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他提醒,于舟心念一转,忽往何仙长那边瞥了眼,声音沉下些许:“太玄截星锁?”
“啪”地一声,谢严以拳击掌,忽地拽起一旁的余慈,向后飞遁,同时厉叫道:“退开!那不是聚形,而是心魔冲煞……何清!”
余慈被他扯着,飞射如电,后面于舟也驭剑而起,化为如虚似幻的一道水光,紧跟上来。这种情况下,余慈尚有闲多想一截:“原来何仙长全名是何清……”
此时,那位何清仙长念颂咒音的速度骤然加快,那光带又从高空显现,拉得长了,在灰雾外围绕行一周,首尾相接的瞬间,虚空中“滋”地一声响,那片天空猛地震荡,灰雾内聚的势子一滞,随后向外猛烈膨胀。可是光带扣合的圆环束在外围,竟将第一波势子硬生生挡住!
此时的灰雾,像是被强束了腰身的胖汉,中间凹下一圈,两侧则有丝丝云流给挤出来,又在圆环强大的磁力下回流,画出一圈圈弧线,勾在圆环上,整体如同精心编织的筒状花篮。
可谁都能看出,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太久了。
解良开始后移,他身外金蛇电火缭绕,一声爆鸣,人影便消失不见,再现时已和余慈等人相去不远。最后才是何清,这位女修仍颂咒音,看似一步步后移,但一步就是百步之遥,缩天地为一指,速度也丝毫不慢。
便在此刻,圆环承受不住外涨的力量,开始崩解,灰雾飞涨之际,那真人阳神沉寂已久的尖厉声音陡然在天空中炸响:“羽清玄,老子要操你一万遍啊!”
音波贯耳,除了绝望,就是怨毒。
呼声中,灰雾阴霾轰然爆开,转眼弥漫十里,遮云蔽月。黑暗天幕下,青灰之气扭曲盘转,森森然如万鬼齐出,扑将上来。
第152章 授剑
“羽清玄是谁?”
余慈被谢严扯着,驭剑而走,话音刚出口,便给扯得支离破碎,谢严也没有答他。
此时灰雾爆散,第一波冲击范围达到十里,似乎向后微一收缩,随即第二波爆开。余慈等人所在的位置转眼就被覆盖,里面心魔煞气与天地元气盘结,生成千奇百怪的妖鬼魔物,要将这一行人吞噬掉。
但下一刻,谢严凌厉剑气催发,如沸汤沃雪,层层青灰之气转眼便给冲开一个大洞,什么妖鬼魔物,不管他有无形相,都灰飞烟灭。这般威势之下,莫说是余慈,便是后面的于舟和解良都很是轻松。至于后面的何清,和他们有一段距离,没有受到照顾,不过天空那团蛇影不知何时下来,飞绕在她身边,摇头摆尾,似乎有护持之能。
这个距离上,余慈看得更清楚:“真是鱼龙啊!”
后面有句话没有说出来:这么大一条!
今日之前,余慈这辈子也只见过两条鱼龙,第一条是由鱼龙草气机感通生成的“幼虫”,没有什么值得说道处;第二条是他亲手擒捉,贯鳞顶角,品相已是极为不凡,后由谢严购走,只是那夜在绝壁城,被迁移到他“心内虚空”的脊柱中枢抽走绝大部分精华之气,元气大伤,品相暴跌,现在也只能当只宠物养了。
但就算是第二条鱼龙完好无缺,与何清仙长这条鱼龙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就是在这个距离上看,那条鱼龙都可算是庞然大物,完全伸展开,长约四十尺,若非身子只有杯口粗细,显得过于纤长,那便不像是鱼龙,而是一条巨蟒了。
当然,没有任何一条巨蟒头顶会顶着两根黄澄澄的短角,也没有任何一条巨蟒会浮游空中,以吞噬心魔煞气为乐。有鱼龙护持,何清可以专心控制“法天绝牢”,不为外界分心,如此灵物,让余慈颇为羡慕。再想起他那条退化成宠物的……
对了,他那条鱼龙在何处?
