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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金安 第46节

    这回秋穗说的直接又干脆,她想这位赵大人应该不会再曲解她的意思了吧?
    赵植听后,似不可置信,又再次沉默住。
    对秋穗所言这些,他是不太能理解的。他既承诺一定会给她铺面和私财,她又何必再自己辛苦着去抛头露面?
    所以,赵植又再承诺道:“日后但凡如贞母子有的,娘子也同样都有。”又说,“我知道娘子心中的顾虑所在,但我对娘子既做了承诺,日后必不会食言。”
    秋穗望着他,其实是有些无奈的。
    正犹豫着是暂且先不提,就此算了,还是说要再严肃认真着些继续同他说下去,就在此时,院门外面响起了一声马儿的嘶鸣声。紧接着,便有人叩门。
    秋穗狐疑,不懂为何这么晚了,竟还有人登门。
    略朝赵植欠了下身后,秋穗便趁机越身而过。而赵植见状,自然也跟着走过去了几步。
    拉下门闩,门“吱呀”一声打开,当望见立在门外的那个高大的黑影时,秋穗惊得都呆住了。
    恍惚间,她有种自己其实是在做梦的错觉。
    “郎主?”秋穗不可置信的唤了他一声。
    傅灼抬眸淡淡朝秋穗身后之人望了眼,而后复又垂眼,视线落在秋穗身上,似笑非笑问:“怎么,才别不过十数日,就不认识了?”
    “不,不是。”秋穗总算从惊讶中拾回了理智,她忙朝傅灼福身请礼道,“民女见过傅大人。”
    傅灼却说:“不请我进去坐坐?”
    秋穗闻声,又忙让过身子,十分诚心的邀请他进门。
    而这时,余家其他三个人也都闻声迎了出来。余家夫妇听说面前这位英俊挺拓的贵公子便就是侯府里的郎主,也就是衙门里的提刑大人,是儿子从前的上峰,女儿从前的主家公子……夫妇二人十分受宠若惊,忙热情又恭敬的邀他进去。
    傅灼让常拓去将两匹马拴好,他则先随余家一家人进了屋。
    经过赵植身边时,傅灼下意识朝他探去一眼。只可惜,赵植这会儿在傅灼跟前是低着头的,也就并没察觉到这意味深长的一眼。
    傅灼被余家夫妇拥着往堂屋去,秋穗不凑这个热闹,则落后了几步,恰同赵植同行在了一处。
    傅灼左右探她并没瞧见人,便驻足停步,回过身子望回来。这会儿月色下,见他们二人并肩而立,倒像真成了夫妻一般。又再想到午间时常舒带回去的话,傅灼心里顿时又更不是滋味了些。
    但夜色很好的遮掩住了他的情绪,待他自己消化了内心的不爽后,再开口说话时,也就没什么异样了。
    没提秋穗,他只是点了她身旁的赵植问:“这位是?”
    余丰年忙站出来,拱手回话道:“回提刑大人,这位是叶台县县丞赵大人。”
    “哦?是赵县丞?”傅灼装着才将人认出来的样子,他从容立在屋檐下,背着手,镇定自若道,“本官明日正想要去县衙里看看,不想先一步遇到了赵县丞,可是巧了。”
    被点了名,赵植自然上前一步回话:“下官恭迎提刑大人。”
    傅灼则笑,抬手朝他招了招:“既是叶台县县丞,不该站在外面,该坐一处说话才是。”
    “是。”赵植见状,自然跟上了几步,站去了傅灼下手边。
    傅灼目光掠过秋穗时,故意胶着了会儿才挪开,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即便天已经黑了,但秋穗仍隐隐感受到了他投来的目光。惊讶之后,秋穗也并没多想。
    男人们都进了堂屋围着炉子坐着吃菜喝酒去了,秋穗不想也不便去凑这个热闹,只能又同母亲一起进了厨房。
    还有最后两三个菜,炒了端过去,也就没什么事了。
    余乔氏正要下油炒菜,秋穗从她腰上解了围裙,系在了自己腰间。
    “我来吧。”
    秋穗想的是,傅家郎主待她不薄,如今既来了他们家,他又还算喜欢吃她做的菜,她也阖该亲自下厨为他做上两道。哪怕不看在别的上,只看在他今日特意差人送还了她的十两银子月俸上,她也该为他下这个厨的。
    见女儿要亲自掌勺,余乔氏则退去了灶膛生火烧锅。
    对这位提刑大人的突然造访,余乔氏也很好奇,不免要问女儿:“你可知他今日是为何而来?上午才差人送了银子来,这会儿他自己又亲自过来……实在想不通缘由。”
    秋穗也想不通。
    不过她觉得傅家郎主的心思和行踪也不是她能摸得透的,索性也就没多想。就觉得,他这样做,自然有这样做的道理在。他来做客,他们就热情款待就行,实在无需多想别的,徒增烦恼。
    所以秋穗道:“像他这样的人,每日都很忙的,常常行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既来了叶台,想来是这里有什么公务在吧。左右有爹爹和哥哥招待他,也无需咱们去周旋。”
    余乔氏认真想了想,觉得女儿说的倒也对。不再提傅提刑,余乔氏则又谈去了赵植身上。
    “方才瞧见你们二人在外面院子里说话,他可是对你说了些什么?”余乔氏目下最关心的就是女儿的终身大事了。
    提起这个来,秋穗十分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见女儿似乎情绪不对,余乔氏忙问:“怎么了?”
