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段时间,鹿琼开始了在宝丰县内跑动。
瓦舍也去,坊市也去,去看吃穿玩乐,也看衣食住行,鹿琼向来有耐心,她甚至去看了俞五娘的脂粉铺子。
铺子掌柜是俞家的家生子,一个很和气的中年人,县令女儿的生意,城里富户们都很识相,每款都卖得很快。
但鹿琼也发现,这些富户的太太们是不用的,有一回她甚至见某个员外的夫人,买完就扔在了回家的路上。
她们更乐意用老字号铺子的东西,或者让仆从去府城买。
鹿琼觉得自己又学到了什么。
她现在对还在铺子里得意的俞五娘甚至有点怜悯了,而在某个下午,正在瓦舍里看另一家布坊的鹿琼碰见了送她和谢子介去县令府的那个少年。
那少年冲她抱拳,算是行礼,他和瓦舍的喧闹是很相合的,此时凑到鹿琼旁边,笑道:“是嫂嫂。”
鹿琼还没被这样称呼过,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少年很自来熟,自我介绍道:“您唤我一声江六就好,相逢即是有缘,嫂嫂是要去哪我陪您?瓦子里我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这人的气质鹿琼觉得有点熟悉,像鹿秀,都有种无赖的混气,但江六性子精明话也说得漂亮,那种混气就和鹿秀的无赖不一样了。
这时候鹿琼还不知道,江六这种人,是常年行商跑动,磨练出来的江湖气。
她推拒道:“只是偶来看看,没什么事的。”
江六一笑,和旁边卖茶汤的道:“老伯,来两碗茶,一碗蜜的,另一碗要咸茶。”
他道:“嫂嫂若无事,那我却要耽误嫂嫂一会儿,您可能来喝碗茶?”
话说到这个份上,鹿琼不好拒绝,只好和这自来熟的少年一同坐下。
江六道:“谢阿哥和我阿兄是极好的朋友,嫂嫂也就是我亲嫂嫂,这些日子我见谢阿哥戴了很精巧的手衣,想给我阿兄也做一套,可怎么也不妥帖,嫂嫂可有什么办法?”
江六一撇嘴:“谢阿哥还不告诉我手衣怎么来的,对他那手衣可宝贝得紧,夸了好久那手衣如何,您说说,这怪没意思的,又不让我看。”
鹿琼心中一动,问道:“你阿兄,是做什么的?”
“他呀,”江六道,“我们家是商户,阿兄常年天南海北,和谢阿哥这种清贵人是不能比的。”
商户!
是了,鹿琼想,她差点忘了行商。
行商并不缺钱,但缺时间,巨贾自然有婢女做针线活,但普通风霜里来去的行商,是愿意花点钱让自己路上好受一点的。
妥帖的手衣对他们来说是好东西,棉筒子抗风御寒但不便行路御车,暖炉得找地方买炭,还影响行路。
而除了行商,车夫也需要这东西。
姐夫家就是世代从商,鹿琼也因此有几个相熟的商行,此时她恨不得冲去问问,但还是按捺住自己,先回答了江六。
“里面是缎子做的活扣,今日没有纸笔,来日我给你谢阿哥说该怎么做。”
江六不耐烦地一摆手:“算啦,我还以为是在哪买的呢!我可不耐烦看那东西,嫂嫂来喝蜜茶。”
鹿琼哪还有心思喝茶,可江六早就抢着付过账了,她只好两口喝净了,找理由要离开瓦舍。
江六没拦她,笑眯眯道别,自己朝瓦子深处去了。
鹿琼一面去商行那边,一面又徐徐生出来一个念头。
行商除了手衣,是不是还需要别的?
