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足够隔音，听不见外头风雪漫天。
    暖气开得很足，裴靖有些惬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刚做的美甲在灯光下莹润瑰丽。
    “你都已经打算和郁大小姐断了来往，为什么就不能答应我呢？她，或者我，又有什么差别呢？”她慢悠悠开口，问着并不从心的问题。
    “裴老师不如换别的要求，我或许会做到。我们就此做个交易，你把这事吞下去，当作从没发生过。”池照影说。
    “毕竟……裴老师大概也不想，这通电话被曝光后，郁氏那位会怎么看你。”
    啧。
    这是反过来威胁上她了。
    裴靖嘴角放了下来，本就不达眼底的笑意彻底隐去。
    “不错，小池，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她点了点面前的桌面，发出突兀的两道叩叩声，alpha眼底愈发阴冷。
    “我知道自己在与虎谋皮。可曝光出去对你压根也没好处，不是么？你能得到什么呢？郁氏当家的芥蒂？郁大小姐的嫌隙？还是说把我赶出圈子？”
    “郁大小姐可不会让我流落街头。”
    随着池照影的话，裴靖的面色愈发阴沉。
    池照影在她面前，鲜少说这么多，这头一回，就让她感觉到了新鲜。
    好玩。
    她起了兴致，眼前的猎物不再是软绵绵的小白兔，皮毛一扯化身野猫，让她兴味盎然。
    “况且，我已经答应离开郁大小姐了。”omega的声音不急不缓，在这争锋相对的当口，竟是有几分清泉敲竹的动听。
    裴靖愣了一瞬。
    她没想到，在这千不该万不该的时刻，她竟然起了反应。
    这是第一次。
    裴靖重重吐出一口气，对自己的变化感到烦躁。她调整自己的呼吸，想要压下这些反应，抬眸随意一扫，看见一旁橱窗里的乐高模型，呼吸慢慢缓下来。
    该说是她清寡太久了，还是说池照影这个omega太诱惑了呢。
    不愧是能入了郁离眼的人。
    “裴老师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一半，我们各退一步，不是很好么？”
    “为什么我不可以呢？郁离都不是一个完整的alpha，你可以和她在一起，我为什么不行呢？”裴靖不急着挂电话，她找到自己熟悉的状态，又问。
    “恰恰因为，你和郁离不一样。在你们眼里，郁离她等级只有c，还硬不起来，连个完整的alpha都算不上，简直差劲又无能。”说起郁离时，池照影的声线似乎柔了几分。
    听了这话，裴靖眸色一深，笑意重新攀上嘴角。
    “是，所以你该离开她，来我身边。”
    “但无论她是什么模样，等级低也好，硬不起来也罢，她在我心里，就是比日月星辰都要耀眼，比世间万物都要完美，足以让人穷极一生去奔赴。”
    “她是唯一。”
    池照影一口气说了很多，条理明确，语句清晰，让裴靖看到了这个omega的不卑不亢。
    她笑了，承认池照影嘴里对郁离的夸赞。
    正要开口时，便听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所以裴老师，想让我答应你，试试先从一个硬不起来的不完整的alpha做起？”
    不复刚才的沉着庄严，她的语气有几分轻佻，带着玩笑的意味在。
    似乎是不满她方才形容郁离的说辞，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反制给她，称得上是睚眦必报。
    裴靖一噎，不知如何回答。
    有趣。她笑意更深，只道越来越好玩了。
    这个美艳的，眉眼里总带着一股子傲气的omega，竟然会出现这样轻佻的语气，不禁让裴靖生出想要重新审视池照影的兴趣。
    到底不是普通的omega。
    电话挂断得摇摇欲坠。
    听了池照影这话，裴靖也不打算在电话里过多纠缠，爽快地掐断了信号。
    她深谙放长线钓大鱼之道，信息已经给出去了，接下来，只需要池照影自己消化。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发展。
    裴靖闲散地靠在椅子上，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通讯录的页面，她嘴角带着笑，对于未来要发展的事，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
    裴靖得到了她想要的，池照影其实也一样。
    她一直担心郁离的身体，此时得知了缘由，不管这个抑制疗程对身体有没有不可挽回的损伤，她仍旧不希望郁离那样做。
    得找个机会和郁离谈谈……至少，要让郁离爱护自己的身体。
    刚刚和裴靖的一番话，她不仅仅是为了拒绝裴靖的追求，而说得那般坚决，不可动摇。
    那本都是肺腑之言。
    以前一直没敢细想的，没敢承认的，内心最深处的感受。
