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水镜一侧,在余慈眸中寒光还未照过去之前,赵相山身形明灭,竟是像气泡一般无声破裂,再无痕迹!
投影?分身?
都没有意义了,反正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的大脑都处在空白状态。
有反应快的破口大骂:“姓赵的你不是玩意儿……”
话音未落,暗室轰然爆炸,连着水镜上余慈的影像一起,化为一片虚无。相关所有的传讯法阵都给切断,一边的结构彻底破坏,可说是彻底毁灭了证据。
看着各家留影法器上的空白,各方修士心头凉浸浸的。
赵相山这一手金蝉脱壳的本事,也算是登峰造极了。来回交流了那么长时间,几十号人竟然没有一个发现端倪的。
很显然,赵相山确确实实是把他们当棋子排布,也给余慈的神通威能留下了足够的余量。他从一开始,打的就是事有不谐,拍拍屁股走人的主意。
当真是滑不溜手,卑劣无耻到了极致!
可就算众人再怎么痛骂,又能怎样?
他们甚至还要庆幸,庆幸赵相山做得果断,否则没有人怀疑,下步余慈要做的,就是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可庆幸的心思也没有持续太久,无形的情绪冲击人人有份儿,只是几次呼吸的功夫,每个人心头都生出莫名的阴翳,思维不自觉向悲观的方向偏移,个个坐立不安,惶惑难宁。
有人甚至是把眼前的留影法器打破,生怕下一刻,余慈就从里面钻出,拿铁钩似的眼神划过来。
其实,对这些杂鱼,如今余慈哪有闲情理会?对那位反应机敏的真正对手,他也不免感叹:真是狡诈!
余慈非常佩服。不是佩服对手事先准备,说走就走的滑溜,而是之前感应“后圣”之呼,分明就有赵相山一份儿,且是最为频繁。
可其念颂之时,竟然没有丝毫恶意,有的仅是纯粹的冷漠,没有注入任何感情。纯以情绪大网捕捉,余慈说不定就要漏过,幸好这位不知为什么,连说了几十声后圣,给了余慈非常深刻的印象,通过参与其中的修士加以映现,这才锁定了目标。
既然找对了地方,再有众多目标“粘”上了网,余慈很快就将事情前后缘由弄清了七七八八。
无极阁主赵相山么?真不愧是洗玉湖黑暗势力的王侯!
坦白说,余慈很高兴,真的高兴。
因为这位足够份量!
现在余慈最担心的就是,他锁拿住的“幕后黑手”或“狗头军师”,仍然是个推出来挡祸的小鱼小虾,那时候,恐怕“渊虚天君”真要沦为一界笑柄,几百上千年难以翻身。
赵相山就挺好。
因为事涉擒捉囚禁剑修之事,无极阁的大名,他这两天听得耳朵疼。
只“无极阁”三字,已经值了!
余慈嘿然一笑,赵相山那边……他跑得不可谓不快,做的准备不可谓不足,破碎分身以截断联系的办法不可谓不狡诈,可问题在于,他刚刚不止一次地称呼了“后圣”之名。
如果在暗室中的是分身,或者是如苏双鹤的第二元神,余慈可能也没有办法。
但大概是为了经济起见,这位用的是投影,和本体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就算是投影破灭又如何?来自于神主的天然神通,自然而然在天地之间标示出了相应的联系轨迹。
一个呼吸的功夫,余慈已经锁定位置。
然后,他就扬起了眉毛。
洗玉湖水下……千里。
赵相山这“深藏身与名”的本事,也算是北地独步吧。
就算是情绪神通层层转接扩散,可水上水下生灵密度不同,尤其是智慧生灵的密度天差地别,使得神通所能覆盖的范围大大缩减,处理起来很麻烦。
余慈没有迟疑,也不指望情绪大网能发挥什么作用,当即将其降到次要的位置,徐徐抽身,只是以其将那些个“杂鱼”逐个标识,记下气机特征,同时也控制着洗玉湖上的局面,使之不至于受人挑拨,酿成不可测之患。
对任何一位处在余慈这等位置的人来讲,洗玉湖下的独特环境,就是最大的阻碍。
千里深的水底,水的形态都要发生不可测的变化,再加上以三元秘阵为首,密密麻麻,难测数目虚实的禁制阻碍,就算是陆沉复生,一记灭元锤轰下去,拳力能有多少触底,也不能让人抱有乐观估计。
而且,就在余慈估量的时间里,源自于赵相山的感应,还在游移、变淡,似乎随时可能消失掉。
想来那位应该已经反应过来问题出在了哪里,以余慈相对贫乏的见识,不知道此界有没有隔绝神主感应的手段,但眼下的趋势总不是太好。