    秋穗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同母亲说了:“我也说不明白,但我总觉得同这位赵大人之间怕还是欠缺了点缘分。也不仅仅是他娶过妻室且膝下已经育有一子一事,即便没有这些,我觉得恐怕同他也难成。”
    这桩亲事成不成,都不打紧。重要的,还是女儿后半生要过得好。
    所以听女儿越发有了不满之意,余乔氏也并不着急,只是细细关心着问:“可是为着什么事?”
    秋穗就如实把自己方才在外面院子时同赵植说的那些都讲给了母亲听,说完后,她也顺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意思来。
    “这已经不是他应不应的问题了,是他压根对我提出的这个要求感到不可思议。可能他觉得我的行为很难理解吧,他想娶房夫人回去,就是要安分守己着呆在内院做他的贤内助的,就像他的结发妻子那样。”当然秋穗也知道,凭他的身份,和他的家私,他是完全有本事给自己的老婆孩子一份安稳富庶的生活的。
    所以他才会费解,才会不明白,为何明明生活无忧,却还要去外头抛头露面,赚那样的一份辛苦钱。
    不能说谁对谁错,只能说他们在某些事情上,想法分歧比较大。
    秋穗是从小吃过苦的,又在大户人家呆过,上九流下九流的,形形色色的各种人她都见过一些。而这些人中,不乏许多令她钦佩之人。就比如说,曾经恩授过她厨艺的那位厨娘,她凭着自己的一双手,恁是挣下了一份家业,丝毫不输外头那些男子。
    也因见过了太多人,也历过了许多事,所以养成了她并不会轻易就去信任任何人的单纯性格。
    夫妻之间,也不是所有都能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度完一生的。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也多了去。
    这位赵县丞如今是觉得她好,可之后的几十年呢?他本就是娶填房的,对续娶夫人原就没有对原配的那份情意在,若日后他说翻脸就翻脸,她又要怎么做?
    所以除了家里的父母兄弟,秋穗也并不太信任别的人。
    对赵县丞,自然更多的是试探和考量。她可以容忍婚后夫妻间没有多少的情意,但却不能容忍她为了他的日子舒畅而完全失去自我。她也不想凡事都去依附他,去把自己未来的一切都寄托在他身上。
    他给的,终究不是自己的底气。
    如今看重她时,要他割肉他或许都愿意。但处久了后,不那么看重她了,冷待和磋磨怕也会接踵而至。
    而那时,若她自己手里有钱有铺,她日子还可潇洒些。若什么都没有,要用点钱还得朝他伸手要,那这样的日子可想而知会有多惨。
    母女二人一处谈了会儿心,余乔氏见女儿有这样的顾虑在,倒也愿意尊重她自己的选择。只说若她不愿的话,就此算了也未尝不可。男娶女嫁也是两情相悦之事,那赵县丞也是个温良人,没道理会做出那等强娶逼迫之事来。
    此事谈了会儿没再继续说下去,母女二人又忙碌着张罗了几个热菜端去了堂屋待客。男人们吃饭,她们不便也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于是就盛了饭菜去了秋穗屋里吃。
    一顿饭下来,已是入了夜。外面黑漆漆一片,阖村各家应该也都歇下,这会儿静得离奇。
    赵植见时辰不早了,怕再不回去家里儿子会望他,便起身告辞。
    又想着自己身为下级,自也该关心一番上峰的住宿问题,便主动邀了傅灼去他府上安歇。
    傅灼浅饮了两杯酒,这会儿其实也并没醉,但他却摆出了一副已经醉得要头脑不清的架势来。他摇摇晃晃着起身,起来时,高大身子一直往一边趔趄着倒去。好像若不是一旁余丰年立即扶住了他,他就要摔跌下去了一样。
    勉强站稳了身子后,傅灼这才看向赵植道:“今日怕是去不了了,改日再去赵县丞府上叨扰吧。”
    余秀才也怕他这大半夜的赶路会出事,所以忙出声留客道:“天色太晚,不如今夜提刑大人就歇在寒舍吧?乡野人家屋舍是简陋了些,但好好睡个觉应该还是可以的。”
    傅灼立即一口就应了下来:“好。”他仍轻微晃着身子,似还不能站稳一样,带了些微醉的语气说,“今日和余公相谈甚欢,还未能尽兴,一会儿咱们继续,定要彻夜长谈。还有丰年兄……”他又转身看向一旁仍扶着自己的余丰年,见他蹙眉望着自己,似始终对他都有戒备之意一样,他则笑着说,“丰年兄之见解,不入仕为官,实在可惜啊。”
    赵植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也就不再继续打搅。向傅灼和余家父子告了辞后,他转身出了堂屋。
