地也种完了。没有什么信息要发给谁。连拿起手机都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消遣掉时间。
百无聊赖下看到酒店管理层的工作组群。
他忽然想,他这个老板也许应该在群里给大家发几个过年红包。
以前这种事他都等薛睿结束假期后由他来替自己做。平时这个群他也很少看,都是薛睿给他提炼有效信息。
但现在他太想找点事做了,于是亲自进了群又亲自上手发了红包。
他一连在群里发了好多顶额红包。开始时没有人敢抢,直到薛睿带起头,抢了红包又发出各种谢谢老板的表情包。大家才跟着勇敢起来,纷纷抢起红包来,抢完也发出花式的谢谢老板表情包。
一时间消息开始刷屏,一条一条刷过去比后浪拍前浪还要快。
纪封点进群资料翻看群成员。
他记得这个群应该是主管以上级别的人都在。
翻着翻着他看到了许蜜语的头像。
果然群里有她。
他退回到群聊天界面,手指开始连续回拨,把页面拨到最前面他发红包的地方。
然后一条一条地往下筛查,想找到有没有来自于许蜜语的“谢谢老板”。
终于翻了几屏之后,他看到许蜜语也发了表情包,是一个小人不断在鞠躬说“谢谢老板”。那四个字仿佛有声音似的,是那种“我来咯”一般的娇气憨柔的语气。
纪封心头一凛,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蜜语纪 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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