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琫只略略侧身,他便扑了个空,跌在楚予昭身侧。
双喜不知从哪儿抱来一堆石头,还混杂着黑色泥土,正捡起来一只只往楚琫身上扔,我砸死你,我砸死你。
那些石头刚触及楚琫身外的黑雾,便坠落在地,但其中一块却穿透黑雾,砸在了楚琫身上。虽然不至于让他受伤,却也让他退后半步,转头看了过来。
双喜想起那块石头其实是泥块,中间夹杂了一朵被拔出的红花,便在身旁石堆里寻找黑泥,随便裹上花根花瓣,一股脑地掷去。
那些泥块每掷中一次楚琫,他身上的黑雾就会消散一小团,人也会被逼得往后退上半步,竟然不能靠近倒在地上的楚予昭。
洛白楚予昭想去抚摸雪豹的头,手才抬至一半便无力地垂下,你靠过来一点。
洛白往他身旁挪动,一人一豹便相互抵住了额头。
不要想其他,不要抗拒我。楚予昭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
洛白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却知道这话大有深意,便喘着气点头。他见和自己额头相抵的楚予昭闭上了眼,便也跟着闭眼。
一股热流从额头传来,洛白心头一凛,身体下意识便要抗拒这股力量,但瞬间想起楚予昭叮嘱的话,立即又凝神静气,让自己舒缓下来,任由这股力量侵袭入身体。
第94章 结局
洛白耳边是双喜的大喊大叫。他正一边怒骂, 一边往楚琫身上扔泥块。
洛白敛住纷乱的情绪,全心感受着那股热流在身体内游走,暖暖的, 带着熟悉和令人安心的气息, 再引导着他自身内息,一起游到了小腹丹田处。
你个黑心蛟,还妄想搞垮真龙天子和豹娘娘,看小爷我怎么收拾你。
双喜又去扒拉身旁的泥块, 却扒拉了个空,低头一看,泥块已经被全部掷完, 只剩下一堆光溜溜的石头。
他慢慢抬头看向楚琫, 一脸可怜地道:蛟爷爷, 奴才, 奴才
话音未落, 他眼角余光瞥见前方还掉落了几块黑泥, 立即喜出望外, 又捡一块对着楚琫掷去, 看小爷怎么砸死你这条黑心蛟。
一旁的楚予昭和洛白,虽然只保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没动, 但两人头顶的魂体却开始发光。
彩色小豹伸了个懒腰,舔舔爪子站起身, 像是对面前的彩色小龙产生了兴趣, 歪头端详了下, 竟然纵身跃了过去, 骑在了小龙背上。
小龙亲昵地转头, 用犄角在小豹肚皮上蹭了蹭, 再负着小豹,从楚予昭头顶升向了天空。
双喜已经掷完所有泥块,又对着楚琫露出讨好的笑:蛟爷爷脚步却往着洛白处挪动,不断对地上趴着的雪豹打眼色,豹娘娘救命。
洛白和楚予昭依旧没动,像是已经感觉不到外界,楚琫大步走向他俩,看也没看双喜一眼,手指尖却弹出一道黑雾,对着双喜方向射去。
烦人的苍蝇。楚琫喃喃。
就在这时,天上盘旋的小龙和小豹,突然大放异彩,金色的光芒穿透四周终年不散的灰暗,将整片地府都照得雪亮。
而射向双喜的那道黑雾,眼看就要刺中他,却在被金芒照射的瞬间消失无踪。
楚琫抬眼看了眼天空,不待走近地上躺着的人,便举起手中长剑,两道剑气对着前方疾射而去。
天上黑云翻卷,形成漩涡状,漩涡中心的小龙和小豹融成一团,又迅速一分为二,成为两团光球,直直冲向下方的楚予昭和洛白。
在光球没入身体的瞬间,两人周遭一圈便形成了一道光层,在剑光飞至的同时,光层将洛白和楚予昭覆盖住,如同蛋卵外壳般,挡住了凌厉剑气,发出砰砰两声脆响。
楚予昭在这时睁开了眼,对上了一双同时睁开的豹眼。
那双平常总是澄澈,微微带着蓝的豹眼,眼瞳已经成为深蓝,底下翻滚着汹涌的杀气和野性。
洛白和楚予昭对视一眼后,分开,缓缓站起身,朝向了楚琫。
他俩身上的伤已经愈合,连一处痕迹都找不着,雪豹原本弯折的后腿,也恢复如初。
两人头顶的魂体,原本分别是一龙一豹,刚才融合后再分开,现在那俩魂体竟然变成了四个,都是一只小彩豹骑着一条小彩龙,在他们头顶缓缓沉浮。
楚琫大喝一声,全身黑气迸发,举剑对着两人冲来。楚予昭双手握住枫雪刀刀柄,和洛白一起迎了上去。
当的一声,刀剑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楚琫狂风骤雨般连出十余剑,雪豹在剑光中穿梭闪身,挥动锋利的爪子,身形快得只有一道道残影。就见楚琫身上的护体黑雾,被他飞快地抓挠破碎,形成一团一团的散状。