第22章 王掌柜,生意成了,带你……
鹿琼有相熟的商行,自然是因为姐姐鹿芝的缘故。
她跑得很快,一路到了晓春商行,门前的伙计是认识鹿琼的,此时带着惊异说道:“琼娘,给你姐姐的信已经送走了,莫担心。”
他还没见过鹿琼这样着急呢,鹿琼一直都是沉稳的样子。
鹿琼摇摇头,认真道:“王阿哥,我不是来问信的事的。”
王伙计“啊”了一声,就听见鹿琼接着问:“王阿哥,我可否能问你些事?”
王伙计其实和鹿琼认识好多年了,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把鹿琼引到旁边坐下,又找了茶水,让鹿琼先解渴,喘口气再说。
鹿琼根本喝不下茶水,忙让王伙计别忙活了,王伙计看她真有事,也不多寒暄,直接等鹿琼说话。
“王阿哥,这能不能告诉我,商队去北边的话,都靠什么的暖手呀?”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王伙计笑:“有棉筒子,到了驿站或者客店,也能烤火,手炉子是用不上的,哪有找炭的功夫,但骑骡搬货,总有冻手的时候,也是没办法的事。”
王伙计很感慨:“蓟北路还好,但若是到了蓟北路那边,风大雪大,人能生生刮掉耳朵,遇上盗匪手都能黏到刀柄上。”
鹿琼眼睛亮起来,她问到:“那掌柜们有没有想过,用手衣?”
商人精明,王伙计立马懂了鹿琼的意思:“是你们布坊掌柜的意思么?手衣也是用的,但好皮子太贵,布的又不贴合,再说四指都在手衣筒子里,和棉筒子也没什么的区别。”
“不是我们掌柜,是我,那若是分指的手衣呢,”鹿琼给他比划,“四指各自贴合,拿刀就会方便。”
王伙计想了想,说:“这种也是有的,狄人那边的贵族很喜欢,都是皮做的,但我们挣口跑路钱的,蓟北路天冷,皮子也坏得快,掌柜的用了,伙计不用肯定不行,都用,是用不起的。”
鹿琼此时更佩服谢子介了,谢子介明明是个书生,但居然和这些行商说得分毫不差,如果那日没有请教谢秀才,现在她在王伙计面前,大概也就哑口无言了。
王伙计开玩笑:“琼娘要是能做出来不易坏还便宜,还贴合保暖的手衣,可一定要告诉我,商行肯定收。”
“我有呀,”鹿琼说,眼睛闪闪发亮。
这回愣住的就是王伙计了。
王伙计是做不了这么大的主的,所以鹿琼去见了商行的掌柜,掌柜是个胖胖的中年人,姓王,笑呵呵的对鹿琼嘘寒问暖,听了鹿琼的话很感兴趣,同时也想看看鹿琼做的手衣样式。
鹿琼此时非常庆幸,虽然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苦恼这手衣到底如何,可是依然做了全套的样品放在身上,此时她拿出来,王掌柜也不禁在心中一声喝彩。
有太多想和王掌柜做生意的人,他们中不乏说得更天花乱坠者,但等王掌柜请他们拿出来东西,或者仔细说说细节,很多都是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会粗着脖子红着脸,说肯定有用。
王掌柜对此也很无可奈何,商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过来的,他得为自己的伙计们着想,不能随意做感兴趣但风险太高的生意,那就只能谢客了。
但鹿琼不一样,她一次铺开了四五种手衣,一种种给王掌柜介绍。
都是分指的,里面都加了细绳,王掌柜摸着,有种足衣的意思,绳子结打得巧妙,一点也不硌手,藏的很妥帖。
厚度是不一样的,一副掌心里缝了缎子,其余都是细布,有单层的,也有加了薄薄一层棉的,指尖都夹或者换了粗布,并不怕拿刀打滑。
鹿琼对她做的东西明显很熟悉,介绍起来简单又明了,加了细绳,稍微做宽一点也能收拢妥帖,分了尺码,尽可能做到了贴合。
王掌柜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更是暗暗心惊,鹿琼条理清晰,她的手衣自然是极其好用的,但更让王掌柜欣赏的是她的思路。
这门生意是可以做的,王掌柜又问:“这手衣,你们几个人在做?”
