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出去,对着门外的人交代了几句,不一会,一个身穿一袭白袍的文士走了进来。
他约么二十多岁,身穿白衣,头戴玉簪,举止闲适,气质淡然如水,唇上一抹小胡须,更添几分儒雅。
“你是凌洲居士?”
庄明宪惊讶地站了起来,没想到他会这么年轻。
陆铮觉得她是太惊喜了,心中暗暗满意。
“在下正是。”凌洲居士昂首挺胸,神色淡然,双目明亮:“不知小姐有何指教?”
“我哪里敢指教先生。”庄明宪笑着说:“家中祖母十分喜欢《王宝钏》这个戏曲,从广和园拿回来的戏词本子爱不释手,经常让我念了给她老人家听,就是遗憾上面没有先生的签名。”
“我今天特意将戏词本子带来了,能求先生的墨宝吗?这样也能让家祖母得偿所愿。”
“恐怕要让小姐失望了。”
凌洲居士冷然说:“我一向不见客,此次出来与小姐会面,已属破例,其他的要求,请恕在下不能同意。”
“在下告辞。”
说完,他一甩衣袖,转身就走了,颇有不染尘埃的脱俗之气。
庄明宪看着陆铮:“陆世子,凌洲居士平时就这样?”
“嗯。”陆铮敷衍地点点头,然后说:“他们这样的人,脾气自然古怪些的。不过你想要他的笔墨,也不是难事,我回头拿了给你。”
竟然只是来替老安人要笔墨的。
“陆世子。”庄明宪倒了茶水,双手捧着端给陆铮:“请把凌洲居士请出来吧,我找他是真的有事。”
陆铮呼吸一顿。
她怎么这么聪明!
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陆铮强忍着去看她的冲动,接过了她递过来的茶水。
庄明宪见他脸色有些僵硬,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从前的几次交锋,她全部败下阵来,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让他扳回一局。
打败陆铮的感觉可真好啊。
庄明宪忍住笑意说:“其实是我遇到了一个病患……”
庄明宪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经过说了。
然后道:“没想到陆世子误会了,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的缘故,请陆世子请真正的凌洲居士来吧。”
陆铮淡淡地点头,起身去叫凌洲居士来。
他神色不动,依然云淡风轻,心里却是很狼狈的。
面对朝臣皇帝他都不曾这般窘顿过,这一回竟然栽在了这么个小姑娘手里。
真是……
他走了出去,把门带上,才走了几步,就听到室内传来女孩子“噗嗤”一声笑。
陆铮脚步顿时停住,尴尬地伸手抚了抚额头。
她真是……
想到庄明宪刚才极力忍着,却依然喷薄而出的笑意与轻快,想到她明媚开怀的脸庞,他忽然也忍不住笑了。
……
这次来的是真正的凌洲居士。
他身穿灰色深衣,头戴蓝灰色文士方巾,五十多岁的样子,留着山羊胡须,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圆的老花镜,说话走路都慢腾腾的。
庄明宪也不废话,直接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开门见山道:“……请老先生帮帮忙,将王宝钏的故事修改一下,让其有一个幸福的结局。这样林老夫人就不会哀思重病,无药可医了。”
“那好吧。”凌洲居士耷拉着眼皮,慢慢腾腾地说:“那我改一下,你下个月来取吧。”
下个月?
岂不是连黄花菜都凉了!
“不行,不行。”庄明宪立马拜托道:“老先生,我这等着救命呢。”
“那能怎么办?”凌洲居士依然慢慢的,声音拉的老长:“我总要慢慢想啊。”
这样啊。
庄明宪站起来,凝神想了一会说:“其实我心里有想法了,老先生按照我想的去写,就可以了。”
“王宝钏其实并没有死,她为了薛平贵苦守寒窑十八年,薛平贵却另娶她人,令她无法接受。在太监王二保的帮助下,她假死离开西凉国,回到故土大唐,嫁给了一位大唐将军。生儿育女,美满幸福。”
“后来这位大唐将军带领大军踏平西凉国,薛平贵俯首称臣,被封为侯爷,虽然手中无实权,却也一生平安无忧。两人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你看怎么样?”
凌洲居士终于抬起头,扶着眼镜看着庄明宪,一脸的震惊:“你这全是胡说八道!王宝钏是薛平贵的妻,薛平贵并未休妻,她怎么能私逃?当了皇后她还不满足吗?她还要怎么样?”
庄明宪也怒了:“当了皇后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跟别人共侍一夫?老先生可愿意与旁人共用一个碗吃饭,可愿与旁人共穿同一双鞋子?你必然是不愿意的,既然你不愿意,你又怎么知道王宝钏愿意呢?”
