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时中枪的孟连生和龙嘉林,双双倒地。
小孟!
少爷!
院中乱作一团。
沈玉桐脑袋一片空白,软倒在地,手忙脚乱爬到孟连生身边,哑声唤道:小孟
孟连生朝他弯起嘴角,似乎是想对他笑一笑,但因为面目全非,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个笑容。
常安常平训练有素,已经开始原地施救。
沈玉桐被两人挤开,又听到身后龙嘉林急促的呼唤:小凤
他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手脚并用挪到他身旁:小小龙,你撑住!
龙嘉林笑着看向他,胸口仿佛是漏了风,急促地一字一句道:小凤,我替我爸爸报仇了,我终于不是懦夫了!你你让我靠靠,就像小时候那样!
沈玉桐泪流满面地着将人抱起来,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龙嘉林依偎在他肩膀,恍然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他们总是形影不离,自己受了委屈,便要在他肩膀靠一靠。
如果这时,小凤再能喂自己一颗糖哄哄自己,就更好了。
想着,他弯起嘴角,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肩上的人,慢慢往下滑落,沈玉桐终于奔溃般失声痛哭,然后再次爬向地上的孟连生。
他看到常安从那片血肉模糊的胸口,拿下一块断成两截的盐晶观音。
*
作者有话要说:
要说疯,还是小孟疯~~
本来是要虐小孟,让他好好被折磨几章,但懒得啰嗦,直接搞定~~
以至于好像觉得在虐二公子。
对不起二公子啦~
第75章、第七十五章 隐退
龙嘉林那颗子弹,恰好打中孟连生胸前的盐晶护身符,坚硬的盐晶减缓了子弹的冲击力,没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但他原本就被折磨得去了半条命,加上这颗子弹的威力,送到医院后,已经只吊着一口气。洋大夫动完手术,说的也是能不能活过来,得看运气。
沈玉桐一直守在病床边。
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恍若做梦一般,一场痛彻心扉的噩梦。
他始终不明白,明明小龙已经被自己说服,为什么会忽然开枪?
可知道原因,又有什么任何意义?
小龙已经死了,孟连生生死未卜。
这场纷争,只有伤痛,没有赢家。
二公子,您回去休息一天吧,这里我们看着就行,小孟有什么动静,我会马上通知你。常安朝病床边的沈玉桐道。
沈玉桐摇摇头:没事,我等他醒了再走。
常安嚅嗫了下唇,到底没再说什么。
孟连生已经昏迷了十来天,还是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兄弟们尚能轮班守着,沈二公子却是日夜留在病房。
这样一个锦绣堆长大的贵公子,这场变故下来,简直大变样,连带鬓角似乎都泛了点白霜。常安是杀人的刀,堪称冷血无情,但也能体会到几分沈玉桐的痛苦。
眼睁睁看着好友和爱的人中枪,他一个都没能救下来,那样的痛苦,换做其他人,只怕早就承受不住,他还能坚持守在医院,对于一个没受过挫吃过苦的公子哥来说,已经堪称奇迹。
常安默默望了眼病床上的孟连生,脸上的伤已经消退大半,只剩一点淤青,勉强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别人不知道,他当时是看得一清二楚。龙嘉林为何会忽然开枪?那是因为孟连生故意刺激他。
龙震飞死后,龙家只剩下十几个人,无非丧家之犬,以小孟的本事,要杀掉龙嘉林,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偏偏他和龙嘉林之间隔了个沈二公子,纵然有三头六臂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可龙嘉林必须死。
所以他选择借刀杀人。
为了借得合情合理,甚至不惜赌上将自己的性命。
他知道小孟对别人狠,没想到他对自己更狠。
但为什么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却没逃过一个情字?
常安连男女之情都不懂,更不懂孟连生和沈玉桐的男男之情。
他只是觉得生死未卜的小孟可怜,又觉得沈二公子更可怜。
*
孟连生是在五天后醒过来的,距离他中枪已经整整半个月。
安静的清晨,护士刚换了药,沈玉桐正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得旁边的常安激动大叫:小孟!你醒了?
他蓦地睁眼睛,朝病床上的人看去,果然见孟连生缓缓睁开了双眼。
约莫是躺了太久,他黑沉沉的眸子,看起来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盯着沈玉桐激动的面孔好半晌,才轻启唇畔,发出微弱的声音:二公子!