当时赤阴突然杀出,毁掉车驾的时候,鱼龙机敏,跑得不见踪影。此时余慈心念一动,那小家伙与他气机感应,位置显现,也是在灰雾范围内,此时正急赶过来。放在以前,小家伙的速度未必比谢严差多少,可今不如昔,元气受损之后,追赶起来便有些吃力。余慈也不好让谢严停下来等着,只好加深与其气机联系,遥遥牵引,等出了心魔煞气的阴霾之地再说。
但此时,解严却停了下来。
“有阴魔成形,先击杀了再说,否则流散出去,又是麻烦。”
于舟一笑停下,正想说话,谢严第二句便紧跟着过来:“何清是怎么回事?”
话中明显不太高兴。
老道往余慈脸上扫了一眼,轻声道:“就是绝壁城的事。那夜死伤太多,又惹了金伯苍,山门便提点她下山,调查此事。恰好你们那边送信过来,她见了便要过来瞧瞧,我自然要跟着,恰好解师弟在观中,干脆一起来了……”
余慈这才明白,为什么因为一个赤阴,便扯出了如此大的阵仗。而于舟跟过来,大概还是担心那位何仙长与他为难吧。
谢严却冷嘿一声:“瞧瞧?怎么瞧着是给人添堵的?”
于舟微微笑道:“师兄这话说得过了,若不是她的‘法天绝牢’,那真人阳神可真是不好对付。瞧那语气,分明是被羽清玄亲手下了禁制,而且师兄你瞧见没有,那‘太玄截星锁’也有些问题……解师弟,你觉得呢?”
解良刚去了浑身雷光,瘦脸上并无表情,只道:“若是‘太玄截星锁’,封锁的‘星门’少了一处。”
“不错,七星照命,才是‘太玄截星锁’的表征,不过若真是七星完备,那真人阳神早化虚无,哪还能驱着月魔傀儡与你们大战一场。”
于舟说着,往回路上瞥了一眼,那边何清知道事不可为,已经开始收回“法天绝牢”,速度又慢了一些。
“羽清玄仍是这一劫以来,最杰出的三五人之一,乃是和方师叔祖同一级数的大宗师,能让她失手未竟全功,那真人阳神虽败犹荣,其全盛期的实力,恐怕也要远超我等……”
谢严嘿声冷笑,却也没有否认的意思。倒是余慈听得心中跳动,又想起天裂谷中那些事来,稍一迟疑,终还是开口道:“那这样的人物,藏头露尾和我这个外室弟子为难,还披着月魔的皮囊,未免……”
“这正是值得思量之处。”
于舟对他点点头,正要说话,一旁解良突然道出三个字:“天裂谷。”
几个人一起看过来。
解良沉沉道:“七十年前,天裂谷浩劫。动手的两位,一个是罗刹鬼王,另一个是太玄魔母。”
除了余慈莫名其妙,其他人都是神色震动,似有所悟。
“原来如此。这次天裂谷动乱,已经涉及到罗刹教和蕊珠宫了?”
说话的是从后面赶上的何清。余慈看得清楚,当这位女修开口,谢严这边的气氛便有些异样。莫说是谢严,便是一贯木讷的解良,唇角也抿了下去。
倒是于舟老道,神色算得上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过份,他还有闲给糊涂中的余慈解释那些陌生的名字。
这种情形下,老道不可能说得很详细,只是提及大略,让余慈知道,所谓蕊珠宫,乃是修行界南国一个极了不起的大宗门,乃是刚才提及的太玄魔母一手创立,那太玄魔母乃是此界最顶尖的人物,已度过三次四九重劫,成就地仙之身。
但相较于她的修为,此界中人还是更佩服她调教弟子的能耐。她大概是在上一劫末期,动念收徒,千多年来,也不过收了寥寥三五人,可这几位,最差的也是长生真人的水准,在此界闯下赫赫声名,尤其是大弟子羽清玄,大有青出于蓝之势,修行百年即强渡四九重劫,成就大劫法神通。
只这师徒二人,便使得创立不足五百年,人口不超过百位的蕊珠宫,一跃成为天下有数的大宗门,便是离尘宗这样传承万载的中西部巨擘,也要让其三分。
“不过,大概也是因为锋芒毕露,那太玄魔母不知为何与罗刹鬼王交恶,双方约战于九天外域,交战经月,又从九天外域横跨亿万里,撞入天裂谷,引发七十年前那场劫数。那一战后,似乎双方都元气大伤,行事低调许多,蕊珠宫近些年已经少有人在外修行了。唔,那一战,羽清玄确实随行护法……”
正说着,外围尖厉啸音骤起,已成形的阴魔捕捉到此地浓郁的生机脉动,呼啸而来。
于舟停了口,旁边谢严往外围一瞥,皱眉道:“都是些低等魔头。真人阳神心魔燃爆,怎么就这一点儿不入流的东西?”