楚予昭却依旧不急不缓,每一招都带着开天辟地的气势,招式大开大阖,每一次刀剑碰撞,都让楚琫双臂发麻,长剑几欲脱手。
枫雪刀在被格挡住后,顺势平平挥出,刀光渗进被洛白抓开的黑雾缝隙,楚琫身上顿时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喷涌而出。
楚琫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抓住一名刚刚飘上来的魂体,张开大口,将那魂体吸入嘴中,刚被洛白抓破的黑雾又重新合拢,凝结成实质般的黑色硬壳。
别让他继续。楚予昭大喝一声,和怒吼的洛白同时扑了过去。
龙豹双魂体刹那间大放光芒,枫雪刀和豹爪也笼上了一层金光。
楚予昭跃至空中,枫雪刀自头顶划过半弧,朝着面前猛然斩落。
砰一声巨响,地动山摇,迸出的强烈亮光。躲在后方的双喜,眼睛有着刹那的失明,白花花的什么也看不清。
楚琫身上的黑雾,像是破碎的蛋壳,出现了蜘蛛网似的裂痕,雪豹的爪子飞快抓挠,那些黑壳便被一块块剥离,掉落。
楚琫手中长剑也被震断,剑尖飞出,掉在他身后断崖下的黑河里,眼见楚予昭又是一刀劈来,他慌忙侧身躲过。
左侧又飘上山顶一名魂体,楚琫便往那处冲,身旁却有一道黑影冲出,挡在了他面前。
洛白凶狠地龇着牙,一爪拍去,楚琫胸口瞬时凹陷下去一块,发出胸骨断裂的咔嚓声。整个人也被拍飞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摔向后方的断崖。
洛白又对着断崖扑出,楚予昭却先他一步冲了过去,并在断崖口将扑来的雪豹拦腰抱住。
他已经掉下去了。楚予昭道。
那处断崖下便是黑河,此时一贯平静的河面翻起巨浪,从浪尖里探出无数白骨森森的手臂,远处也传来上万悬钟敲响的声音,肃然苍凉。
楚琫抓住断崖下方的一颗横曳出的小树干,全身在这时浮现出数张面孔,镶嵌在他的胸膛和背部。每一张面容都麻木空茫,从他的身体里钻了出来,看着既诡异又恐怖。
洛白看着这幅场景,吓得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一爪子抓住旁边楚予昭的手臂。
嗷!
楚琫真的成怪物了,好可怕。
别怕,那是开始被他吞下的魂灵,现在他控制不住魔力,被那些魂灵反噬了。楚予昭搂住身旁瑟瑟发抖的大雪豹。
黑河水一直在暴涨南凤,那些白骨手臂也随着涨高,抓住了楚琫的脚,将他往黑河里拖。
楚琫身上的血肉开始往下剥离,却仰头看着洛白,大声道:洛白,你曾经赠给我一根孔雀羽,说那是一个承诺,不管什么忙,你都能帮我。
洛白记得这事,便点了下头。
我现在就要你兑现那个承诺。楚琫被白骨扯得摇摇晃晃,却依然喊道。
洛白这下不敢点头了。
万一他要自己救他呢?那救还是不救?便装作没听见,只微微侧头,豹脸上全是茫然。
鲜血从楚琫嘴角溢出,他执拗地仰头看着上方,喊道:我死后,也没有尸骨留下,你选一样我的身前物品,葬在皇陵对面,能看到秦韵墓地的地方。
你害死韵姐,还想葬在能看见她墓地的地方?做梦。楚予昭咬着牙。
楚琫却只看着洛白,恳求道:洛白,我知道你至情至性,这是我死前唯一的要求,求你答应我,求你兑现那个承诺。
洛白想起曾经的王奉,虽然知道那是他都是装出来的,但眼见他此时就要死了,也不禁心头一软,有些心虚地去看楚予昭。
楚予昭却转头看着远方,神情凝肃,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嗷!洛白硬着头皮轻轻吼了声,算是应承了楚琫。
楚予昭依旧没听见似的看着远方,楚琫脸上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接着松开手,和着那些白骨臂一起,坠入滔滔黑河里,瞬间消失不见。
怒涨的黑河开始消退,奈何畔的魂体们依旧慢慢前行着,地府又恢复了平静。
山顶上出现一面旋转的通道,洛白扭头看了看,又望向正在垂眸沉思的楚予昭,扯了扯他的袍角。
嗷!
走吧,咱们回去了。
楚予昭回过神,摸了下雪豹头,一起朝着通道走去。
洛白走了几步后没看见双喜,便在山顶上找了一圈,看见他正拿着一根树枝在山壁下挖黑泥,身旁已经挖出一堆,时不时还抡起树枝抽打从崖壁上探出来的白骨臂。
嗷!
