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明宪是搬到枣树胡同第二天的中午醒的,她昏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之后老太太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老太太是如何安置屋子的、如何提前让人把银票送出来的、如何敷衍的老太爷、如何利用激将法拿到的和离书,她都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那些钱现在全部都是我们的了。”老太太眉飞色舞道:“白纸黑字写在纸上签字画押了,庄金山想后悔也是不能够了。”
“怎么样?”老太太洋洋自得冲庄明宪眨眼睛:“祖母是不是很厉害?”
这世上能为她破釜沉舟抛开一切的人,也只有祖母了吧。
庄明宪眼睛发酸,却笑着依偎在祖母怀中:“祖母一直都是这么厉害,这世上除了您,还有谁敢殴打丈夫啊?”
“小油嘴的。”老太太哈哈一笑,轻轻在庄明宪后背上拍了一下:“连祖母都敢打趣。”
祖母说的轻松,她却知道这个过程一定不轻松。特别是祖母给薛姨奶奶灌红花一事,是整个事情的关键,祖母却含糊其辞一笔带过。
她知道祖母护着她,不想让她知道这些腌臜事。
她自然不会煞风景地去问,祖母心地最是仁厚,为了她,却做到了这一步……
庄明宪悄悄掩去眼里的水光,心里却想着要去礼部一趟,问问官媒她跟傅家的婚事究竟还算不算数,还有枣树胡同没有男人,能不能开女户。
她不能等。
必须马上去办。
“只是可惜了你从前用惯的东西。”老太太说:“不过我们现在有钱,可以重新买,你想买什么样的,我们就买什么样的。”
“还有你从扬州带回来的那些新鲜玩意,陆世子大人已经安排人送来了。昨天是送到鲤鱼胡同的,祖母当时留了个心眼,就让他们送到枣树胡同来了。如今可好了,都在这里呢。”
“要说这陆世子大人真是个好人,昨天知道我们搬来了,今天一早就登门拜访了,还主动说帮我们办户籍、办理你婚假自由的证明。”
原来陆铮已经插手了。
她本来打算先拿那块玉佩去找他,请他帮忙的。
没想到他的速度比她想象的更快。
当初她以男儿身跟他结识,他认她为小弟说以后会护着她,她根本就不信还处处防备。
事实证明,每每到关键时刻,伸手帮助她的那个人总是陆铮。
跟陆铮结交,是她重生以后最幸运的一件事。
庄明宪以为这件事情最起码一需要几天,没想才一个下午陆铮就办好了一切手续,派人送了过来。
“安安。”老太太笑着拿了一张纸过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是礼部官媒开的婚嫁自由的证明。”
她老人家献宝一样把东西送到庄明宪面前:“以后你跟傅文再无关系,以后再也没有人强迫你了。还有我们的开户证明,以后我们就是单门独户,户籍就在京城了。”
老太太啧啧赞道:“你说这个陆世子怎么就这么好呢?长得俊,家里体面,为人又这么热心,办事情也快的不得了。”
“我活了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可人意的后生呢。也不知这样俊的后生,会便宜了谁家的丫头。”
庄明宪接了证明与户籍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心里却想着,前世陆铮就没有成亲,保不住他这一世也会一直孤身一人。
除非知根知底,对对方特别信任,否则陆铮一定会冒险。
陆铮又帮了她这样一个大忙,庄明宪决定亲自去见陆铮一面,当面跟他道谢。
她对童嬷嬷说:“你能联系上陆铮吗?”
童嬷嬷笑着说:“小姐是有什么事情要跟世子爷说吗?奴婢亲自去一趟卫国公府吧。”
童嬷嬷去了又回,跟庄明宪禀报说:“世子爷最近几天都比较忙,要五天之后才能有时间。”
“世子爷说,五天之后让您去潭拓寺与他见面。还有老太太,也请一并过去。”
“祖母?”
庄明宪愣了愣:“陆铮有没有说要祖母去是为了什么事?”
“没有。”童嬷嬷摇头说:“世子爷只说请您一定要让老太太一起去。”
庄明宪点点头表示知道,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听了就笑:“哎呦,哎呦,这个陆世子大人真是极好的一个人。既然他邀请我们,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去。对了,你说我们给陆世子在佛祖面前点一盏长明灯如何?”
庄明宪其实已经在护国寺给陆铮点过一盏了,不过她还是笑着说:“好啊,祖母您拿主意就行了。”
长明灯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老太太就开始忙碌起来,忙着采买东西,布置新家,还要忙着给庄明宪搭配衣裳。
毕竟她们要去见的是救命恩人,哪里能怠慢呢?
