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同声音颤抖:先生你不认路?
石修远说要去往焉支,他便理所当然的认为石修远是得到了去往焉支的路线图。
我为何会认路?石修远不解的反问。
第33章 新雪
时为初春万物新发之季,窗外却簌簌得下着细雪,白绒绒的雪花缓缓飘落,寻了个落脚地便覆盖在梅树之上,仅剩的一朵红梅添上雪意更显娇俏。
一缕冷风夹杂着细雪从未关严实的窗楞吹入烧着地暖的书香楼。
宋凌案前的书本被风拨弄着往前翻过两页,正是看到兴处思绪被眼前变化的图文打断,更有雪花施施然落于文里行间,留下一处湿意。宋凌顿时有些心疼,他拿出手巾小心翼翼的将湿润处擦干,仔细观察一番发现文字未被晕开才松了口气。
对面趴在案上睡得正熟的人突然哼唧一声,他无意识的拢了拢披在身上的披风,脸一转,用后脑勺对着窗户又睡熟过去。
距离皇觉寺遇刺已过小半年,罗锦年身体底子好受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又是个全乎人。在他养伤时,仗着宋凌对他有求必应将宋凌使唤的团团转,狠狠耍了把兄长的威风。
但他如今伤已好全却还是有事无事便使唤宋凌,不止要替少爷做事,还得表现得心甘情愿,仿佛替少爷做事是天大的恩赐。但凡表现出一丝不满,罗锦年先是矫揉造作的捂着胸口闷哼一声,再往事重谈念叨着他当日的英雄之举,一副狭恩图报的嘴脸。
烦不胜烦!
若是能回到当日,宋凌肯定一头撞在那刺客刀上,死了干净!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何况是他。
宋凌将书本收好,蹑手蹑脚起身绕到罗锦年背后,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睡得白里透红的半张脸,将手搭在窗户上一把推开。
窗户大开,屋内暖气被争先恐后的涌入的冷风吹散,冷风裹着小刀挂在罗锦年脸上,他不由自主的眉头紧皱,打了个冷颤往披风里缩了缩。
这都没醒?宋凌暗暗吃惊,转而释然,人定是睡不着的,其它的东西另当别论。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案边,又翻开了书本,用余光暗暗观察着对面。
罗锦年换了三四个姿势,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他猛的睁开眼睛,抬起头看了眼大开的窗户,随后解下系着的披风掷于地面,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宋凌暗自诧异,这人今天怎么转了性子,又观察片刻见罗锦年还是低着头发呆,一言不发。他只能当罗锦年是睡昏了头还没醒过神来,将心神全部投在书本之上。
不料,正当他看的入迷突然腰间多了一双手,一股大力袭来,半拖半抱瞬间让他双脚离地,他愕然转头看见罗锦年似笑非笑的脸。
宋凌生不长个子只长心眼子,比罗锦年整整矮了两个头,只能任由罗锦年拖着他走。到了窗户下,罗锦年换了个位置,他在前宋凌在后,不怎么费力的往上一举让宋凌坐在窗沿边。两臂卡住宋凌位置不让他走脱,笑道:你真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宋凌半点不慌,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反问道:兄长指的什么?兄长两字咬得极重。
你自己清楚。罗锦年磨了磨后槽牙咬牙切齿道。宋凌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真恨不得自己立马丧失听力。
果不其然,罗锦年清了清嗓子就开始:当时你被刺客吓得哭爹喊娘是谁救了你,又是谁义无反顾的带着你跳崖逃命,最后更是谁在在竹林挡住刺客救了你一条小命?罗锦年是个纨绔,不学无术的纨绔,他不懂施恩之事不该宣之于口,常放在嘴里念叨只会让受恩之人产生被胁迫的感觉,逆反心就这么起来了。
你想让我怎么还?宋凌冷冷道,是我求你来救的吗。
罗锦年一愣,他习惯了宋凌这些日子的百依百顺许久未见宋凌这般冷脸,他猛的想起宋凌刚来将军府时与他的针锋,顿时倍感委屈,我不是救了你吗,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为什么就不能一直对我好呢。
罗锦年发了狠,威胁道:你信不信我推你下去?
宋凌实在不敢相信这话是堂堂将军府大少爷说出来的,简直如同三岁稚子。他实在瞧不上罗锦年这般作态,不想与他多作纠缠,和小孩吵架有什么区别。手臂一撑就要跳下去,罗锦年却发了狠,两臂收拢将宋凌禁锢不让他动作,嘴里还在重复着:你信不信我推你下去?
正当宋凌烦不胜烦时,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门口,宋凌眼睛一亮,低下头和罗锦年靠得极近,握住他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前,轻笑道:如你所愿。
说罢,松开罗锦年的手往后一倒,罗锦年没想到他会这样,一时反应不急呆愣愣的看着宋凌倒向窗外,一只手还向前伸着,这样一看简直就像是他把宋凌推下去的!
罗锦年!
宋凌躺在细软的雪地上,听着田氏的咆哮,细碎的笑声从唇间逸散,那孤零零的红梅似乎也感受到他的欢喜,落在他鼻尖,赠幽香一缕。
凌儿你可知道焉支山?