余慈眯起眼睛,沉吟片刻,思接真实之域,与那里留存下来的“基座”进一步衔接。大半源自天垣本命金符的道基微微颤动,磅礴星力便由此间牵引而下,虽再无“诸天星现”的奇观,可相应的法度已经运化开来。
当时烙印似的记忆和感觉重又翻上来,这些年努力参悟修行的《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中的诸般妙诣也都层层显现,与深烙在心头的记忆、感觉一一对应。
就余慈目前解析的进度来看,这部由域外星空投射回来的奇妙典籍,确凿无疑是一部以符法为根本的推衍之术,仅就其核心知识而言,并不涉及任何成型的秘术神通。
可另一方面,本部典籍阐释推衍之法理,总要举一些例子——目前来看,这些例子对余慈似乎更有立竿见影之效。
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玄门原初、星君、封召神灵等等一整个诸天神明体系及相关神通法理,都在其中。虽然绝大部分都只是只言片语,可这些一脉相承的“只言片语”连缀起来,也是一部皇皇巨著,锦绣文章。
尤其是推衍之术,直指法门真意,便如大道心传,只要能勘透里面妙处,倒也不逊色于那些法门原典。
此时,余慈便依“紫微帝御”的神通法门,在真实之域,支起天宫城池。
诸天星君,且听号令!
没有无垠星空倾压而下、白昼转夜的玄奇,可相应的气机运转,又如何瞒得过洗玉湖周边的那些强人?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抬头上看。洗玉湖上依旧是艳阳高照,可在他们的“心眼”中,却似看到了千里方圆,天地元气的躁动不安。
有余慈在,怎么时时刻刻都是大场面?
寒竹神君冷着脸,通过传讯法阵和洗玉盟高层往来交流,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找到稳妥的办法,脸色也越发地难看。
倒是一旁荀愿继续表示不满:“从目前来看,渊虚天君做事看似无所顾忌,其实分寸把握得极好,我们不如静观其变,何必再做那些阴私之事?”
寒竹神君冷笑一声,和浩然宗这些书呆子,当真是没话讲。可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问题,他又不能瞒着。只是冷冰冰道:“当年神庭落下,酿成的灾祸,这么快你就忘记了?如今好不容易做得七七八八,真让他再以上清法门诱发,谁去把那个大家伙从湖底搬上来?”
荀愿先是迷惑,随即睁大眼睛,醒悟过来:“当年太霄神庭坠落,扯破的地方还没补全吗?”
寒竹神君冷哼:“一劫时间不到,哪能那么容易?所以现在越闹越大……余慈受教于后圣,十有八九已洞悉法阵之秘,说不定,这是逼着我们给他打捞呢!”
“这只是臆测之辞。”
荀愿觉得寒竹神君所言,未免太过勉强。
他也知道其中的缘由。当年的上清宗,毫无疑问是洗玉盟的魁首,三元秘阵的布设、完善永远绕不过他们。在其全盛时期,甚至将相当一部分关键结构,架设在太霄神庭之上。
如果纯以公心考虑,那时的太霄神庭,几乎等于是三仙城外的第四城,又堪为洗玉湖的枢纽,法阵架设在上面,确实使三元秘阵的威力大增。
可问题在于,太霄神庭是“活动”的,有时在洗玉湖,有时在华阳山,就算相应结构设计得再精妙,这样进进出出,也是让人好生困扰。特别那种万般操之人手的微妙滋味儿,也只有经历过当年情形的修士,才有切身体会。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都清楚了。
上清宗遭逢魔劫,太霄神庭遭天魔中心开花,最终失控,坠入洗玉湖。连带着三元秘阵,都给扯出了一个大缺口,险些使得周边宗门,也给魔劫洗上一遍。后来花了好大力气,才将这个缺口补上。
浩然宗在以前,也只是地阶宗门,且并不擅于法阵之类,一些相关秘事无从右晓,荀愿更是不太精通世务,只听外界口径,以为已经整备完毕,却不想,如今还是个半调子。
想来也对,上清宗数万载经营,几乎将其宗门特质,烙在三元秘阵的每个角落,想要在短短数百年间,完全抹消这份儿影响,实在困难。
岂不见,还没弄出个所以然来,人家的后人已经过来,要重整旗鼓?