“王宝钏怎么会水土不服?说不定是被人害的呢?”
“你蛮不讲理!”凌洲居士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心思狭隘!”
庄明宪也怒了:“既然你不想写,那就算了,我找别人写去。”
庄明宪出了门,对门口的小伙计说:“去叫刚才那位长得漂亮儒雅身穿一袭白衣的先生来,我有事找他。”
白衣先生来的很快,客气地笑道:“庄公子,您有什么事?”
这位可是东家特别关照的人,不可怠慢。
“你帮我写王宝钏的续集,加一场戏就行了,要让王宝钏得到幸福。”
庄明宪把自己刚才的想法说了一遍,白衣先生苦笑道:“这太惊世骇俗了,恐怕不能为大家所接受,特别是皇后改嫁……”
白衣先生指了指皇宫的方向说:“不太好。”
庄明宪刚才也是有些冲动了,她想了想说:“那先生觉得该如何改呢?”
“不如这样吧,我们让王宝钏最后依然跟薛平贵在一起,但是没有了西凉公主……”
白衣先生斟酌着说了自己的想法:“你看行吗?”
改得还挺不错,至少是大团圆结局,世人也能接受。
庄明宪看了一眼吹胡子瞪眼睛气得不得了的老先生,犹豫道:“行是行的,但是这原来是凌洲居士所创,我们这样改,不要紧吗?”
“这不要紧的。”白衣先生说:“老先生写的东西悉数交由墨香阁书坊,书坊是付了资费给老先生的,之前也有人续写,这都是常有的事。既然庄公子说这样可以,那我今天晚上就写出来,明天下午给庄公子送去。”
“这么快,那太好了!”
庄明宪大喜:“我这就去联系戏班子,让他们明天下午准备排练。”
这种事情当然是越早越好了。
她又笑着说:“你很不错,等戏本子出来,我送白银三百两作为报酬。”
三百两!
像他这样落第的秀才,在书坊做事,一个月也才十几两。
这还是好的,外面那些给人代笔写信写状词的,一个月能挣五两就了不起了。
便是大名鼎鼎的凌洲居士老先生一个月的薪资也绝不会超过三十两。
这位庄公子好大的手笔啊!
“小生这怎么敢受?”白衣先生虽然心动,却连连推辞:“您是东家的客人,这是东家吩咐的,东家已经付过薪资给小生了。”
“你不用客气。”
庄明宪看了一眼支着耳朵听的老先生,笑容又深了几分:“如果治好林老夫人的病,林家会支付给我一千两白银作为诊费,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付钱给你也是应该的。好了,你安心写吧,我明天下午再来。”
……
三天之后,庄明宪再次踏入林老夫人的房间。
三天没见,她精神又差了一些。
如果不及时治疗,照这个情形发展下去,她的两只眼睛用不了多久就要哭瞎了。
真是个可怜人。
被丈夫抛弃一定给她留下了极大的痛苦,在王宝钏身上看到与她相同的命运,所以受不了了。
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被傅文那样对待,此生对婚姻情.爱再无奢望,只会敬而远之。
她知道这样的心态不对,但她并不打算改。
在重生最初她就做好了打算,成亲嫁人从来都不是她的心愿。她要自在生活,要祖母幸福安康,要避开天谴,做几件于千万人有利的大善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坐到林老夫人床边:“老夫人,您别哭了。”
老夫人如若未闻,双目呆滞,喃喃道:“王宝钏好惨,王宝钏死了,她怎么就死了呢?”
“老夫人,您记错了。”庄明宪握着她的手:“王宝钏没有死,这个戏还没有唱完呢,还有几出戏呢。”
“没死?”老夫人一把反握了庄明宪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王宝钏没死?”
她力气很大,捏的庄明宪手生疼。
庄明宪毫不在意,她表情不变,依然浅笑着说:“是啊,没死呢。”
“你骗我,你骗我的!”老夫人不信,痛苦地摇着头说:“她死了,苦守寒窑十八年死了,好人没好报,我亲眼看见的……”
“没死!”庄明宪继续道:“不信,我扶您去看看,王宝钏今天来了。”
“在哪?”老夫人呆滞的双目突然迸射出明亮的光芒:“王宝钏在哪里?”
“就在后花园……”
“快、快、快,快扶我去看,我要去看王宝钏。”
庄明宪搀扶着,林家众人簇拥着,林老夫人来到后花园。
戏台上,正演到王宝钏临死前的那一幕。
荣宠记 第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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