田氏捧着一碗热茶坐在榻上状似不经意的问。
宋凌坐在田氏身侧,他曾经在古籍上见过关于焉支山的记录,对焉支山上居住的秃马部也略知一二,但田先生既然这样问那肯定是有答案的。于是宋凌配合着田氏,面露不解:学生不知,从未听说过焉支山,还请先生解惑。只要他愿意,可以哄得任何人高兴。
咳咳。田婉放下茶碗清了清嗓子,焉支山在草原之上,凌儿不知道也实属正常,我当年曾亲自去过焉支山。
先生居然亲自去过焉支山?宋凌吃惊的问,他这是真的吃惊不是装的,焉支山地处新鄂里草原神秘异常,他是真没想到田先生居然去过!
田婉见宋凌震惊,顿生骄傲之情,起身去里间拿出一本线装的纸质书,路过中堂顺便踹了一脚跪在屏风后的罗锦年,轻斥道:跪端正!
书籍纸页已经泛黄显然有不少年头,牛皮的封面上用金丝绣着四个大字婉婉游记。
她将书递给宋凌,重新端起茶碗,抬眼示意宋凌翻开。
宋凌郑重的翻开书页,他对田先生说的话深信不疑,他动作小心翼翼怕损坏了这积年累月已经脆弱不堪的纸张。
甫一翻开,第一页画了两位少女的小像,一人关神态分明是田婉,而另一人却不知是谁,见田婉没有介绍的意思,宋凌也不问,接着往下看。
书上说。
入捏古斯地界,面向神女峰一路往北可见焉支山。
草原上下了场暴雪,入目皆白,地面上积了一尺厚雪,有两行人牵着马独行于天地一白的草原,领头那人仿佛发现了什么突然停下正是石修远和方同二人。
方同牵着马追上看着雪地发呆的石修远,焦急道:先生我们带的干粮快吃完了,这雪也来的突然,马匹的草料也无处去寻,若是再找不到路恐怕
他们已经在草原迷路半个月,又遇上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风雪,穷途末路近在眼前。
石修远却半点不慌,盯着露在雪外的一截兽骨,问道:当家的曾言当初遭遇强人追赶,被捏古斯骑兵救下,当家的可还记得是在何处遇见的捏古斯骑兵?
方同正为找不到路心烦气躁,急道:先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
石修远却定定的看着方同,这些天他越想方同曾经那番话越觉得诡异,若方同所言皆为真,他确实遇见了捏古斯骑兵。可在哪遇见的也是大有文章,他若是慌不择路闯进捏古斯领地遇见了骑兵野猎,那情况还不算糟糕。如果是在乞颜领地遇见的呢?
方同被他看的后背发凉,压下心中烦躁仔细回忆了一番,试探道:似是没过照雪湖。石修远紧紧握住他的胳膊:给我肯定的答案!胳膊被捏的生疼,方同猛的闭上眼最后睁开:我确信没过照雪湖还在乞颜领地。
在乞颜领地遇见了大量捏古斯骑兵?
石修远瞳孔瞬间放大,一路上的种种怪异之处终于串联起来,为何向来主和的乞颜突然收拢战马,又为何强令牧民聚集在城池,电光火石间得出了答案乞颜恐怕已被捏古斯踏破!
就算不是如此,那这两部也该是秘密制定了协议,若草原上的部落联合起来,那礼朝危矣!
石修远脸色黑沉,如今需赶紧查看秃马部情况,若是三部联合那情况是真的不妙了。
方同见石修远脸色不对也不敢出声打扰,他拿出一把铁锹蹲在地上抛开厚厚的雪层,想找一些幸存的草料喂给马匹。
再这样下去马匹不是被饿死就是被东西,两人虽但心的事情不同,但皆愁容满面。
跟我来。
忽然一道沙哑的男声从远处传来,方同猛的起身握紧铁锹,警惕的看向来人。
你是谁?
石修远上前一步安抚性的拍了拍方同肩膀,遥遥拱手高声道:敢问兄台为何而来?
来人身穿一身雪白胡服,站在三丈开外,脸上带着个造型别致狐狸的面具,身量高而不羸弱体型瘦而不干柴,他没有回答石修远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跟我来。
第34章 望江楼上
上京城外护城河名为邺江,江水奔腾白练激射,江道弯曲盘旋似璃龙盘绕,护上京城于中心。临江修一望江楼,楼高五层,飞檐吊脚古朴大气,常有文人来此。或独身登高眺望江面,抒哀愁情思;或三五好友结伴,点几壶美酒论天下事,家国事;又或十数人成行,在此举行诗会。
一楼大堂多为平民百姓家的读书人,二楼多为小官子嗣,三楼专供王公贵族高官子弟,渭泾分明,互不相扰。四楼则为帝王专属,闲杂人等不可入内,最顶层的五楼,只有每三年的状元才能一窥其貌。
一楼。
一行五人正围坐于圆桌高谈阔论,观其衣着皆是藏蓝色儒生袍,观其形制当为一家书院的学子。其中一名学生藏蓝色的衣物浆洗发白,足上黑靴打有补丁,显然家境贫寒,即便都为寒门子弟,在家境上也有高低不同。
但同行四人包括路过酒客皆无一人敢轻视于他,只因他腰间悬一双鱼衔尾青色环佩,唯有秀才能佩戴,这位面容清癯高眉深目衣着寒酸的寒门子弟俨然是一位秀才老爷!