……
老太太忙碌而充实,鲤鱼胡同老太爷却像被人抽了筋一样,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来了。
今年春闱刚过,下次春闱又是三年之后,文瀚楼的选文也停了。他这几天无所事事,看什么都觉得烦。
当然,也有特殊的时候。
每到傍晚,派出去的小厮回来的时候,都是他最激动的时候。
“怎么样?”
不待小厮进门,他就迎到了院子里,火烧火燎地问:“那边怎么样?她今天怎么样?”
那边指的是枣树胡同,她指的是老太太。
“枣树胡同跟前几天一样,除了仆妇之外并无别人出入。老太太今天买了一张广式凉塌,两盏花鸟落地灯架。她还去了成衣铺子,给自己与宪小姐各买了两身新衣。”
老太爷听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吕氏竟然真的安安心心在枣树胡同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来了!
她当他是什么!
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这个丈夫?
他们和离才几天?她竟然就有心情采买新衣了。
她之前除了过年很少买新衣的,她现在买新衣,是要穿给谁看?
老太爷越想越气,越气脸越是红,可是他依然不死心:“那她表情如何?是不是很悲伤很难过?”
“没有。”小厮很肯定地摇头:“老太太心情很不错,卖凉塌的伙计叫她太太,夸她年轻精神,她高兴的不得了,还多赏了那伙计二两银子……”
“住口!”老太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勃然大怒道:“你给我滚出去!”
“是……”
小厮被他喝骂懵了,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老太爷怒气腾腾地坐到椅子上,端了茶盏就朝嘴边送,等送到嘴边才发现茶盏里空空如也。他心头生气一股子邪火,猛然站起来将茶盏掼在地上,粗陶的茶盏摔了稀巴烂。
“哎呀!”
老太爷痛心疾首,立马想去捡,可茶盏已碎,再也无法复原了。
那是老太太用的茶盏。
她一向简朴,喜欢用粗陶大碗大盏。他之前总是嗤笑她粗俗,却偷偷将她用的茶盏藏了一个带到松涛居。
他当时还很高兴,老太太这个人对自己最抠,一旦她发现东西被他拿去了,必然又要跳着脚跟他吵架了。
吵架他也不怕,她最喜欢银票了,几张银票就能将她哄的喜笑颜开。
只可惜,老太太还没有来得及跟他吵架,他们就和离了……
老太爷愣住。
难道他潜意识里一直希望老太太跟他吵架吗?
这个念头升起,他只觉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炸得他头都要裂开了。
他抱着头,坐回了椅子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都给我滚!”
“老太爷。”薛姨奶奶语气里都是关心担忧:“您怎么了?”
老太爷对老太太的感情,老太爷不知道,她这个旁观者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她才敢利用、挑拨,让两人矛盾越来越尖锐。
现在老太爷失落难过,正是她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老太爷见是薛姨奶奶,又想起老太太逼迫薛姨奶奶打胎的事情来。
“你怎么来了?既然身上不好,怎么不多歇着?”
薛姨奶奶走到老太爷身边,愧疚道:“妾身没保住孩子,身子又坏了,不能服侍老太爷,妾身心里特别难受。妾身宁愿在老太爷身边跪着,也不想在床上躺着。”
她盈盈泪目中全是依恋,温柔可怜的样子令人动容。
老太爷眼神很复杂地看着她。
这是他的女人,跟老太太一样,都是他的女人。
为什么玉娘能够全心全意地依赖他,而老太太眼里心里都没有他的地位呢?
当初他将她从湖南娶过来的时候,的确过了好多年甜蜜的日子啊。
怎么就一步步走到这步田地了呢?
都怪罗玉蔻那个没有廉耻的,要不是她迷住了书仪,生下庄明宪,他跟老太太不知道有多令人羡慕。
薛姨奶奶见老太爷不说话,就知道他在想老太太了。
她心里涌起一阵忌恨,语气比刚才更可怜了:“都怪我,若是早在怀孕之处我就把孩子打掉,您跟老太太也就不会闹成今天这样了。”
“要不然您去接老太太回来吧。”
她一把抓住了老太爷的手,哭着说:“妾身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一天也不愿意跟您分开。如果有人要强迫妾身离开您,妾身宁愿立马死了。”
“老太太必定也是这么想的,她现在一定特别伤心,一定以泪洗面,一定在等您去接她回来。”
她越说老太爷的心越凉。
玉娘心里有他,所以舍不得离开他。
荣宠记 第1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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