鹿琼回答:“我和另一个娘子。”
很明显,两个人里鹿琼是主事那个,王掌柜先敲定了:“小娘子这套手衣,商行是需要的,青哥儿,要多少,什么尺寸,你和小娘子定。”
王伙计走过来,“哎”了一声:“知道了。”
他对上鹿琼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地笑:“掌柜的是我爹。”
生意是谈成了,但王掌柜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鹿琼怎么会对行商里的一些关窍也明白。
他到最后为了刁难问的问题,除非是老行商,不然根本答不出来。
“小娘子,你对行商,倒是挺了解。”
鹿琼不好意思道:“这些日子我见了很多人,也打听了很多,才找到您这里来。”
除此以外,她每晚还会整理了所见所闻,去找谢秀才,谢秀才会给她仔细讲有什么问题,讲各种人的生活,很多鹿琼根本听都没听说过。
谢秀才抛出新的问题,她就只好去找更好的办法。
和谢秀才的问题比起来,王掌柜说的简直是小儿科了。
王掌柜不知道这些,只觉得鹿琼实在心细聪明,才能做到这一步
王伙计和鹿琼说清了第一笔订单,客客气气送客,回来后就被王掌柜印一巴掌拍了头。
“哎呀,爹!打我做什么!”王伙计吃痛,叫了出来。
王掌柜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摇了摇头,他拍拍脑袋想起来了什么:“这个小娘子,是不是你曾经说过想要上门提亲的。”
王伙计脸一变,闷闷道:“人家现在是秀才娘子了。”
他是有这个心思,但王掌柜觉得比起农女,还是商户女合适,王伙计也就没再提,王掌柜看了眼儿子,又点了点头:“没让你娶是对的。”
“啊?”王伙计万万没想到王掌柜会这样说。
“你是鱼,那却是潜龙,莫耽误人家了。”
*
并不知道自己被这样高的评价,就算知道,鹿琼也只会一笑而过,她不会觉得自己是龙,只会认为自己是个遇到了谢秀才这样的好人的细心普通人而已。
此时鹿琼轻巧地跳去了隔壁坊,敲响了周绣娘家的门。
她说的另一个人,就是周绣娘。
刚开始,鹿琼要给谢子介做手衣,总要想怎么做才妥帖。
周绣娘就教了她这个活结,后来布坊出了事,周绣娘的夫家更是没了,周绣娘不想回娘家,那就总得找点事做,才能喂饱自己。
鹿琼就提议说可以做手衣,周绣娘自然是千恩万谢,非常高兴的,不过接下来看见鹿琼跑得那么辛苦,她也好几次劝鹿琼要不算了。
鹿琼都没答应,总说再试一试。
“周姐姐,”鹿琼关门,跟着周绣娘进了屋,很兴奋:“晓春商行,要了咱们手衣!”
她隐去江六那一段,只说了在晓春商行发生的事,周绣娘听得如痴如醉,半天了来了句:“琼娘,你怎么想到这些的。”
鹿琼就是笑:“多跑跑就知道啦。”
无论是对王掌柜还是周绣娘,她都故意隐去了谢秀才,直觉告诉她最好别说是因为谢子介懂这些。
鹿琼直觉一向很准,所以岔开话题:“定金和布资,晓春商行已经给了,我先和姐姐分了,咱们这些日子,就可以做这些试试。”
晓春商行大方,第一批要的不多,但定金和布资给得不少,她俩对半分,拿着二两银子,周绣娘手都是抖的。
她开始絮絮叨叨:“我得买肉,快过年了,那个冤家没了就没了吧,我得吃肉。再做两身衣裳……”
鹿琼安慰她:“咱们好好干,会挣得更多的。”
她没说错,做这个不需要铺子,在家就能做,已经省了一大笔钱,他俩都是心灵手巧的人,几日就能做不少,周绣娘眼圈都红了,要给鹿琼道谢。
嫁给首辅落魄时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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