沈玉桐用力点头,激动得双眼泛红,语无伦次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又叫常安,快去叫大夫。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直到从医生口中听到应该没大碍之后,众人才算松了口气。
沈玉桐提了这么久的一口气终于卸下来,只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孟连生活过来了。
活过来了,也就意味着,这一切都结束了。
因为身上多处骨折,孟连生虽然苏醒,但并不能动弹,还得卧床慢慢恢复。
沈玉桐在他醒来的第三天,亲手喂他喝完一碗肉粥,柔声道:小孟,大夫说你没什么大碍,好好休养就行,我就不在医院陪你了。
常安没听出他话中玄机,闻言忙不迭道:对对对,二公子在医院守了十几天,是该回家好好休息几天,这里有我们,不用担心。
孟连生却是定定望着他不说话。
沈玉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好好养伤,以后都要好好的,别再做危险的事了。
孟连生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沈玉桐起身,朝常安道:你们好好照顾小孟。
常安道:放心吧,二公子。
沈玉桐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眼半靠在床头的青年。他脸色还略微有些苍白,在这虚弱病容下,一双黑眸,便更显得无辜纯良。
那眼中都是对他的眷恋。
沈玉桐不敢再看,转过身头也不回离去。
待人离开许久,常安见孟连生还一直盯着门口,笑说:小孟,你舍不得二公子啊?他在医院守了你大半个月,你也该让人回家好好休息了,人可是沈二公子。不过你放心,他这么关心你,估摸着明天一早就会来医院看你。
孟连生闭上眼睛,慢慢滑下去躺在枕头上,淡声道:二公子不回来了。
啊?
孟连生:我说二公子不会来了。
常安不解道:不是你这什么意思?
孟连生缓缓道:二公子守着我,是因为善良心软,不忍我死。但我活过来了,他就还是会继续怨我,我和他也就结束了。毕竟,他是看着龙嘉林死的,虽然不是死在我手中,但也是由我而起。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他过不了心里那关。
那你们?
孟连生闭着眼睛摇摇头没说话,过了许久才低声道了句来日方长。
*
孟连生料想得没错,沈玉桐没再去医院。
沈家其他人不知他与孟连生的关系,沈玉桉却再清楚不过。发生这么大的事,他是真为自己这可怜的弟弟捏了把汗。
原本他想着,只要孟连生能活过来,弟弟愿意跟个男人过日子,那就随他去吧。
可没想到,孟连生醒来后,弟弟却再不去医院,问他,他只说他与小孟的缘分到此为止。
沈玉桉知道弟弟是怕了,毕竟小龙就死在他怀中,他过不了心里那关。
这大概就是沈家二公子命中注定的那场桃花劫。
沈玉桐回家休息了两日,便一头扎进奉贤盐场。
午夜梦回之间,常常觉得发生的那一切,都只是自己做梦。
梦醒了,龙嘉林就会从豫北跑回来看自己,抱怨驻地日子太苦。孟连生也还是当初那个纯良无害的少年。
但清晨醒来,便知那不是梦。
他没再关注孟连生,只知道对方两个月后出了院,左腿留了疾。
再之后,看到报纸上写,立新退出烟土行业,老板孟连生捐出所有身家退隐。
八月入秋,常安来沈家花园,给沈玉桐送了一封信。这信自然是来自孟连生。
沈玉桐打开信笺。
潇洒俊逸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二公子如晤: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二公子展此信时,我已隐居故乡徽州。沪上匆匆六载,于我而言,是红尘游戏,名利犹虚,最终只留罪孽满身。唯与二公子一段情谊,让我不虚此行。二公子待我之情,此生无以为报,唯有遥祝二公子平安顺遂,沈氏盐业蒸蒸日上。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小孟敬上。
简单一张信笺,寥寥三言五语,是孟连生一路来的风格。
他从立新隐退,沈玉桐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他竟是离开上海,回了故乡皖南。
这封信中说红尘游戏,名利犹虚,是那年元宵灯会,两人一起看的那个猴儿的灯谜。
溪壑分离,红尘游戏,真何趣?名利有虚,后事终难继。
山中猴儿,到了尘世,穿官服戴官帽,不过是游戏一场,皆为虚妄。
他自己倒是会比喻,不过他哪里是耍戏的猴儿,他若真是猴,那也是不输齐天大圣的泼猴,齐天大圣是大闹天宫,他是大闹上海滩。
想到这里,沈玉桐原本是想笑的,也确实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又渐渐觉得眼眶酸涩。
他知道,孟连生选择隐退大概是最好的结局,刀尖舔血,钻营算计,总归这不是长久之计。自己也能彻底放下了一颗心。
只是,还是忍不住怅然若失。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大结局啦。
你们以为小孟大彻大悟改过自新吗?