荀愿大概可以理解,洗玉盟高层的一些心思,但这无法成为他赞同的理由:“如今魔劫复起于北地,上清降魔之术,几成玄门绝响,如今若能请渊虚天君出力,当对局势大有裨益,正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你这话不用对我说,直接交宗门转呈就好。”
寒竹神君正说着,忽又一怔。好像是察觉了什么,侧耳细听。
荀愿反应也快,随即调整法阵布局,强化音波传导,可没有等他做完,西南天域,已有一道清光冲霄而起,呈现在水镜之上。
艳阳之下,光束近乎透明,周围的元气动荡之景也变得模糊。
寒竹神君沉声道:“什么情况!”
这话却并非是对荀愿说的,因为那已经不是他的辖区。
荀愿听不到那边监察是如何报告的,但下一刻,调整完毕的法阵,已经清晰呈现了一声雄浑虎啸,撼魂动魄。
那道清光随即转折,自西南掉角东北,向余慈所在的莲花池直投过来。
而此时,那边的监察才把相关的影像投放到留影水镜上,呈现出来的,是偌大的移山云舟。
荀愿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三宝船!
余慈北上,便是乘此而来。
至于飞投而来的清光,速度虽然极快,可横跨大半个洗玉湖,还要一定的时间,洗玉湖上相关法阵,都尽力捕捉,总在数息之后,将清晰的影像传回:那是一具形貌殊异的辇车,牵引辇车前行的,竟是一头巨大的白虎,足下生风,呼啸而过。
车上还有一位女性驭者,颇为秀雅,只是此时神色僵硬,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其座下的辇车,显然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寒竹神君来之前也是做过功课的,很快就得出结论:虎辇玉舆隐轮之车!传说中可以封召神明的上清重宝。
在当年的上清宗,此具车驾也是列入顶级的那一类,多为宗主所乘。
余慈入手也就是一两个月的功夫,现今已经发掘出其中奥妙了吗?
余慈仰起头,看那一道越来越接近的清光。
他当然知道清光所代表的是什么。
洗玉湖才有多大?他蕴藏在情绪神通内强绝的意志,几乎在两岸打个对穿,形成了铺设于大半个洗玉湖上的大网,在这个范围内,与他气机互通的,总是格外敏锐。
不过,能让远在三宝船上的虎辇玉舆隐轮之车,生出感应的,大半还是紫微帝御的法门,或者说,是加持于其中的上清宗独有之神韵。
余慈不知道它为什么如此“激动”,他却知道,像这般反应的,不只一个。
虎辇玉舆隐轮之车生出共鸣,是清光冲霄,奔跃而来,虎啸千里。
而另一处,则要隐蔽得多。
其发源于数千里深的湖下,仿佛是沉睡巨兽刚刚醒来,睁开巨眼,沉雄恢宏的力量将出未出,而随着余慈心念微动,就又潜伏下去。
余慈本待发动符法,召唤神兵,借此将赵相山困住,再做打算,可眼下情况有变,他的思路也有了变化。
在此之前,他还有足够的时间调整。
虎辇玉舆隐轮之车奔腾得越来越快,直接碾过三元秘阵,也就是大半刻钟的时间,已经到了莲花池上空。
遥见栖真面色青白,仍是端坐于车架上,余慈不免一笑:“事发仓促,难得你还坐得上来。”
栖真能够在变化乍生之时抢坐上来,已是不易,耳畔被虎啸声惊了一路,眼下浑身都是软的,只能是勉强笑道:“婢子但能忠于职守罢了。”
这话听来让人舒坦,余慈又是一笑,径直登车。
虎辇玉舆隐轮之车为何有这般激烈的反应,在气机隔空互通的这段时间里,余慈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如今只需要进一步验证便好。
此时此刻,千里深的湖底,赵相山的气机越来越模糊,仿佛是将灭的香火,随时都会化为青烟一缕,消散无踪。
可当余慈坐入车中,将这份模糊的感应,与车中法阵禁制沟通之后,他曾接触过的,可以搜索、锁定本宗弟子的奇妙界面,重又呈现在心湖之中。
只不过,与上回有些不同。
不再是纯净星空和浩荡长河相互衬托的瑰丽之景,而是浑茫一片,时刻都喷涌着混浊的气流,像是在某个巨大的蒸笼里在。而雾气深处,则有乌光盘转,与赵相山的气机对应。
第7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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