    那些对另一个人的爱与忠贞，都被宣之于口。
    足够畅快淋漓。
    窗框被寒风刮得哐啷作响，朔风兀自撞击着，池照影愣了半晌，而后慢慢转过身。
    她脸上不带表情，似是所有思绪都被抽空，变作让人看不透的空白。
    在此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姐。”池望云在门外喊她。
    池照影一时回神，走上前去把门打开，把少年迎了进来。
    “有事？”她眼睫微垂，望着面前的少年。
    池望云继承了父亲的身高，要比姐姐矮上几分，此时只能仰头看着面前的omega。
    “刚刚是和谁打电话呀？”
    少年笑得眉眼弯弯，里头的促狭清晰可见。
    可池照影没有闲心应对他的调侃，略过他的话，不欲搭理。
    她坐回床沿，重新点亮手机。
    指尖落在郁离的头像上，她正组织语言，想着要和郁离说些什么，能不能旁侧敲击出大小姐对抑制治疗的态度……
    手机霎时一振，让她一个激灵。
    是郁离的来电。
    刚刚接收到的信息太多，惯常冷静的池照影已经有些慌神。
    她指尖一颤，几乎是在被呼叫的同一时间接通。
    手机进入了通话页面，池照影还没把手机放在耳边，就听自家弟弟依旧笑呵呵地问自己。
    “让我猜猜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是谁，裴老师对不对？”少年的声线清越，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姐要给我找姐夫了嘛？”
    池望云并不知道她此时在和另一个人通话，说话就有些不加遮拦，池照影来不及阻止，这些话足够直白，足够让人误解，也让池照影心跳一滞，赶忙挂断了电话。
    她不知道郁离听见了多少。
    “不是，我和裴靖没关系，你以后不要再提她了。”
    “这样的话也别再说，容易让人误会。”
    心情格外低落，让她没办法维持自己的好语气，她揉了揉眉心，万分疲惫地对池望云说。
    池望云愣了愣，感觉到了姐姐的异样，他收敛起调侃的心思，换作体贴模样，对池照影说，“好，以后不说了。”
    “姐姐要好好休息呀，热水烧着呢，洗澡可方便啦现在，姐姐要去洗个热水澡么？”
    池照影抿了抿下唇，弟弟正殷切地望着自己，是干净的、诚恳的无忧少年模样。
    他不知自己内心的烦忧。
    想至此，池照影更是不会向无辜的弟弟展露无措。她眉眼一展，隐去那些郁色，只柔声应道，“好，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好了就去洗。”
    “你可以先去看电视。”
    “嗯嗯！”池望云连连点头，他退至门边，又扒上房门的门框，见着姐姐回家的喜悦现在还未散去。
    “那等会来一起看电视呀姐。”少年双眼亮晶晶的，元气满满，好似不懂烦恼为何物。
    池照影心情松快些许，顺势应道，“好，你先和母亲爸爸一起看，我洗完澡就过去。”
    眼看着池望云开开心心地转身离开，池照影合上门页，眼睫轻颤一瞬。
    她摁了一下手机的电源键，屏幕随之点亮。
    刚刚的通话记录还停留在上头，备注上大大的郁字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大小姐。
    刚刚弟弟不懂遮掩的话，八九成被大小姐听见了，她会怎么想呢？
    明明是金主，明明是伴侣，明明是给予关系里主动的一方，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说直白点，弟弟刚刚的话，近乎于在说她叁心二意，出轨了另一个alpha。
    池照影摩挲着指节，思忖着这一切。
    她想要拨通电话，去解释刚刚发生的这些，可又有一个声音隐隐告诉她——
    不必。让郁离这样认为，而后对你失望，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郁离会失望，会重新审视这段关系，她不用再讨好自己，也不用再抑制身体需求。
    不用喜欢，不用用情，也不用再付出。
    这样，分开的时候也不用太难过。
    好聚好散。
    池照影一句一句告诉自己，而后慢慢划掉了这通通话记录，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好似用尽全身力气。
    她颓然瘫回床上，抬起胳膊遮住自己的眼，陷入茫茫虚无的黑。
    只是在合眼间，瞧见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周泛着红，好似泫然欲泣。
    少女伤心欲绝的模样，在眼前久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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