不存在的。
第76章、第七十六章 正文结局上
沈玉桐是怨孟连生的,怨他骗了自己,怨他杀人放火,怨他弄出这么多事,害死那么多人,还间接害死小龙。
若孟连生继续在上海,做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孟老板。哪怕两人已经一刀两断,再不相见,却也免不了听到他的消息,这怨便不知何时才能彻底烟消云散。
如今孟连生捐出身家抛开事业,隐居故里,想来是因为他已经彻底醒悟。于是沈玉桐心中对他的怨,也就随着秋去冬来,不知不觉渐渐消散。
这一年,沈家过了个十分热闹的新年。
沈家花园里,美酒佳肴,富贵满堂,又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
及至吃完团圆饭,喝了些酒的沈玉桐独自回了房内,他站在窗边,看院中的小辈们热热闹闹放烟火,不免又想到远在皖南的孟连生。
这些日子,不知怎的,他总是梦见他。
梦里的人,还是十七八岁时的少年模样,一双黑沉沉的清澈眸子,像是林间小鹿一样惹人怜爱。于是梦里的自己,总忍不住想要摸一摸他。
当心里的怨渐渐退去,便越来越多想起对方的好。
不知他一个人带着柏子骏,在乡下过得好不好,此刻的除夕又在做着什么?
不过,他那么聪明能干的一个人,只要不是荒年,想来过得不会太糟。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沈玉桉的声音传来:玉桐,睡了吗?
沈玉桐应声:还没呢!
沈玉桉推门而入,笑着拿了个红包递给他:压岁钱,待会儿放在枕头下。
沈玉桐失笑:我都多大的人了,还要压岁钱。
沈玉桉道:只要没成家,就永远是孩子。
这随口的一句话,让兄弟俩都愣了下。
沈家二公子马上就要二十八岁,旁人这个年龄,膝下早是儿女成群,他却连婚事都没着落。
没着落的原因,沈玉桉这当兄长的自然再清楚不过。自己弟弟从外貌到才学,哪一样不是一等一?要娶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
可他偏偏不爱女子。
若是没发生那些事,他这个兄长或许还会像个传统大家长一样,教育他娶妻生子是正道。但如今,只要弟弟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
他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试探道:玉桐,你也该找个伴了,不能总是一个人。如果你还是忘不掉小孟,就把他接回来吧。
沈玉桐倒是不以为意,笑说:我们这一大家子人,还怕我孤单?人得往前看,我和小孟已经过去了。
沈玉桉道: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那一关,但你想想,小孟原本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乡下小子,来上海讨生活,为了人头地,不小心走上歪路,也在情理之中。况且他也不是十恶不赦,光是给育婴堂和学校捐钱,就不知帮了多少孩子。如今他捐出全副身家,退出立新回乡下,想来是因为彻底悔悟。
沈玉桐摇摇头,叹息道:大哥,我是真的怕了。
沈玉桉道:当初龙震飞他们打我们沈家盐厂的主意,也是多亏小孟。而且据我所知,是他用自己的钱当做盐厂的分红,上交给龙震飞,所以我们才一分钱没损失。这也是为何,他后来要抢龙震飞的钱。
沈玉桐微微一怔,他还真不知这事。当时自己被怒火冲昏头脑,孟连生说有办法搞定龙震飞那边,他便也没多问。
原来他的办法,也不过是他自己掏钱。
沈玉桉继续说道:小孟或许是做了不少恶事,但他对你的心不掺半点假,单是救你都不知多少回。我以前不支持你和他走得太近,是因为他是刀尖舔血的人,如今他只要改过自新,本本分分做人,大哥没半点意见。
沈玉桐笑道:大哥,大过年的,你非要说这些吗?
沈玉桉见他不欲多说,忙摆手道:好好好,我不说,你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办,免得我多事,到头来害了你。
*
沈玉桐自认并没有因为兄长的话而动摇,只是这个新年之后,梦见孟连生的次数越来越多。
过完年后,盐厂又开始忙碌,这一忙就是忙到三月。
这日,沈玉桐在盐场巡视,听到两个盐工在用方言聊天,他停下脚步,好奇问:你们是哪里人?
回二公子,我是徽州人。
沈玉桐点点头,又问:徽州的油菜花这会儿开了吗?
盐工笑道:这会儿正是油菜花开的时候,这两年年景好了,漫山遍野都是油菜花。
沈玉桐笑了笑,像是回应对方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那肯定很漂亮。
忙了这么久,他或许该给自己放个假,去看看油菜花。
*
与此同时,皖南小镇一间黑瓦白墙的宅院里,一个男孩正撅着屁股,半边身子扎进鸡窝,似是在摸着什么。
分卷(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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