何清淡淡道:“若成形阴魔伴生灵智,觉察危机远遁,又如何?”
谢严冷瞥她一记,摇摇头,没有说话。
当下众人也不多说,剑气雷光并咒术倾泻而出,转眼将冲来的阴魔灭杀一片,这些低等魔头,对他们来说,完全构不成威胁。
余慈在旁边看着,前面听到的太玄魔母和羽清玄等人的名号事迹都沉潜下去,这些站在世间顶端的大人物,离他太遥远了,就像是那罗刹鬼王一样,明知道与天裂谷之事相关,难道他还去揣测这些“巨人”的心思吗?
他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事上来,看几位仙长随手挥洒,清空周围心魔煞气及成形阴魔。
尤其引起他兴趣的,是谢严和于舟二位。
两位仙长都是使剑,此时也是挥发剑气,没有用其他的手段。可就是这剑气扫过,无有实质的阴魔竟然也灰飞烟灭。之前谢严突围时,也是如此,只是事态紧急,余慈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实在厉害得很。
类似的东西他以前不是没见识过。在南霜湖、在止心观外的山道上,那南松子便多次展现出心魔煞气的威力。余慈很清楚,这种东西,看似没有实质,却是专门攻伐神魂,污染灵明,用咒法符箓是对症下药,但用剑气,余慈也不是没有灰头土脸过……真不知谢、于二人是怎么做到的。
听他赞叹,谢严瞥他一眼,皱眉道:“大日悬照,本体不移,其光无远弗届。你心中剑意法度森严,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余慈微愕,他半山蜃楼剑意是由叶缤强灌进来,用剑的法子则是自己琢磨,还真没有人给他讲过什么用剑的道理。
谢严见他模样,奇怪之余,心中却是微动。一念既生,干脆给他念了一段口诀,不过三五十字,正是以剑意破邪妄的法门。随后这位仙长就勾动唇角:“不过是些小技巧,点破窍门就不算什么了。眼下正好有东西练手,你也去试试。”
呃?
余慈讶然回眸,却见谢严并没有看他,而是冷眼盯着何清,女修弯细的眉毛此时正皱起来。
第153章 问剑
谢严肯定是有用意的吧。
经过绝壁城之事,余慈和谢严的关系已经相当不错,余慈有自信向这位仙长求教剑道时,不会被拒绝。可在这种环境下传他心诀,并令他现场锻炼,尤其是与何清之间,微妙且绝称不上友善的互动,更让人感觉着里面大有文章。
余慈当然有好奇心,他的目光在几位仙长脸上转了几圈儿,正估摸情况,解良抬眼,与他视线对上:“谢师兄所传甚是精要,然而你不能刻意着力,要辨明剑意虹化、雾化的差别。”
解良也来?
余慈更是疑惑,不过再与解良目光一触,他便心头凛然,应一声“是”,随后擎出纯阳符剑。
持剑在手,余慈在原地稍一调整,旋即向前十步。
因为几位仙长的强力手段,方圆里许的心魔煞气并成形阴魔已经给扫灭一空,莫说十步,便是五十步、一百步,也没什么危险。但这十步又非常重要,余慈便是趁机将他的呼吸、心态、灵智均调整到最完满的状态。
他不再关心谢严等人的想法,也不管那些想法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让那些心思统统沉淀到心湖深处,而让属于剑道的思维灵光闪烁着冒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专注于剑了。
其实,若说余慈不知剑理,未免屈了他,他心中有一个颇为清晰的认识:驭剑搏杀,生死一线。
这便是余慈多年以来,形成的最根深蒂固的剑道理念。
当他进入了状态,眼前心中,除了手中剑、眼前敌,便再无他物。他的剑便是秤杆,把他和敌人挑起,处在一条水平线上,一个倾斜,便立分生死!