走了,别挖了。
双喜手持两块黑泥转身:豹娘娘,黑心蛟呢?小爷要去收拾他。
楚予昭站在通道口道:他已经不在了,走吧,回去了。
不在了?这就不在了?那我这堆挖出来的泥怎么办?双喜有些不甘地叫出声。
嗷!
那你就留下继续挖吧,我们走了。
洛白径直奔向楚予昭,双喜果断扔掉黑泥追了上去。
一年后。
五月的京城,和以往那些年的春天并没有什么不同,禾丰酒楼依旧客满为患,戏园子咣锵声不断,大街上人来人往。
一年前的寒冬,那场突然生出的宫变,让百姓们惶惶然,但事情却又突然平息,皇宫里还是坐着他们那位楚昭帝。
百姓们依旧为了生活奔波着,关于宫变那件事也不会多提。
虽说并没人因为妄议朝事而下狱,但皇帝毕竟凶名在外,据闻那次平乱,他将那位篡位的琫王爷千刀万剐,剥皮抽筋,连尸骨都没有留下一根。立的衣冠冢也没在皇陵,就在皇陵对面山上,遥遥相对着,用这种法子来羞辱他。
但时隔不久,皇帝又做了件撼动天下人的事,便是立了个男皇后。
这事并不是不能妄加议论的国事,所以在皇帝大婚后,民间激起千层浪,天下哗然。
皇帝虽然性情凶戾,还甘冒天下之大不违,娶了个男皇后,但他治理国家却能力卓绝,不但亲自率兵将达格尔人赶出了边境,让边境获得最少十年太平,还让大胤国力日渐强盛,所有人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
百姓心里也是有杆秤的,既然皇帝如此英明,那么他性格乖戾些,打杀几个身边人,选了个男人当老婆,便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今日阳光正好,京城外路旁的一间茶肆里,出来游春的客人们,都会进来歇歇脚,喝上一杯清茶,听一阵说书人的插诨打科。
天帝一看这名公子,见他面若冠玉,顾盼神飞,一颗心顿时飞到了九霄外
茶肆内唯一的一名跑堂,忙得脚不沾地,给角落两名客人斟满茶后正要离开,却被其中一人唤住。
那是一名俊俏的少年郎,一身白衫,看着甚是华贵,他笑眯眯地问:小二哥,那说书的说的是哪一出啊?我还从来没听过。
跑堂一看这人,心里顿时浮起说书人刚才的那句话:面若冠玉,顾盼神飞。他心里大生好感,便道:客官,他说的正是书局刚出的画本,叫做暴戾天帝爱娇郎。
暴戾天帝爱娇郎?讲的是什么?少年郎很感兴趣地追问。
跑堂低声解释:客官以为这天帝指的是谁呢?难道还敢真的指名道姓编进画本里?
他对少年郎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少年郎恍然:哦我明白了。
那公子哭得梨花带雨,一口鲜血吐出,将锦被染得斑斑点点,天帝一把将他搂在怀里,说:我要立你为后,定会对你负责
说书人还在眉飞色舞的继续,少年郎眼睛发亮地看了看他,又看向跑堂:那画本在书局能买到吗?
跑堂道:刚印出来后,便被一抢而空,据说书局后面加印了几版,也都被抢光了。
少年郎眼珠转了转,趋近身道:那你们说书先生定然有。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跑堂察觉到掌心被塞进来圆润的物品,低头看是一锭银子,眉心一跳,躬身笑道:小的记起来他确实有,这就去给公子取来。
那你快去,我等着
你不是嚷嚷着口渴吗?那就快喝茶,喝了就要上路。桌旁一直沉默的另一名客人突然淡淡开口,打断少年郎的话。
跑堂这才注意到那位客人,只见他周身华贵,气度非凡,虽然年纪很轻,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让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心生敬畏,赶紧移开了视线。
哥哥,我们这一次去楠雅山住多久啊?
少年郎也就是洛白,见跑堂的快步走后,用桌下的腿去碰了碰身旁人的膝盖。
楚予昭只浅浅抿了口茶水后便放下,道:现在朝堂上没什么事,也有左相和刘怀府看着,那就多住些日子吧。
洛白喜不自胜道:好好好,舅舅刚给我带信,说山上的杏子熟了,让我快去吃,他还腌了好多青杏,说是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楚予昭站起身,道:那走吧,上路了。
片刻后,楚予昭已经骑上了马,洛白还在磨磨蹭蹭往茶肆外走,不停回头往里张望。
我就是觉得这茶肆布置挺好,想多看几眼。
楚予昭挑了挑眉,却也没有拆穿他。
片刻后,跑堂终于快步走出来,将怀中一样东西往洛白手里一塞,又匆匆回了茶肆。
洛白背着身,将书册塞进胸前,回头时见楚予昭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走吧走吧。洛白去牵自己的马,翻身上去。
楚予昭却伸出手,道:拿来。
什么?洛白装傻。
楚予昭道: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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