只听桌上一体态圆润,眼细而长的学子轻摇折扇提起话茬:诸位兄台对明年春闱谁人能得会元可有见解?此时正值冬月,厅中纵使烧着地暖也冷冽异常,圆脸学子却像感觉不到冷意,一顿三摇的晃动折扇。
同桌马脸学子接话道:若说会元当非傅丞相之独子傅明心莫属,他就读国子监,授业恩师皆为当世大儒,同窗同学皆为官家嫡子。每年国子监业考,傅明心皆为魁首,他亦是上京城秋闱解元,会元舍他其谁?言语间对太学院,官家嫡子多有羡艳之意。
另一人冷哼一声反驳道:那傅明心只是上京城解元,天下英才何其多,春闱济天下英才于一堂之间,可谓群雄逐鹿。江东王弗阳,海州黄明坚,柳州崔崇应哪个不是一州解元?哪个又差了傅明心半分?上京城有国子监,江东亦有逐鹿书院,单论文人墨客,上京远不如江东多矣。说话的人祖籍原是江东,自然对江东推崇备至。
夏士远!纵使江东果真英才辈出,和你这不敢在江东参考,阖家远赴上京城的懦夫又有何干系,就连同你口中不过尔尔的上京学子比,你也比不过,同样没考中秀才,不知哪来的胆量鄙薄上京学子,鄙薄傅明心!马脸学子不满夏士远对上京城对太学院言语轻慢,直接反唇相讥。
夏士远士子脖子涨得通红,显然马脸学子之话正好戳中他的痛处,但同行几人皆是上京城本地人士,对他刚才那番话也多有不满,竟无一人出言相帮。
正当夏士远下不来台时,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沉默的秀才突然开口:我却是觉得罗家二子或可为会元。
因他是唯一的秀才,难免得诸人看重,听他发言当下也不再计较夏士远冒犯之言,开始凝眉思索是哪位罗家二子。
攒着折扇的圆脸士子思索半晌,也没想到哪位罗家二子能得陆秀才青眼,罢了,与其冥思苦想还不如直接问正主。
观相,你所说的罗家二子可是回谷巷罗大人一家?他家二子我也曾见过,虽有些小才,但他连秀才都还未中,何来会元一说?
陆言陆观相抿抿唇,笑道:非也我所说罗家二子乃朱雀街罗将军府上二公子。
噗嗤,哈哈哈哈。
夏士远没甚城府,也没甚没脑子,属于读书读迂了的典范,当下忘了刚才的窘迫失笑出声:陆言你可是收了那罗锦年的金银,这般吹捧他家那私,他家二公子,且不提罗家世代出武夫,文曲星见了他家门前煞气都得绕道走,还会元呢!哈哈哈哈哈哈,他家二公子来历谁人不知,前些年罗青罗大人为让二公子入国子监就读,亲自拉下脸求陛下下旨,却被国子监祭酒以只收嫡脉为由拒之门外。这上京城的一大笑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圆脸学子惊恐呵斥道:夏士远慎言!罗家可是你我能议论的,先不论罗家权势,就你这话要让罗锦年知道了,少不了一顿好揍,可别连累了我等。罗锦年可是上京城一等一的混世天王,皇亲贵戚都说打就打,何况他们这大猫小猫两三只?若是被有心之人将这番话传到罗锦年耳中,他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他们在上京城混不下去。
圆脸学子警惕的打量四周,发现其余客人神色如常,无人注意他们这里的变故,这才长舒口气。
陆言神色一肃:罗家世代忠烈,为我礼朝为礼朝百姓为我等付出良多,岂可说出如此不敬之言!眼神锐利的盯着夏士远。
陆言也暗自后悔,不该提罗家二子,让罗家受这等小人耻笑!他会知道罗家二子,全是因为他家老师原是江东有名的大儒。
曾被罗将军聘请为罗家二子的西席,可只教了半年,老师便教无可教,自请离席。现在老师也常常私下和他感叹罗氏宋凌乃天纵奇才,若做文官,可为一代名相,若成全心治学,或可为当世大儒,名传千古。
对被老师这样评价的人,陆言本身也聪慧过人,自然不服气,直到老师拿出宋凌十四岁所做的一篇策论给他看,陆言才惊为天人,彻底拜服,再也起不了比较之心。
但为何上京这么多年却没有一点关于宋凌才学过人的传闻,陆言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当宋凌生性谦冲,不想显才名。
三楼。
靠近楼梯的包厢门紧紧合着,只有一扇窗户打开,包厢中隔着案几跪坐两人。
分卷(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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