    走进院子后,赵植下意识朝一旁秋穗的屋子看了眼。有驻足停下,心中也是隐隐期盼着秋穗能出来送一送他,或是告个别的。
    但久久都未等到她出来,赵植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望。
    余秀才匆匆赶了出来送赵植到门口,亲眼目送着他上了马车后,这才关好院门再折身回来。
    余岁安不在家,余家家里留两个人倒也好住。余乔氏抱着被褥过来同女儿睡一屋,余丰年则同自己父亲睡一屋,他的那间屋,正好腾出来给傅家主仆二人住。
    因家中有外男在,秋穗进了屋后就再没出来过。余乔氏见家里酒宴散了,则推门出来去了堂屋。
    见父子二人正在收拾桌椅碗筷,余乔氏忙道:“你们去歇着吧,我来收拾。”
    因今日谈的事有些多,余秀才这会儿心里也有点事,闷闷的,也不想一个人呆着,所以便说:“一起收拾吧。”
    余丰年见父母之间似是有话说,他便识趣道:“我去厨房烧水去,一会儿提了去给傅提刑送去。”
    说罢余丰年转身就走,他走后,余秀才见只自己和妻子在了,便轻轻叹息了一声。
    余乔氏见他不太对劲,便问:“怎么了?”
    余秀才摸着桌沿坐了下来,沉默着望了外面夜色好一会儿后,才问妻子:“你还记得郭栩吗?”
    “郭栩?哪个郭栩?”余乔氏显然早忘了这个人。
    余秀才望了她一眼,才又说:“当年桃林村的,都中了秀才后,我同他一起在县学读书,做过几年同窗。”
    经丈夫这样一提醒,余乔氏似才恍然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原来是他啊,不是早就没了他消息了么?你怎么今日突起提起他来。”余乔氏是全然没将这个人放在心上的。若丈夫这会儿不提,她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记起这个人。
    说起来,郭栩同余乔氏也是有过一段缘分的。二十多年前,余乔氏那时候还是叶台县辖下村镇的风云人物。因长得好看,所以到了年纪后,很多人登门提亲,其中就包括郭栩。
    郭栩家也是富户,同余家一样。只不过区别在于,郭栩在家得宠,郭家一家都捧着他。不像余秀才,家里后娘当家,老爹听新妻的,他即便读书极好,也不受重视。
    但余乔氏偏对余秀才一见钟情,弃了所有登门来提亲的人,最终挑了余秀才做自己夫婿。
    婚后的日子虽不能说有多好,但夫妻恩爱,儿女乖巧,一家五口过得也是十分幸福。当时全家都想着,只要孩子他爹能高中举人,那么他们日子就会好过起来了。
    可谁想到,还没等到日子去参加秋闱,余秀才倒先出了场意外。
    当年那场大病,重得险些连命都丢了,又还谈何前程?
    倒是那郭栩,原在县学里并不算突出的一个,之后倒是顺利中了举人、中了进士。再之后,更是一路官运亨通,如今也已经做到了正五品的知州。
    今日同傅提刑谈及政事时,也是巧合之下提及了此人,才得知了如今他的境况。昔日的同窗,如今一跃成了京中派任到州里的州官,统辖着阖州一应大小事宜,余秀才不免会想到自己。
    也会想,若是当年他没有那样的一场意外,如今他是不是也同这郭栩一样,早一步步往上爬,做到了正五品的州官。
    也会觉得实在对不起妻子,当年娶她时豪言壮志,说日后定叫她过上好日子。可如今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再想想这些年来她跟在自己身边受的罪,还有那三个孩子……余秀才纵再心性平和稳重,这会儿情绪也是有些呈崩溃之态了。
    余秀才把如今郭栩的近况都说给了妻子听,余乔氏听完后,倒笑了起来。
    “我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呢,原就是为这个?”她觉得好笑极了,“你不会觉得当年我看中你,只是因为你读书好吧?”
    余秀才说:“但我给你的承诺,也的确是没有兑现。”
    余乔氏则道:“你我都还算年轻,余生还长着呢,你怎么知道你兑现不了呢?我当年一眼就瞧上你,就是因为你好,你哪儿哪儿都好。这些年你以为我是受了苦,但其实我自己觉得日子过得幸福得很。除了觉得对不住丰儿和穗儿外,其它一切都没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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