以前,他用这个模式,战败了无数强敌,在生死的挑边和选择上,他深信不管面前是谁,胜利的必然是他。这不是狂妄,而是生死一线时必须的心态。
但是,进入了修行界,余慈越来越感觉到,或许敌我在生死面前是平等的,可是,真正强大的修士,几乎不会给他用剑去称量的机会。
像是金焕、赤阴那样的强敌,还丹大成,统驭一身真煞,血肉神魂强横至极,全身上下无懈可击。与之相比,他如今的修为不过通神中阶,全力一剑,剑气最远不过百尺,杀伤范围则要再缩七成。金焕、赤阴这样的人物,真要正面放对,有的是手段在一里之外取他性命,便是欺得近了,真煞护体之下,他的剑又能造成多大威胁?
不错,这样的两个强敌是死掉了,包括那个“屠独”,更远的还有南松子,这些大敌都被他巧妙借势,还带着点儿幸运,或由别人、或由自己,一一击杀。结果值得欣慰,在旁人看来,这更是令人瞠目的奇迹。
余慈不是矫情的人,他明白结果才是最重要的。看着强敌巨仇在他的算计下,带着不甘和怨毒一个个死去,他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只有快意和成就感不断地累积。
但几回下来,他也不能否认,有一个念头、一团火在胸口撞击、烧灼:还可以更痛快的,对不对?
他懂得借势,他擅长符法,但他更爱剑。
将强大的敌人拽在生死线上、用剑去赌博、然后取胜,抹掉敌人的生机、舔舐剑刃的鲜血、观赏对手的绝望,每一次体验,都会令他颤栗,因为那是最绝伦的刺激,那是最顶尖的享受。
这样的感觉,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品尝过了?
身体在发热,余慈再向前踏出一步。前方,被几位仙长硬开辟出的外围圈子,忽地打开一个缺口,灰雾涌入,里面更裹着一头成形阴魔,尖啸着飞扑过来。
显然,这是谢严等人给他的考验。
嘶声轻啸,剑气破空,声势凌厉,但却斩中了空气。这一道剑气或许能劈裂石头,但对阴魔而言,全无意义。
余慈一剑无功,脸上却并无变化,身后几位仙长的注视也没有给他任何压力,这一剑只是试手而已。
他眼睛平视,但真正发挥作用的,还是神魂感应。阴魔虽是成形,但并无实体,是由暴戾的心魔煞气盘结而成,聚散无常,亦可在有形无形间自由转化,肉眼难以捕捉,但久经锻炼的神魂感应却可以做出准确的判断。
神魂感应中,心魔煞气的压力已经迫在眉睫。也许只需一次气机感通,便会趁虚而入,引动心火,攻伐神魂,这种东西,是什么护体真息、真煞都抵挡不住的。
那数十字的口诀在心头流过,他身上筋络气脉震了一记。
谢严传授的口诀确实简单,但这等法门,却是多少年以来,经百十代修士千锤百炼而成,微言大义,最是精要,绝无故弄玄虚,几句话便点破窍门。这个以剑气破邪妄的法门,说白了,就是以本身千锤百炼的剑意,凝神用念,辅以心中孕育的杀伐之气,达成对阴邪之物的杀伤。
此中碍难,只在剑意成就与否。
余慈具备的半山蜃楼剑意,是由叶缤以绝顶的剑道造诣,化于雾气之中,通过气机联通,镌刻在余慈神魂之上,后经种种机缘巧合,提前为余慈掌握。虽非是余慈本人精修苦练而来,对其中剑理未能明彻,但与他心志性情、用剑习惯都非常契合,早与他浑融一体,这最难一关,已是过了。
手中纯阳符剑颤了颤,并未真正作势,却有丝缕剑气腾起。与之同时,余慈身上似有一层光绽开,化入剑气之中,如一圈水波向外扩散。剑气所至,心魔煞气立化虚无,那成形阴魔在中间挣扎几下,终于还是抵挡不住,归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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